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光阴在人们无力掌控的指尖流逝,日和月又交替了数次。 在秋影施毒的威逼之下,抢夺残绿银两未果,却只因曾见过残绿一面便得为 秋影卖力,找出残绿的踪迹,毒发前拚了老命寻人的大茂等人,总算在命在旦夕 前找到残绿。 「老、老大……」大茂一行人彷佛得到现世报,为了偿还今生造的孽,他们 得为连炙热的阳光都不怕的烈鬼卖命。 「嗯?」 遍寻不着残绿的秋影滨临崩溃边缘,就这么一个声音吓得大茂软脚,脖子上 刮过一阵刀锋般的冷飕。 「老大发现残绿了!」大茂拚了命说出口。 「当真!」 为了讨好鬼魅换取残喘的性命,一行人七嘴八舌忙不迭献殷勤,抢着将探来 的讯息道出。 「对,就在往北走不远的蓠水镇!」 「离这儿不到半天脚程!」 「他落脚于水霞客栈!」 「还有他是和一个男的一起投宿!」 「什么?!」秋影原本已迫不及待,向外奔的脚步因此停顿。 看不到秋影面具下的表情的一行人还以为这项消息能取悦他。 「听说那个人是残绿的兄长!」 「听说他们一起住进去的,已经有好些天了!」 残绿的家人不是早已归西?残绿竟诓他?秋影思绪暴走,只想寻到残绿,问 明白,他向外疾走,大茂等人也跟着忙在旁谄媚讨好。 「听说两人感情相当好,常同进同出的!」 「还有听说他哥哥模样生得很俊!」就是因为俊得显目,才会轻易地被他们 探听到。 「还有、还有!听说残绿对他的大哥相当好,打尖住店所有的费用全他一手 包!」 什么?!残绿竟然拿他的银两去养另一个男人!! 秋影恨不能马上逮住残绿,将他关在家里,让他哪儿也去不得,再离不开自 己的身边! 秋影提气施展轻功,将一旁吱吱喳喳的啰喽们远远甩在身后,而再也找不着 主子的大茂一行人,他们只能咬着牙,几乎陷入疯狂地忍受毒发后可能会身亡的 恐惧之中。 秋影以生平最快的迅度,飞奔赶至蓠水镇水霞客栈,幸运的是,他第一眼便 瞧见正欲下楼的残绿;但不幸的是,另有一名面貌相当姣好的男子亲昵地搭着残 绿的肩膀,那本该是只有自己能碰触的位置! 残绿终究还是嫌恶他被毁的容貌?! 剎那间,一把名为护嫉的烈火狂烧,狰狞秋影面具下的五官,他愤然抽出腰 间佩剑,不由分说,攻向残绿身旁的男子,招招阴狠歹毒,毫不留情,直取男子 性命,想不到那名男子身手忒是俐落,数招之下竟皆全身而退。 「秋影?!」残绿愕然,不明白不该出现在此的人竟现身?更不明白那人竟 正做着疯狂不可理喻的事? 「残绿,你认识这疯子?」残绿又是惊又是喜的语气让缠斗中的云霁分神, 既是认识的人又何苦死斗? 云霁一闪神,被碍事的桌椅畔住他灵活的脚步,致使秋影有机可趁,瞄准他 的心脏,欲赐他一剑,间不容发之际,云霁扭身闪过,虽避开要害,但仍避不开 锐利的剑峰,银白剑身没入他的肩胛,鲜血顿时奔涌而出,染满一地。 「住手!秋影你疯了吗!」残绿扑向云霁,不愿让秋影再伤他。 「对,我是疯了!我为你的不告而别而疯!为你的淫乱而疯!竟离开我不过 数日又勾搭另一个男人!下贱!」 「秋影?你在胡说些什么?」残绿首次听见有人骂他骂得如此难堪、如此不 明所以。 「让开,我要杀了这姘夫!」 「天啊!」秋影究竟胡诌些什么?