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人民路是大连的“华尔街”,高级酒店和写字楼密如森林,众多金融和商贸机 构云集其中。大连的城市精英不一定都在这条路上混,但在这条路上混的人没几个 软蛋。 岳子行也在这条路上混。他以前曾自以为是精英,如今这感觉就象除妆的老女 人一样没了底气。如今,象他这样自视了得其实啥也不是的人多如牛毛,票子的确 比普通人多了些,但远远抵不上失去的自由、心情和健康。 从宏誉大厦上俯视这条马路,扎堆儿的高层建筑就象庄家的一粒粒色子,吸引 着各路人马轮盘豪赌。岳子行觉得斯文森就是个外国赌徒,手气也臭得要命,在这 场追逐金钱的游戏里,一开始就栽了个大跟头,而自己和程辉、菜菜等人只不过是 赌局中一张小小的筹码而已。 路尔公司还在苦苦等待外经局的批文。岳子行等人上班没什么正事儿,培训的 业务知识也快忘光了。程辉不是忙着联系出国的事情,就是变着花样约会,脸上滋 润得都快长出绿苗了。菜菜比较乖巧,不知从哪里弄了套瑞典语教材,哇啦哇啦地 学,搞得斯文森龙颜大悦,许诺说要最先送菜菜去瑞典培训,搞得岳子行和程辉都 不太痛快。 岳子行平时在办公室特爱说笑,逗得菜菜老是抱怨她脸上笑出了褶子,要岳子 行加倍赔偿。可今天他一反常态,面色阴沉目光呆滞,半天也不放一个屁,令菜菜 和程辉迷惑不解。他们哪里知道,岳子行一直都在想失踪的倪约。她那天夜里让他 动心,眼下神秘失踪了,又令他揪心。 岳子行今天到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看报纸,特别注意看中缝和边角地带有无 认尸告示。他害怕看到这样的东西,更害怕和倪约相似的姑娘出现在上面。看完报 纸,他又一次为倪约默默祈祷,愿老天保佑她平安无事。 岳子行再三犹豫,最后还是决定给登寻人启事的倪婉去个电话,打听一下倪约 的消息,再谈谈那天晚上的情况,看看能否对寻找倪约所帮助。本来他很害怕跟倪 婉联系,担心万一倪约出什么事儿会把自己扯进去,可是他深思之后还是想站出来,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她,才能减轻他内心的不安。 岳子行是在电梯间打的电话。他当然不想让办公室的人知晓此事。打电话前他 已从名字上断定倪婉是个女人,而且应该是倪约的姐妹。 接听电话的女人正是倪婉。她的声调很好听,在人民路混的女白领都是那种口 吻,沾点儿港味儿的标准普通话,充满自信和优越感。岳子行对倪婉说,那天晚上 他和倪约一起吃过饭,聊过天。如果需要,他很愿意谈谈事情经过。倪婉说她讲话 很不方便,能不能面谈。岳子行迟迟疑疑不肯答应。倪婉说,岳先生怕沾包吧,请 放心,我以人格保证不会和你胡搅蛮缠。单从你打电话来,我就能确定你不是坏人。 岳子行听倪婉说得诚恳,就打消了顾虑,同意和她见面。倪婉说她在香格里拉 大饭店,半小时后在饭店大堂等他。岳子行心说真有趣,香格里拉大饭店和宏誉大 厦挨着,仅隔一条小街,距离绝不超过五十米。岳子行让倪婉左手拿本杂志,便于 相认。倪婉说不用拿什么杂志,她身高一米七零左右,短发,淡紫色套装,很好认 的。 通完电话,岳子行回到办公室痴坐了二十分钟,理了理思路,把要说的话想了 一遍,这才去了格里拉大饭店。他一路上都在揣测,她漂亮吗?她是做什么的?她 和倪约什么关系?她会不会误解我? 岳子行在饭店大堂里没见到穿淡紫色衣服的年轻女人,就坐在沙发上等待。大 堂中央有架金色钢琴,一个白衣女子在旁若无人地弹奏,曲调柔雅,象恋人间的窃 窃私语。岳子行想,在这样的地方谈一个生死未卜的失踪者,真是有点黑色幽默。 一个漂亮女子来到岳子行面前,大方地说,是岳先生吧,我是倪婉。岳子行起 身握了一下她伸过来的手,暗想这个女人不简单,大堂里这么多男人,她怎么就找 上我了呢? 倪婉很俏,浑身上下透着一种摄人心魄的妩媚。