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子来了兰州 在后来反省自己的许多日子里,我像于百无聊奈中翻检唯一的旧书那样回味着 我跟蓁子的分手。我知道这是我此生永难释怀却又无法说清对错的事件,尽管内心 不情愿离开她,却在意识中一次又一次地让她远离。甚至我认为,最后的结果之所 以简洁明了,完全可归结为天意,因为,蓁子偏偏在那个时候来了兰州。 那天早上我还在沉睡中,就被周洁恨铁不成钢的电话弄醒,她问我:“你昨天 晚上干吗去了?” “没干吗呀,我就在家里睡觉。”揉揉眼睛,大脑清醒了许多,忽然想起昨天 晚上和公孙篱被人营救于河心小岛。 “你还不老实,报纸上都报道了你昨天晚上的事迹,你还抵赖?” “我睡觉也有报纸报道?这也太无聊了吧?” “你去找一份报纸自己看吧,头版头条,还配了大副照片。” “看来,我也成了名人啊?” “谷子我给你说,蓁子今天要来兰州,你可千万不能让她看见那份报纸,最好 你让她呆在家里不要出门,等明天这期报纸街上看不见了,就赶紧跟她到棠城去把 婚事办了。” “她来兰州干什么?她也没给我说呀。” “蓁子昨天给你打过很多次电话,打不通,晚上又给我打了电话,说她焦躁不 安,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说你可能遇到了什么危险,她说她不放心你,今天要 来。” 昨天夜里被救上快艇后,我就一直激动不安,我庆幸自己又能活着见到蓁子并 且看她宽厚温和的笑容。把公孙篱送回去,我到家时已过了12点,饿着肚子就给蓁 子打电话说: “蓁子,我回来了。” “你还知道回来?” “当然啊,我得回来给你打电话。” “你怎么不死在外面?你回来干什么?” 一腔热情就这样被蓁子兜头泼下一盆凉水,事后分析,其实这是她等了我太久 忽然知道我还活着而产生怨气的正常反应。 我下楼去拿了那份兰州发行量最大的报纸,头版果然是一副大照片——我神情 专注地搀着公孙篱上艇的那个瞬间。旁边还配着大标题:情侣被困河心岛,民警夜 半施援手。 新闻内容和图片都没什么出入,可我想不通就这么一点事,怎么可以上头版并 且被无限放大,难道在新闻的淡季媒体就可以无聊到如此八卦?真他妈的不是东西! 快中午时蓁子才到,这之前我收拾了房间刮了胡子顺便也处理了那份有可能给 我带来麻烦的王八蛋报纸。蓁子进门时冷着面孔,手里拿着一份报纸,正是那份有 我“事迹”的破报。 蓁子没有入座,直接到了阳台,傻了一样地站着,那份报纸被她扔在茶几上时, 我的大脑嗡地一声,思维开始停顿。 任我如何问候,蓁子就是一声不吭,我怕她在阳台上重演几个月前的一幕,就 把她推进屋子,说:“我们下去吃饭吧,我在等你一起吃呢。” 她在房间里来回走动了几圈,忽然停下来说:“你看看那份报纸。” 我站着没动,她的走动让我心里惶恐不安。 她又说:“你看看那份报纸。” 我喉咙干涩:“我已经看过了。” “看过了?报纸没冤枉你吧?” “没有,一切属实。” 蓁子停下来,看着我。我能感觉出我跟她的呼吸和心跳都在这一刻停止,四周 极静,静得我只能看见蓁子白色的衣裙在抖动,恍惚中,我发现蓁子的心脏像瓷器 一般慢慢地裂开。 我看见蓁子挥动了手臂,然后,是两声清脆的巨响,仿佛窗外骤然而起的惊雷, 我似乎听见了窗玻璃掉落的声音。接下来,蓁子让自己的右手放回到原处,她的衣 裙不再抖动时,脸上是杀手一般的冷漠,而我的脸上烧起来,随之是无可名状的疼 痛。 她打了我两个耳光。 我说:“你打完了吗?” 她不说话。 我说:“我能不能解释一句?” “既然一切属实,你有什么好解释的?我也没兴趣听。”她的声音很平静,但 就是没有热量。 “那,我就不解释了。”我低下头去,看见她今天穿了一双平底的休闲皮鞋, 淡青的颜色,而款式是我喜欢并推荐给她的一种。 “谷童,现在我郑重告诉你,”她看着我,语气清晰有力,像电视台的新闻主 持人在播发一条重要新闻:“我们彻底结束了。” 我站在阳台上,看着蓁子驾车慢慢地驶出院子,我忽然感到自己的肚子里出现 了几个工人,他们提着刷子和灰浆,在我的心脏上一下一下地刷着,像粉刷一堵裂 缝四布斑驳不堪的土墙,当墙上被刷满白色时,它遮住了土墙后面的院落以及院落 之后的村庄。 米二和林处一先后给我打来电话催问版税,按他们的说法,是等米下锅。 我给出版商打电话时,竟然发现他的手机已成空号,我顿感大事不妙,急忙翻 出他的固定电话拨打,却被告知已经停机。 我忽然有受骗的感觉,当初与出版商签协议时,我们只是通过几次电话,然后 把协议签了邮寄过来,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可以联系的方式。我把电话打到出版 《跟中国文坛翻脸》的那家出版社,人家告诉我这本书他们只是卖给了书商一个书 号,至于书商怎么联系住在什么地方,他们也不清楚。 得到这个结果,我如同掉入了冰窖,毫无疑问,那个骗子书商给我玩起了人间 蒸发。我唯一的希望也就此破灭。 我把这些反馈给米二和林处一,从他们淡漠的口气中,我知道他们开始怀疑是 我独吞了这笔版税。林处一自从我拒绝了李专栏,就对我心存不满,他口气不善地 说:“谷老师,不要这样嘛,你吃肉,我们啃点骨头不过分吧?实在连骨头都舍不 得,你让我喝点汤总行吧?我可是等着给人还钱。” 我忽然暴怒,冲着他骂道:“去你妈的!老子还没到如此不要脸的份上,我一 万块钱砸进去了,我不急?有种你就去找书商问!” 摔了电话,我把出版协议寄给了他们,那上面有书商的联系方式,我让他们去 证实我的所说是否虚假。 我没想到,跟中国文坛还没翻脸,却要跟合作人先把脸撕破。 发生这些的时候,我身上仅剩100 元钱,我不知道这点钱之后的午餐在什么地 方。 可这100 元也没让我掌握多长时间就化整为零。公孙篱启程时,打电话要我一 定去车站送她,也许我们经历过一场生死,她更看重我们之间的情分。她说她没让 自己的父母送,只想在兰州的最后几个小时,能跟我呆在一起。 送她时,我跑进商场给她买来一大包食品饮料之类的东西,又在车站的茶座里, 陪着她说话,她说:“你来送我,她知道了会不会生气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