残绿挺身挡在云霁面前,试图和陷入狂乱 的秋影讲道理, 「秋影,冷静点,将剑收起来。」 「你还为他求情!我更是饶他不得!」秋影揪起残绿手臂,将他拉开,想对 捂住伤口的云霁再补一刀。 「你这只疯狗,将残绿还来!」云霁脸色虽因伤重而惨白,但仍拾起近处破 裂的椅脚,欲和秋影抗衡,夺回他的义弟。 「休想!」 眼看着两人又将打起来…… 「住手!」 除了紧紧攀住秋影握剑的手臂的残绿,急急吼出这两字外,阶梯上亦有人持 剑,欲助云霁,残绿趁秋影上望来者,扭开他握剑的手腕,改将剑锋抵着自己纤 白的颈项。 「不许你再伤害云大哥,否则你再也看不到我!」 残绿以死相逼,只为求秋影冷静,真不懂事情为何变得如此?想遗忘秋影的 心,一见到他便知数日的努力已成罔然。 但为何秋影变得如此狂暴、蛮横、不讲理?只因自己的不告而别?既然起因 源自于自己,那么就以本人这条微薄的小命做为结尾,否则如何偿还云大哥的恩 情?残绿淌着泪,想不明白,难道只为慕容姑娘? 见秋影仍不肯放弃伤害云大哥,残绿心一狠,手一施力,雪白项子渗出惨红 血丝…… 「残绿!」 楼上的人不知何时已至残绿身后,机警地夺下他手中的剑,飞扑而至的秋影 则手刀一落,挥向残绿颈侧,将他击昏,再将失去凭依的身子紧紧抱在怀里,失 而复得的感动满溢。 夺下剑的俐落身影,自残绿身后闪至云霁身畔,搀起他微偏的身子。 「难道你就是残绿念念不忘的人?」云霁拧眉,问向一脸感动的疯子,这人 还真是奇怪?那么重视残绿,偏又伤残绿最深,怪人。 「哼!」秋影还是忘不了方才两人亲密的画面。 「想要得到残绿的心,我想你第一件要学会的事便是——信任,像残绿这么 单纯的人怎禁得起你的无的放矢、恶意攻讦,竟然说我是他的姘夫?!太好笑了! 哈哈!而且你当真相信残绿是个见一个爱一个,毫无节操的人?如果是,很抱歉 我不能让你带走他。」 云霁顺势瘫入身旁的人的怀里,偷偷汲取独属于他的香气,呵,终于重回他 的身边,他的珍宝。 「我……」 抱着残绿,残绿就在眼前、就在怀里,这让秋影的乱平息,这才意识到,他 究竟做了什么?!他真是疯了,因为失去俊颜使他丧失自信,失了自信使他失掉 聪颖,他笨得连残绿是多好的一个人也看不出!秋影自怀里掏出一药瓶掷向云霁, 由他身边的男子接下。 「这药对刀剑伤很有效。」语罢,秋影抱着残绿打算重回他们相倚相守将近 两个月六十天的品香楼。 「呵,这人真是骄傲得紧,竟用这种法子道歉,呵……哎唷!疼!」云霁趁 势更往男子身上窝。 「受伤的人就别乱笑!」 「你替我疗伤我就不笑,呵呵……哎呀好疼!」云霁在男子怀里磨蹭,一点 也不像受伤的人。 「好,我答应你伤好前不走,快上楼疗伤。」 「你扶我。」云霁像个耍赖的孩子,使人不得不管,不得离去,他将身体一 半的重量压在男子身上,男子小心谨慎扶他上楼,就怕动了伤口惹他呼疼,呼疼 之余不忘毛手毛脚。 热闹的水霞客栈总算回复平静,徒留一旁看戏的人配菜闲谈。 「住手,不要、不要!」 「醒醒,残绿,快醒醒!」 焦急中又有着无限温柔的呼唤将陷在可怖恶梦中的残绿唤醒,岂知醒来后是 否叉将是另一场梦魇的开始? 待看清守候在床沿的人后,残绿使尽力道,猛地将毫无防备的秋影推开,让 秋影如脱线的风筝直直向后坠落,撞向墙面,发出碰地一声巨响,秋影在震愕之 余,忘却应有的防卫,呆然下除了撞疼了背脊,亦撞掉了一直戴在脸上非因洗涤 不曾拿下的面具。 