她看样子不到三十岁,衣着很 简洁,淡紫色宝姿套装恰倒好处地勾勒出她窈窕丰满的身材,胸口很底,雪白的乳 沟若隐若现。岳子行想,如此雍容美丽的女人,大概只有在这样的地方才能遇见。 两人简单作了自我介绍。倪婉说倪约是她的表妹,已经一个多星期不知其踪。 倪婉神色恬淡,语气平和,既没有亲人失踪的焦忧,也没有偶获线索的欣喜,令岳 子行大感奇怪。岳子行详细谈了那天晚上遇到倪约的经过,刻意隐瞒了和她在海边 亲密接触的情节。他说话时有点窘迫,怕对方窥出这个秘密。 倪婉告诉岳子行,倪约就是那天晚上失踪的,而且他有可能是她失踪前见过的 最后一个人。岳子行听得头皮有点儿发麻。 倪婉问,你们分手时,她确实没说要去哪里吗? 岳子行说,她没说,也不让我送她,突然跑开跳上的士就走了,当时我很担心, 怕她因为无处可去而在接头流浪。 倪婉问,打她的那个男人长什么样? 岳子行回忆说,他瘦高个,怎么的也有一米八多吧……脸没看清,年龄和我差 不多……别的嘛,记不起来了。 倪婉的脸上卷过一层乌云,目光如电,冷冷地罩在岳子行的脸上。她话锋一转 说,岳先生,你和她素不相识,为什么要请她喝酒呢?她喝了那么多酒,发生什么 意外就不奇怪了。 岳子行听倪婉变了腔调,心里老大不高兴,但也不好发作,毕竟自己有不清不 楚的地方。他申辩道,我理解你的心情,可话也不能这么说。我请她喝酒是好意, 一是想陪陪她,让她好受些,二是怕她想不开做出傻事。他还想讲讲那个溺水女孩, 可觉得说了倪婉也未必相信,就没有提起。 倪婉说,说得好听,谁信呢?你不认识她,却去纠缠,还把她灌醉。 岳子行正色道,倪小姐,我想请你搞清楚,我是来帮你的,不是来让你窝囊的。 他奇怪自己为什么如此沉得住气,若在往常他早就怒发冲冠了。也许在漂亮女人面 前,男人都会象他这样收敛自己。 倪婉不动声色地说,你敢说你没打过她的主意?敢说你没动过她? 岳子行忍无可忍地说,你如果认为是我害了倪约,可以去报警,但别在这儿跟 我叫嚣,我他妈不吃这一套。 倪婉怔了一下说,岳先生,我们都是有身份的人,有话好好说,怎么连脏话都 带出来了啊。你要知道,从来没有男人在我面前说过脏话。 岳子行冷笑道,我哪有身份,实话告诉你,我就是一个流氓。我今天说的话太 干净了,你应该感到荣幸。 倪婉起身道,算了,看来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了。你是不是流氓我不管,你和倪 约之间的事情我也不管。我只想提醒你,倪约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而你和这事 儿也不能说毫无关系,因此你没有资格这样大呼小叫。 岳子行一时语噎。倪婉接着说,岳先生,谢谢你提供的情况,如果有必要,以 后还会来麻烦你。说话间,她从Prada 小包里取出一个信封递向岳子行说,一点小 意思,略表谢意,请你收下。 岳子行说,如果你以为我会要,那就太弱智了。 倪婉收起信封,淡淡地说了声谢谢就转身走了,身姿优雅从容,款款消失在大 堂深处。 岳子行被倪婉晾在香格里拉的大堂,气急败坏羞愤难当。他在沙发上坐了很久 才使自己平静下来,觉得这个女人有点神经质,来之前说的好好的不胡搅蛮缠,结 果还是露出了狐狸尾巴。其实,大家刚开始谈得还很愉快,只是在他供出那个螳螂 男人后,她才象受了刺激似地声色大变。凭直觉,岳子行认为倪婉认识螳螂男人, 而且关系非同一般。不过,倪婉对岳子行的过激言辞并无失态之举,其深厚涵养令 人折服。 岳子行走出香格里拉,懵懵懂懂间觉得浑身不适,于是心里更加烦闷。往常一 有这样的感觉,他就会生病,或感冒发烧,或胃痛拉稀,屡试不爽。他走进宏誉大 厦前又望了一眼香格里拉,若有所失地想,能遇到这样的漂亮女人固然可喜,可他 们初次会面谈得却是这桩子烂事儿,而且搞得不欢而散,真他妈的大煞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