第62节:我想我会发疯 这话我承认。考研前清清的老爸已经为他找好了工作,要他考完研马上坐飞 机到南边去签约。这算是怎么一回事呢?我看了清清在分数下来后写的词,说不 清心里是什么滋味。“无心却向诗分付,字字老成沧桑句。谁寄香枝飞玉兔,弯 弓射月,凌霜傲雪,曾是青春赋”。写到最后,面对昔日的梦想,只剩下清晰的 无奈与心痛。 见到清清以后,我和悬铃很默契地避开了考研的话题。下午我们三人一起到 东湖去划船。那天有很多云彩,阳光从狭窄的云缝间一丝一缕地透出来,斜斜地 洒在湖面上,泛作幽幽的鳞光,给人一种清冷的感觉。晚上回到诗社,清清提议 填词。拿本宋词随意一翻,见是一首《点绛唇》,于是以此为题,点起檀香。缭 绕的兰雾里,我的心情便一句一句地流淌出来:“一苇风帆,清扬歌吹湖心渡。 望极千树,浩渺烟波处。逝水悠悠,此恨从何数?向天语,借三秋路,待我凌风 去。” 我把清清的考研专业书拿了过来,像是接过一项伟大的事业,感觉竟有点莫 名的悲壮。不明底里的人都以为从国学班到中文系很轻松,其实不然。中文系的 绝大多数主干课程我们都没有开,连古代文学史都没系统地学过,语言学、文献 学则像蜻蜓点水,至于古代文学批评史、现当代文学史、外国文学史更是闻所未 闻,算起来跟跨专业简直没什么差别。那时我如果去做北大中文系往年的试卷, 几乎是要交白卷的。看着完全没有碰过的堆积如山的课本,我心里真绝望啊—— 可是,相比于梦想破灭的绝望而言,我还是更愿意接受眼前这种绝望。因为梦想 穷尽的地方只有黑暗,而这种绝望里毕竟还有一缕微光,那缕通向天堂的微光。 清清走的时候瞒过了所有人,他说他不敢面对送行的场面。就在他走前大约 一周的样子,我把我的诗词做成一本《疏帘淡月集》送给他。一个字一个字写在 宝通寺旁买的浅黄色云笺上,那种云笺做得很精致,金色的熨边、细密的纹理, 还有金色的竖排格线。悬铃给我一张深蓝的硬纸作为封面,上面有星星点点的枫 叶状条纹。在集子的最后,我特意填了一首《疏帘淡月》,词的末尾几句是: “秋风莫念莼羹趣。尚青春,未老佳句。桂枝还待,阶前足下,尽蟾宫路。”里 面的意思,无非是说大好青春尚有可为,不应该像张翰那样为莼菜鲈鱼而归乡。 清清虽是悄悄走的,但依然托人把他的《云烟集》带给我,末一首便是和我的 《疏帘淡月》,“东君何必伤金缕。既青春,岂相辜负?灞桥重履,凤池归住, 漫题清句。”但我很明白,这些不过是他的自慰之辞。人的一生,最关键的转折 关头就那么几个,错过了,便不会再来,比如考研,倘若再像高考那样遭遇失败, 北大真要永远成为我触不可及的心痛了。这时,也许有人还会说:没有那么严重 吧,你可以再考博啊。然而我清楚地知道,与高中相比,现在的环境已经变了。 各方面的阻力、压力往往令人始料不及。我有信心把逆流而上的勇气坚持一年, 直到考研,但我能保证坚持三年直到考博吗?与其寄希望于遥远的未来,不如切 切实实地把握现在。 从大三起,我开始去中文系听课,想用一年的时间把人家三年的主干课补起 来。再加上本专业的课程,一周的时间已被占去大半,剩下的便全是自习。每天 都直到教学楼关门才出来,走在林阴道上,踏着满地清疏的月光,有一番别样的 感触。其实,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在后悔高考后没有选择复读,经常的,在 梦中重回高中那熟悉的教室,看到桌上小小的书山,看到抽屉里的一叠叠考卷, 甚至看到操场上那几棵不知名的树,看到它们开出大朵大朵的白花。朦胧中仿佛 在读高三的样子,从前的梦想便显得格外的清晰与迫近。 每到周六的晚上,我会给自己放假。悬玲常常在这时跑来看我,我们沿着长 满樟树的小径散步,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幽香。我们偶尔会谈起清清,谈起一个 人的命运究竟能不能改变,以及应该怎样去改变。清清走后不久便寄回一首七律 :“已误芳华百病磨,每耽心事复如何。白楼去日真无悔?华表归时恨几多。歧 路踌躇三地泪,人生哽咽半年疴。凝思欲向凌烟上,无那夕阳落锋河。”我知道 清清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离去的,他最终没有按照自己希望的方式生活。那边的 工作虽好,却无法成为梦想的归宿。我说从清清现在的状况看,他还不如忘却, 这样才能活得舒心。悬玲点点头。我马上又自嘲地说问题是忘却得了吗?至少我 做不到。我曾经试过,但一次北大之行便足以推翻一年多关于忘却的努力。若要 我忘掉北大,除非永生不碰与北大有关的一切,让那个记忆永永远远地沉睡下去。 隔了好一会儿,悬玲一字一句地说,你和清清不一样,你志在必得,你会成 功的。你北上的那天,我去送你,说这几句的时候,她的眸子澄澈得如同秋天的 湖水,一片金黄的叶子从树上飘落下来,在我们头上转啊转的。 在考研复习那段忙得不分黑白的岁月里,最最痛苦的事莫过于中文系与本专 业的课程安排时间冲突。每次看到两张课表的重叠部分,我心里就难过得发紧。 我情愿牺牲所有的休息,以此换取两边的平衡,然而这些属于我无法控制的环境 因素,每当我为此两面颠簸的时候,我就发誓一定要在考研时拿下北大。假如让 我在这样的状态下过三年再去考博,我想我会发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