因为秋影浑身散发诡谲阴森气息,加上临水镇盛传的鬼话连篇传遍临近数个 乡镇,没有任何店家敢收带着面具的客人,怕引来更多另一世界的「贵客」的缘 故,也因珍惜共处的日子,秋影带着昏迷的残绿重回品香楼,可怜的李掌柜再次 见到两人时,就差没口吐白沫当场气绝身亡,为了一家老小他撑得很辛苦。 乍醒的残绿未加注意眼前似曾相识的景物,他的心思仍溺在不久前那场慑魂 震撼中。 「为什么伤人?」残绿有着秋影从未见过的冰冷。 竟然这么对他?! 「那人是谁?对你有那么重要?」秋影没有发现自己嘟着的嘴,吐出的语气 早已酸得不能再酸。 「你有没听到我在说什么?为什么伤人!你说,你为什么要伤害云大哥!」 犹记得那时在木箱中醒来,虽然浑身动弹不得,但嗅入鼻腔内的,尽是腥膻鲜血, 想必那时秋影已伤了不少人,想不到今日又再度重演,残绿想知道缘由,是否秋 影只是个噬血的变态狂徒?! 「你说是不说!」 「那男的是谁?」残绿竟因一个不相干的男人挺身而出!那男的真有那么重 要?秋影执拗地重复问道。 「救命恩人。」残绿忽感无力,不论自己有多么气愤,这人还是依然故我, 执着于他想要的答案,气焰消去的残绿颓然坐于床上。 「啊?!」怎么也料想不到的答案。 「你伤了我的救命恩人!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可恶耶!你知不知道!」残 绿痛斥,突然觉得头疼不已,他究竟为何非得与秋影相遇不可?真不想见他!偏 偏见不着时又止不住思念…… 「对不起,可是……」 没想到嚣张霸道的秋影竟会二话不说,直率地道歉,不过还有但书教难得生 气的残绿不甚满意。 「还有什么好可是的!」残绿扭头不再看他。 耳里传来的是相当抑郁苦闷的轻叹,以及寒牵声,那声苦闷的叹息教残绿心 一揪,忍不住回过头, 「谁叫你又将那个戴上的!」残绿斥道。 「我担心你会怕……」秋影委屈得像是个小媳妇,好不可怜。 「你觉得我有害怕的样子吗?」残绿口气愈说愈不好听,一旦秋影戴上那个 冰冷冶的面具,不就看不清他的表情和眼底的真意,孰知真与假?残绿最想知道 的是,他为何又来寻自己?偏偏又问不出口…… 「是没有……」 「你还没有说可是什么!」 「哦。」秋影显得有些别扭,拿下面具坐在离床铺最远的椅子上。 「谁叫你离我那么远,难道要让我用吼的和你说话吗!」 最好别和盛怒下的残绿过不去,平常的他明明是似水般温和柔顺的说……秋 影一抬眼,还真像是饱受折磨的新嫁娇娘。 「可是你和他靠得那么近……」 秋影乖乖地走近,坐在残绿拍了拍,示意他坐下的床沿,坐在其上的秋影, 颇扭捏道。 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在说什么?残绿接不上秋影的思考逻辑。 「不过是救命恩人,干嘛靠得那么近,还勾肩搭背的,大庭广众之下,成何 体统!」秋影一想到那个画面,扁着唇,便愈说愈气,残绿是属于他的,怎么可 以和别人那么亲密! 为了如此幼稚的理由,残绿险些失笑出声,更多哭笑不得: 「就因为这样?你就痛下杀手,想取人性命!」 