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我们打车来到一家海边的饭店。 这阵子是苦夏,不少人喜欢在海边宵夜,所以近海的饭店大多很晚才打烊。她 见这是一家豪华海鲜饭店,就不肯进,怕我破费。我笑笑,一言不发地牵着她的手 走进去。我想起小时候在荒野里放牧时掉队到的小羊羔。她就是一只小羊羔。我这 条老狼不知发了哪辈子的善心,很想对这只小羊羔好。 子时刚过,饭店内已没有多少食客,包房里偶尔传来歌声。我们找到一个靠窗 的台子坐下,宽阔的落地窗外,是黑沉沉的大海,海上的船只闪烁着幽暗的灯火。 大海这样看真象夜空。我说。 她认真地向窗外看了两眼,淡淡一笑,不知是说象,还是说不象。 大海这样看真象夜空。我喜欢说这句话,不知说了多少遍了。刚来大连的时候, 几个男女校友晚上在黑石礁的一个餐馆聚会,完后踩着夜色走到星海公园看海。大 家坐在海滩上,一边看着大海中的船灯渔火,一边任年轻的思绪随风飞扬。一个女 孩一首接一首地唱歌,陈慧娴的,陈淑桦的,方季惟的,唱着唱着就忽然说了这么 一句。她比我高一届,人长得也不漂亮,可我就因为这句话差一点儿爱上了她。多 少年过去了,那个不漂亮的女孩早已杳无音信,我对她的好感也没了踪影,唯有这 么一句话留下来,提醒着已不再年轻的我,曾经有那么一段孤独迷茫的岁月。 今夜,面对一个陌生的女孩,我又说了这句话。每说一次,心里仿佛就多了一 份领悟和沉稳,让我不再孤独不再迷茫。而这句话,每多说一次,就多了一层含义, 象一粒沙金,冲刷得越久,就越闪亮。 我让女孩点菜,她说她刚来大连不长时间,连海货的名字都叫不上来,哪会点 菜。我懒得到海鲜池看,就随意点了几样,烤大虾、蒜茸夏威夷贝、红烧鸦片鱼和 葱油螺片,还要了棒槌岛干啤。 灯光明亮,台布雪白,安静地映衬着她的脸庞。她没有在昏黄的街灯下看起来 漂亮,但依然十分可人,脸上的手印褪了,只剩淡淡的一缕。她似乎也认真地打量 了我几眼,然后扭头看着窗外默不作声。她的侧脸看上去很美,几处泪痕依稀透着 伤感。 菜很快上来了。我们先干了一杯,然后开吃。我饿了,吃得呼呼生风,可她却 吃得不多。我往她的碟子里夹菜,劝她多吃。她说刚刚还饿得要命,现在又没胃口 了。 我说,你要是不喜欢吃海鲜,咱们再点些别的。 她说,不点了,白花钱。我肚子里空,心里更空,想吃些东西填一填,可怎么 也咽不下去。说完,一个劲儿地灌啤酒。 我问,因为那个打你的男人吗? 她没吭声,定定地看我,象是要看到我的心底,然后又端起杯子喝酒。她喝酒 时,嘴唇被玻璃杯压迫的形状很性感,看得我有些心慌意乱。 我们的话语很少,两句话的间隔也很长。我不再频繁地动筷子,一会看看她, 一会看看窗外。她半伏在餐台上,一只胳膊支撑着头,眼睛眨也不眨地想着心事。 喝到第十瓶啤酒的时候,我们都有了醉意。 我说,你拼命喝酒,知道我为什么不拦你吗? 她说,知道啊,坏男人都想把女人灌醉吧。别看你人小,知道的狗屁还不少呢。 哟,你又拐弯儿骂人了。 嘿嘿,我想让你喝醉,这样你心里就不难受了。都说借酒浇愁愁更愁,那是胡 扯。酒醉之中,愁苦皆无,哪怕酒醒了,愁苦的力道也小许多呢。 我的愁苦什么酒都浇不下去。 有啥大不了的呢,不就是为那个男人嘛,谁啊?为什么打你?看他那熊样我就 来气,恨不得打断他的狼腰麻杆腿。 不许你骂他。别看他狼腰麻杆腿,我就是喜欢他,给他当牛作马也认了。可是 惨啊,人家不稀得要。 我以为多大个事儿呢,闹了半天失恋了啊。听哥一句,这世上最愚蠢最无聊最 不值的就是为情所困。哥是过来人,在爱情的羊肠山道上也摔死过几回。活过来才 知道,所谓爱情,过眼烟云,淡得很,飘得很,谁都甭想抓住它,也甭想指着它活。 拉倒吧你,别忽悠了,拿我当中学生呢。 那我啥也不说了,你就自个儿躲在山洞里运气疗伤吧,我懒得消耗自己的真力 助你打通经脉。 哟,听口气喜欢看武侠吧,我也喜欢看。 是么,那我考你个问题,你知道武林高手通常都怎么死? 武林高手天下无敌,谁都甭想置其于死地。 是人都会死的,正确答案是,和你一样笨死。 你才笨死呢。 又喝了一会儿,她有点儿迷糊地说,好啦,不喝了,再喝就倒了。 我说,你说了算,咱们撤。 她问,往哪儿撤? 我说,往……爱往哪儿撤就往哪儿撤吧。 她慢慢站起来,两手撑在桌沿上想了一会儿说,行,爱哪儿就哪儿。 我结完帐,拉着她往外走。我一轻揽她的腰枝,她就温顺地靠在我身上。我俩 都有些打晃,互相依靠着走出饭店,穿过一个停车场来到海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