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客厅的落地窗没有关,夜风吹拂着飘逸的纱帘,也吹乱了陈池的心。他低下头 打量着她沉睡的脸,眉头依旧紧蹙着,似乎她还是不开心,彷徨着。 桑榆因为吃了药的缘故,整个人都有些疲倦,胃里翻腾着。模模糊糊中,她好 像又回到了大院,一身洁白的公主裙,夏日的热风下,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男孩子站 在桑葚树下,背对着她。她笑着跑过去,拍拍他的肩,男孩子转过脸来,带笑的看 着她,一晃,竟变成了陈池的脸。 她惊得一身汗,身子一抽搐,嘴里呓语道,“向东,向东——” 陈池一听,脚步一滞,双手僵硬的抱着她。水晶灯灯光打在他的脸上,唯有暗 暗的阴影,看不清表情。 陈池在书房一直坐到深夜,书桌上放着一瓶洋酒,已经见底了。 站在窗前,夜晚的冷风吹从窗外吹过来,仰头看着夜空中那颗北极星,在桑榆 心中引领她的那个北极星是谁?他暗暗的许诺过,给她时间,他可以等,等她自己 从壳里出来,到底要多久。 凌晨的时候,他回到卧室,看到床上那小小的一团,像婴儿一般的蜷缩着,完 全没有安全感的姿势。被子已经有一半落在地板上,他轻声走过去,把被子捞起来, 轻轻的躺在一侧,一手伸过去拥着她,他的大手放下她的心口,听着沉稳的心跳, 他恼怒的说道,“小东西,到底有没有心?”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他渐渐的放松 了紧绷的眉角。 清晨,桑榆醒过来的时候,看到自己卷着大半个被子,陈池只盖着一角,心里 顿时一阵内疚。 陈池还在睡熟,听到旁边窸窸窣窣的穿衣声,他睁开眼,双眼下隐隐泛着疲惫, 坐起身子,穿着子弹内裤,就下了床。 纵使和他已经有过肌肤之亲,她还是不好意思大胆的看着他的身体,余光扫过 他古铜色的身子,隐隐的腹肌,身材比苏浅浅给她看过那些美男的身材好太多了。 桑榆洗漱出来的时候,换上牛仔裤,白色衬衫,外面罩着一件黑色的小西装。 陈池刚刚从浴室出来,敞着的白色浴衣,胸前的水珠不断的下滑,桑榆脑子里蓦然 想到两个字“诱惑”。他的眼神掠过她,淡淡地说道,“等会我送你。” 桑榆看看手表,点点头。 下楼的时候,桑榆正要去拿包,刚刚走到沙发前,就看到那个药突兀的放在玻 璃茶几上。她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伫立在茶几前。 陈池正好下来,看到她手里拿着药,眸色暗了几分,“走吧。” 桑榆转过身来,张嘴想说什么,就听到陈池说,“以后不要再吃这些药,我会 做措施的,那种药对身体不好。”他的声音听起来和往常有些不一样,夹着淡淡的 鼻音,有些沙哑,难道是昨晚没盖被子感冒了。 她眼角有些发酸,直直的看着陈池,张了张嘴巴可终究什么话也没有说出口。 两人一路均沉默着,陈池把她送到学校,下车时,桑榆看着陈池的侧脸,犹豫 地说道,“我今晚要看晚自习,就住宿舍了。” 陈池看着远方,点点头。 这一天,桑榆就在混沌中度过了。课间的时候,秦子墨来交作业。 看到桑榆正在批改作业,他站在一边打量了一分钟,轻轻的咳了一声。 桑榆疑惑道,“还有什么事吗?” “桑老师,那天运动会抱你的人是男朋友吗?”他侧身靠过来,“我妈妈说他 是市里的什么领导。” 桑榆不置可否。 秦子墨傲傲的说道,“不过我对我小舅舅很有信心。” 桑榆错愕的看着他,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下节课是什么?” “美术。”秦子墨淡定的提醒她,“我什么时候该叫你舅妈?我小舅舅人很好, 有钱,又帅,偶尔很温柔——” “快要上课了——” “恩,还有两分钟。” “秦子墨同学上课去吧。” 秦子墨“嘿嘿”地笑了两声,一双狡黠的眼睛闪闪发亮。秦子墨走后,她舒了 一口气,现在孩子真的太成熟了。 “桑榆,秦子墨真被你收服了。”赵冉青把一张A4报名表递给她。桑榆接过来 一看,新老师演讲大赛报名单。 “可以不报名吗?”她问道。 “你傻了啊,这是市大赛,不仅可以为学校争荣誉,其实,也是上面想提拔新 老师。桑榆,你不是还没有编制吗?这次机会对你很好。”赵冉青说的的确是真的。 可她知道这次合作方是市电视台的,难免会碰上不想见得人。 她叹口气,大笔一挥,洋洋洒洒的写上自己的名字。 “对了,桑榆你不回宿舍住了?”赵冉青促狭着双眼说道。 桑榆睨了她一眼,没说话,或许有一天她还是要回去的。 “切,你那位什么来头,听李老师说早上送你来上班的是一辆大奔。” 桑榆吱唔道,“这表交给谁?” 赵冉青也知道问不出所以然来,“于主任。” 桑榆点点头,拿着轻薄的纸,向楼上走去。 于主任看到桑榆进来,摘下眼镜,放下手中的笔。 “于主任,我来送报名表。” 于主任点点头,转身倒了一杯水,“国庆回来一直忙,也就没时间找你谈谈。 小桑,上次的事?”于主任淡淡的一笑。 “于主任,不好意思。” 于主任“呵呵”一笑,摆手道,“这种事随缘,哪有对错。”顿了顿,“子萧, 那孩子看得出他——我几次看到他出没在你的上课的教室门口,就才猜到了。” 闻言,她的脸色微变,桑榆被于主任的话怔在一旁,心里不是没有波动,她微 微蹙着眉头,没有接话,勉强地弯弯嘴角。 于主任也转开这个话题,“这次的演讲比赛校方很看好你。”说着拍拍她的肩。 桑榆走出办公室,看着远方天空黑云密布,不断向学校的方向飘来,她的心越 发的沉了。 放学的时候,果真是大雨倾盆而来,她撑着一把黑色的伞,走在人群中,看着 大雨中一把把飘飘浮浮的伞,其实生活也就这样,找个人相伴,下雨的时候,有个 人替你遮风撑伞,足以。 前方一个穿着粉色胶鞋的小姑娘,和父亲手拉手的走着,路过一个水坑,突然 一跺脚,水花顿时四溅,伴着她爽朗的童声。她浮起一个笑容,心底蓦地温暖了。 “你以前也是这么调皮。” 桑榆放佛触电一般,转头看过来,眼角眉梢笑容的还没有隐去,四目相对,两 个人都是一愣。 叶向东同样举着一把黑色的伞,一身银灰色的西装,雨滴落在他的肩上,衣衫 渐渐打湿。两个人透过凝结起来的雾气,望着对方,朦朦胧胧的。 “我刚好在附近开会,出来走走,没想到会遇到你。”叶向东有些急躁的解释 道。 桑榆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吃过了吗?” 两个人竟然同时问起了这句,随即看看对方,释然的一笑,带着无奈。 “阿愚,能不能陪我吃个晚饭?”叶向东迟疑的说道。 桑榆看着伞地边缘不断下落的雨滴,若有所思,点点头。 两人来到那家米线店,点了一碗牛肉米线和一碗鸭血粉丝。因为下雨,门口放 着几张铺平的纸盒,人走来时,地上留下一个有一个水迹。 桑榆只放了一些醋,叶向东把一碟辣酱推到她的面前,桑榆握着筷子的手一紧, 抬起头,因为碗里的热气,眼睛一片朦胧,她笑了笑,“我现在不能吃辣了。” “为什么?”他记得她已经很爱吃辣的。上一次,他和她也是一起吃的。 桑榆指指自己的胃,一脸的淡然,“胃炎。”她说的轻松。 叶向东看着她吃的很享受,一脸的满足,惊奇道,“阿愚,你以前不是不吃这 些东西吗?”鸭肝、鸭血,这些内脏桑榆向来碰都不碰一下。 桑榆手一顿,夹着的米线慢慢的下滑到碗里,看着碗里的食物,她夹了一块鸭 肝,嚼了几下咽下去,丝毫没有厌恶。生活百味,在尝尽了人间苦楚后,这些表面 的苦又算得了什么? “人总是会变的。”桑榆淡淡的回了一句。在温饱成为生活问题时,挑食,那 只会是她沉重的负担。 叶向东一愣,微微的撇开自己的眼睛,不敢去看她的手指,那指甲上的每一个 白点就像针一根又一根的扎向他的心。 “阿愚——” “快点吃吧,不然米线涨干了就不好吃了。” 他其实想听一听她这几年到底是如何过来的,当初不是说去美国了吗?为什么 最终一个人留在Z 市?为什么不回来找他? 华灯初上,霓虹璀璨。这样的夜晚醉人的宁静,傍晚那场磅礴的大雨现在已经 变成淅淅沥沥的和风细雨了,气温一下子降了许多,桑榆紧了紧外套,真是一场秋 雨一场凉啊! 两个人并排穿梭在马路上,谁也没有打破这一刻的宁静。 “我——晚上还要看自习,就先回去了。”说完,她就转身,刚刚迈开脚,突 然旁边一辆轿车急速的拐弯,车子驶过的瞬间,桑榆踉跄地被叶向东一把拉回,她 靠在着他的胸口,他的双手紧紧地握着拳,压抑自己。 “没事吧?” “还好。”她深深的吸气,她扬起嘴角。 叶向东被她笑容一蛰,四年后桑榆似乎总是这般对他笑,淡然,决绝。 他不是碰巧遇到她,他是一只徘徊在校门口。 “陈池——”叶向东无奈地抿敏唇,说着他的名字,声音微微发涩。 桑榆看着街灯一盏一盏的亮起来,附近的居民楼万家灯火慢慢的点亮,她悄然 退了一步,模糊的说道,“他能给我我想要的。” 叶向东脚步不自觉地虚晃一下,苦涩的道,“那颗桑葚树一直都在。”当初见 证约定的产物还在,的的确确是物是人非。 桑榆想到曾几何时她看的一部片子,女主的愿望就是下辈子当一棵树,因为树 一旦在一个地方,以后就在一个地方,永远不会和家人分开。 她也想,落叶生根,六岁,十八岁,二十二岁,家破人亡,辗转漂泊。那棵树, 见证了她生命中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阿愚,难道你真的就放手了?” 她抬起眼,平静的开口,“向东,不是我放手,是现实逼着我们不得不放手— —我爸爸——” 远方的钟声悠扬的响彻长空,桑榆咬着牙,说道,“我先回去了。”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