「因为我找你找了好久,一直很担心你的安危,会不会发生什么不幸?才会 害我一直找不到你?一时心急,就……」 是借口!不过起因不外是为了他,为了他……残绿心头一暖。 「唉,你不希望我离开?」残绿叹气似地开口问。 「嗯!」秋影用力点头。 「为什么?你不是一直认为我是害你毁容的凶手?」亦或是为了慕容姑娘… …残绿还是问不出口。 「我、我也不知道……」因为寻回一直遍寻不着的人,秋影难得真情毕露: 「自从我的脸被毁了之后,凡是看到我的无一不吓得落荒而逃或直接昏厥, 没有人能好好地看着我说上一句话,可是你不同,你非但不怕我,还敢和我争辩、 教训我、没有怨言地照顾我、陪伴我……等等。 或许我的脸一辈子好不了,下半辈子只能顶着这张令所有人惧怕不已的扭曲 面孔,遭到众人排挤,但我只要一想到你,有你陪在我的身边便什么也不怕,即 使被丢石子、被赶出去、像过街老鼠被人喊打…… 只要有你,我便心生无限勇气,什么也不怕,能够提起劲,面对截然不同的 未来。」 秋影低着头,没有抑扬顿挫,死死板板的声调诉说着,但残绿竟被他所打动, 因为他知道他所的,是真的。 「就因为我没有吓得昏倒?」 「不光是因为这样。」急于想表达的秋影,却又不知该如何才能完整说出自 己的想法。 「不然呢?」 「还有你不怕我。」 「还有呢?」这不是一样的吗? 秋影愈是被逼就愈是道不清,语塞词穷。 「因为你个子够高又不会太高。」 这算什么理由?残绿继续逼问: 「然后呢?」 「因为你长得够顺我的眼,虽然没有我帅,我是说以前的我……还有你不在 乎我对你使毒,我弟弟们就相当介意,虽然我那时说对你下毒是骗你的……」秋 影有些语无伦次。 「以及?」果不其然,因为他身上的毒性从未发作过,唯有被秋影碰触时才 会浑身热得怪异。 「我、我……」我不出个所以然。 「嗯?」 「我喜欢你!」啊,说出来了?! 从不曾也从用不主动追求他人的秋影,除了没人能让他看上眼外,就是那些 黏在他身边的人都是看上他的俊美的外貌,主动追求他的,最多只是秋影想对弟 弟们恶作剧时,拋个媚眼、写个小词,没人能不上勾、能抗拒。 因而,一但脱口说出喜欢,情场中堪称老手的秋影竟像个情窦初开的小伙子, 满脸掩不住的窘涩。 「什么?!你不是对慕容姑娘……」秋影那像是恶意整人的行为模式,整得 他好几天无法坐稳、睡好的作为,是他表达爱意的方法? 虽然那夜的肌肤之亲像是火热的烙印般,不论在他的身体或心里都留下挥之 不去的记忆,他也不断地在之后的梦里不由自主地重温、在脑海里萦绕不去,进 而蜕变成深刻的思念,但,这都是起因于秋影的喜欢?而他呢?残绿自问。 秋影会无法停止,重复在他身上烙下专属的印记,是因喜欢他,但他对秋影 的每天每夜梦魂牵萦,只因为秋影的情感停驻在自己身上?那么那该属于自己的 感情呢? 「谁是慕容姑娘?不许你心里有别人!」口气专横无比。 「呵呵。」谁是慕容姑娘?秋影竟这般问他! 残绿突然觉得自己好傻,他以为秋影因为想要慕容姑娘而牵制他,让他一夜 狂乱,结果他误会的对象却连慕容姑娘是谁都不记得,一切都只是他乱猜、乱下 结论的误会!真傻,好傻,如果肯问出口,他也用不着勉强不适的身子逃离秋影, 还累及云大哥。 「残绿……」 暗暗自嘲的残绿并未听见秋影似蚊蚋的轻唤,所以未加答腔。 久等不到对自己一不小心托盘而出的真心话的回应,秋影不禁开始胆怯,原 来残绿对自己并不如自己对他? 但为伤人一事,残绿并不打算轻饶秋影。 挣扎一整夜,该说的还是没说,徒然为眼睛挣得鲜红血丝,别无其他助益, 秋影可说是对着残绿的背影,数了残绿一头秀发的数目,愈数愈乱,乱了视线也 乱了心扉。 天未明,秋影在品香楼里尚未有任何动静前,一个人敏捷穿梭着。 「人呢?在做什么?」其实几乎亦一夜不曾阖眼的残绿,侧耳聆听屋外的动 静,和秋影不同的是,他数的是彼此的心跳声。 咿呀,门扉轻轻被开启,再轻轻被掩上,残绿听见水声,过不久,秋影又出 去,再进来时,又是一阵水声,忍不住好奇,残绿睁开眼转过身,看看秋影在搞 什么鬼? 「你醒了,要不要先洗把脸?」秋影口中难掩喜悦,只要有残绿相伴,人生 已足矣。 秋影缓缓将热水注入水盆中,以指尖测了测水温,觉得可以了才将水盆端至 床边。 「你该不会是……」 「是什么?快趁水还热时洗一洗,嗯?」 接下秋影递过来的温热的布巾,残绿依言掬水洗脸,低下螓首的他发现一道 水痕自桌几下绵延至门边,这代表着笨手笨脚的秋影为了替他端来热水,偏又不 确定他何时会清醒,水凉了又去端水,来了又去,去了又来,溢出不少水滴而成 就的杰作。 呵,笨蛋! 「饿不饿?我已先请掌柜的准备吃的了,我去命他们端来。」 残绿不置可否,努力板着张脸的他内心则是即将憋不住的暴笑。 前些日子在同一间房里,为人张罗一切、嘘寒问暖的是自己,而今异地而处, 看着秋影为着自己战战兢兢、极不习惯地侍候着,煞是有趣! 习惯让别人侍候的秋影,端水溢水,端汤溢汤,连端盘菜也溢出不少菜汁、 菜叶,实在是……太好笑了! 芳美的菜肴香诱发腹股虫子鸣叫不休,残绿仍在极力维持表情平板,而怕惹 他生气的秋影则极力讨好。 「就这几盘菜,喜欢吗?还是想吃别的?」知残绿不喜奢华,不敢吩咐厨子 做太多太豪华的菜色,可是又担心不合残绿的胃口,秋影一颗心分成十五等分, 七上八下。 「咳。」 残绿轻轻一咳,秋影脸色一变。 「怎么?不喜欢?那我去叫厨子做别的来!」 「咳。」 「咦?不要吗?是吗?那、那、我替你盛碗粥。」 「咳。」 「盛太满了吗?我再弄出来些。」 不过是盛碗水粥,秋影也能弄得整张桌子黏呼呼的,连自己的衣袖也不放过。 「咳。」残绿秀致的前额有了皱折。 「噢,等等,我马上将桌子弄干净!」秋影简直要憎恨起自己的笨拙! 在担心惹残绿生厌的心理极大压力下,本来能轻轻松松做妥的事,秋影却怎 么也做不好。 拿来抹布擦拭,擦着擦着似乎怎么也擦不干净,秋影更施劲地擦抹,怎么还 是黏黏的?再用力! 抹布扫到菜碟,眼看着便将翻覆泡汤,秋影眼明手快,伸手救回,稍稍被遗 忘的抹布反砸入粥中,溅起「粥」花,秋影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敏捷,挺身为残 绿挡住,糊了他满脸满衣衫。 「噢……」好不颓丧,他从不曾如此狠狈过,秋影双手无力垂挂着,粥汤兀 自滴落,一滴二滴,三滴四滴…… 「哈哈哈……!」 心情沮丧不已的秋影只能眼睁睁看着残绿一发不可收拾的狂笑,看他捂着肚 子大笑不止,笑得很累又很痛苦,却在再次瞥自己一眼后,又陷入暴笑中,狂野 大笑声不绝于耳。 「哈哈!好好笑!哈哈……」 秋影勾了勾右边僵硬的嘴角,只能自我安慰,至少他的蠢样取悦了残绿,不 然呢? 「唉……」 临水镇和蓠水镇相距并不远,策马奔驰,不消三个时辰便能往返。 残绿好不容易笑罢,吃完早膳,秋影在没有资格发表个人意见的情况下,负 命找来马匹,带着残绿重回水霞客栈,途中秋影还被逼砸下重金只为买下赔罪重 礼,问题是他跟本一点想道欺的诚意也没有,现下的他被妒意蒙上双眼,除了残 绿纤纤倩影,什么也瞧不清。 重回昨日才离开的水霞客栈,残绿走进云霁投宿的客房,脚步极快,担忧写 满眼。 「云大哥,你还好吧?」自疚内责,明明不是自己动手伤了云大哥,但残绿 自认脱不了干系,他也有责任。 云霁一眼便看穿单纯的残绿的心思,哪有人善良成这样?岂不太吃亏?不过 云霁又瞧了他身后一脸紧绷的秋影一眼,有那怪里怪气的小子跟着,相信旁人也 不太敢欺负残绿。 「嗯……不太好……」 「啊?真的?!我去找大夫来!」 云霁拉住残绿比他还小的手掌。 「要找也不该是你去吧?你该做的事陪我聊聊天,转移痛楚。」 「真的很痛苦吗?」残绿眉心打上数个难解的结,「都是你害的!还不快去!」 残绿插着腰,斥着秋影。 「你……」再多的不愿意,再翻搅的醋意也不能让秋影对残绿说出「不」这 个字。 「要是云大哥有了什么万一……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秋影拚命以贝齿蹂躏下唇,憋住混合嫉妒的怒气,便劲瞪着在残绿背后扮鬼 脸的姓云的家伙,狠狠地瞪了又瞪,最后自知理亏的他愤而拂袖而去,踹门声响 彻云霄。 「秋影!」残绿斥唤。 「哈哈哈!」云霁捧腹大笑,看戴着面具倨傲诡异的家伙吃瘪的模样,还真 是叫人痛快,谁叫他无缘无故捅他一刀呢?这还算便宜了他呢! 「咦?云大哥?」刚刚不是还很痛苦的样子,怎么现在却笑得很开心?残绿 无法理解。 「哈哈……啊!」原本笑得红润的脸突然刷白,这下可不是假装的,好疼呀! 云霁笑容冻结,捂着伤口直冒冷汗。 「云大哥,你还好吧?别吓我!」残绿慌了手脚,他该相信云霁?还是帮他 察看伤口?或是也跑出去找大夫来?哪一个呢? 「叫你别笑你偏爱笑,这下可好了吧,自做自受。」 清澈温醇的嗓音响起,残绿头一回遇见这名模样煞是好看的男子,只是美丽 的脸庞上笼罩着一层厚厚的冰霜,令他不禁打了个冷颤。 「哎呀!好痛喔!」 男子熟练地拉开云霁的衣襟,为他的伤口换药。 「轻点!轻点!哎呀,疼!我要告你意图谋杀亲夫!」 「胡说八道!」 「呀啊啊……!」 惨烈叫声频传,残绿犹疑着不知该不该上前干预,走近一步偏又瞧眼云大哥 对他眨眼睛,打暗号,是暗示他别插手吗? 残绿的犹豫尚未得结论,哀号声已休,他总算能松口气。 「云大哥你……还好吧?」 「喔……」 好象不太好的样子,苍白虚弱的云大哥软倒在那好看的男子身上,男子想推 开又不能用力推,推不开的结果只有任由云大哥得逞,残绿瞥见云大哥低着头时 勾起的得意的笑。 看来云大哥根本没事嘛!害他穷紧张好一会儿。 「云大哥,桌上是些上好药品及补品,让你疗伤补元气,你要多加休息,别 乱动,伤口才能好得快。」 「可是我伤口一好,有人便要弃我而去,所以我情愿它永远都别痊愈。」 「啊?」残绿呆呆张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别老是说浑话惹我生气!」好看的男子说话。 「好好,你别气,气坏了身子比我自己受伤还令我难过。」 「谁叫你……」 好看的男子突然停止,像是终于注意到房间里不是只有他和云大哥两人,残 绿想着自己好象该离开了。 这时秋影拖着一名大夫到来,大夫喘如牛、面色白如纸,看样子就快口吐白 沫。 「残绿,我有他就好了,」云霁指指身边人,「麻烦你请大夫回去,顺便帮 我将门带上。」 「什么?!」秋影暴吼。 「好的。」 「什么?!」 秋影跳脚,还没骂到姓云的一句,残绿便已听话地将人带离房内,更听话地 将门掩妥,秋影想骂偏又不知该先从何骂起!他只好先跳脚。 「走了。」 「什么?!我……他……他……」 「好了,走了,你不走我可不等你啰。」 「等……」 满腔怨气无处发泄,秋影闷闷不乐跟上残绿的脚步,和他一同如来时策马离 开。 想骂人可又不能骂残绿,只有两人投宿的客栈里又找不到其他面对他时能保 持清醒的人,无计可施的秋影竟抱着一只盆栽,蜷在墙角,撕扯着可怜又无辜的 树叶,那股阴沉直叫亦处身房内的残绿发噱。 残绿知道秋影在生气,气云大哥白天故意整他,不给他好脸色看,也气自己 站在云大哥那一边,不曾为他多做设想,可是明明是秋影有错在先,而云大哥没 有回敬一刀已属仁慈,已是宽大为怀,不是吗?那还有什么好气的嘛!真像小孩 子,爱闹别扭。 可是不理他又好象有点可怜…… 「咳。」 没反应? 「咳咳。」 还是没反应! 「咳咳咳……!」 终于抬起头来了。 「残绿,怎么咳个不停?不舒服吗?」秋影焦急探探残绿的额际,似乎并未 过热,松了口气。 「总算有反应了,我还以为房间里多了个木头人呢!」 耶?!残绿竟嘲讽他?还在为姓云的事生他的气吗?今天这样还不够吗?难 不成得三跪九叩、准备三牲祭品、大肆宣扬、在众人前道歉不可? 不……! 虽然戴着面具让人瞧不清真面目,但自尊心极高的秋影说什么也不可能委屈 自己到这番田地。 「残绿……」不!千万不要是他所想的!不要! 「秋影……」 不……!秋影急忙打断残绿的话,就怕真听见他不能拒绝却又绝对做不到的 要求。 「我喜欢你,残绿!」 「你……!」突然听见的真情告白令残绿愕然,虽已非头一回,却仍不知该 作何反应?徒然低下螓首,试图掩饰窘态,但发间红嫩的耳廓已然泄露一切。 别不说话呀! 秋影内心狂吼!第二次了,他仍旧得不到残绿亲口回应吗? 斗室里乍然的静默勒住秋影颈项,令他呼吸困难,难道他的情意对残绿而言 只是增加困扰?难道只是他一个人一头热?难道残绿对他真的连一丝丝友谊以上 的情感都没有?难道残绿并不喜欢他?讨厌他?难道…… 「你呢?」 听到原本骄恣傲慢、蛮横自我,让人以为不可能会有不确定的一刻的男子, 面对他时,竟怯怯地,没有把握地开了口,问他,残绿心底漾起一股微微的满足 骄傲感,秋影竟能为了他,也只有他能让秋影如此。 「你说呢?」 爽朗乐观又温和如残绿也有坏心肠的时候。 「是否……也……我……」 「你想听听我的回答吗?」 「当然……」 「那么,你一直盯着棉被看,我还以为你是要棉被回答你呢。」残绿难得整 人好心情,谁教他竟伤人。 「你说,你快说呀!」焦急的秋影心一狠,不论有多狼狈不堪,他还是想得 到对方的回答,要痛要苦、要喜要悲,爽快点比较好。 「你可知我那一夜后身体……痛苦了多久……」这下换残绿头低低的,一想 到秋影就很难不忆起那一夜的热,和痛,和不知名的感觉……他不敢看向秋影, 羞得不敢看。 「抱歉,我从不曾像那晚般那么忘我地投入,一时间不知节制,害你受了伤 ……」那天醒来见到床上触目惊心斑斑血迹,和那早已不见了的人影,忧心仲仲 的秋影才会像是发了狂,疯了般寻他,终算让他找着了,他不打算放手,永远不! 两个不知该如何妥善言语的人,近得只要手臂略略一伸,便可将对方拥入怀, 却叉都低着头,不言语,久久,久久。 「我想……你该出去了……」不知过了多久,总算有一方开了口。 「为什么!」这三个字突然间变得相当不悦,秋影情绪急转直下。 秋影这脾气究竟是谁受得了?! 残绿心底嗔怒,自己都还没和他算清他伤了义兄的事,他反倒先对自己发起 脾气,这人真是没药救了,偏偏自己又不忍心拋下他一个人,怕他到处伤人,怕 他将自己锁在房里,不吃不喝,怕他又像疯了狂寻他…… 残绿虽不介意秋影如此对自己,对自己展现真性情,但若对待别人时也这种 不知节制的态度,最后受伤害的将会是秋影本身,所以今后得努力改变他的性子, 今后…… 啊,自己擅自将秋影划进自己的未来里……残绿突地害臊。 「因为夜深了,我想睡了,有什么事咱们明天再谈,晚安。」残绿拉高棉被, 将自己从头到尾完完全全包裹,他需要时间将情感、思绪理得更清,一切等明天 再说。 才怪,根本还不到入睡的时辰,只是残绿想逃避追问的借口,残绿自己心知 肚明。 太安静了,甚至可以听见风的声音,突然间。 躺了好一会儿,在被窝里闷得快熟了的残绿,心里虽希望秋影走开,却又不 希望,陪在身边,却又不愿他在身边,残绿放弃似地钻出头来,看清,果真,他 还在,像是松了口气般的轻问, 「还不想睡?」 「嗯。」 秋影像个受尽委屈的小媳妇,静静低着头待在一旁,教他如何能睡得下? 「过来吧。」叹了口气,看来除了他没有人能包容这个爱闹别扭、又只会在 人前戴上假面具逞强的大男孩。 残绿拉开棉被,邀秋影一同进入有着他体温的温暖被窝,秋影喜孜孜地应了 声,即刻钻入,很开心地嘴角上扬。 「残绿……」 「还不睡?」 「因为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有些话是怎么也说不出口的。 「不然我换个问法,让你能更直接地回答我。」 背对着秋影的背,竟能感受到那股穿透的热切视线,如同亲眼所见般,残绿 没有说话。 「残绿,你讨厌我吗?厌恶我吗?不希望我缠着你吗?」 「唉,是不是我回答了你之后,你就肯乖乖地睡觉?」 「嗯,否则我一整晚都只会盯着你的背瞧,怕一闭上眼你叉会消失不见……」 他竟…… 「若是讨厌你就不会让你躺在我旁边!我回答完了,快点睡!」 从残绿的后方,透着些儿月光,依稀可以瞧见那裸露在柔软的发丝外,变得 通红秀丽的耳廓,屋外的虫鸣,夜莺的啼声,风儿的戏耍皆无法传入并躺于床上 的两人,唯有彼此的耳里。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