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生爱-死爱(10) 被称为“老板”的教授们每天带着一大堆学生,穿梭于所属的病房,用极其 阴森可怖的语言拿着病人当活病例进行现场讲解,而与每位病人交流的时间太短 太短了,显然治疗已经放到了第二位。 我慢慢习惯在人来人往的走道上入睡了。一天凌晨,我被阵阵吵闹声惊醒。 侧身一看,几位民警与一位衣着时尚的女人坐在我的邻床。听了一会儿,这才明 白,原来这个女人被控体内藏毒,正要进行强制排出时,她又大把大把吞下刀片。 警方慌了,害怕出人命,立刻带她到这家医院的外科来。 但女人不愿意配合,任凭警察们怎么劝也没有用,反正就不让碰姑奶奶我。 最后只留下一位警官,女子就高一句低一句地同他聊着。 “哥哥,你放过我吧,我这卡里还有二十多万,都给你,你看怎么样?” “你想得太简单了,就算从我这里能够溜走,你还能跑得出市区吗?” “那哥哥你就不要管了,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如果这点本事都没有,我岂 不是在道上白混了这么多年。” “小姐,告诉你,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取出你吞下去的刀片,别的不重要。” “我就算死,也不会让那些臭医生碰我一下,我爸爸就是活生生死在他们的 刀下。我才没那么傻呢。” “现在不是抖狠的时候,命都没有了,还谈别的什么呢。” 吵闹的声音渐渐轻了,我又静静睡去了。 迟迟不能确诊,把家人和我逼疯了。你妈妈和我乘车前往另一家大医院,联 系好的一位专家在等着我们。上车没几分钟,我就不停地呕吐。开始我们还以为 只是身体不适引起的反应,后来才知道是由于极度虚弱造成的。实在坚持不住了, 我们只能在中途下车,休息了很长时间。 那位专家正在询问病情时,我又不行了,跌跌撞撞倒在外面的长椅上剧烈地 呕吐,你妈妈还在里面与他交谈着。没过几分钟,心急如焚的妈妈同他发生了争 执,起身出来时我已经昏迷过去了。自然,这次求医得不到任何结果,我又被送 回外科。 随后,我们又找到肿瘤医院的一位孙教授。孙教授看完我的资料后,脸上满 是茫然,“病情嘛,还很难说,很难说……如果愿意,可以先到我这里来做一个 活检。我只有看到报告后才能说话,现在说什么都是不负责任。”回来的路上, 我真的感到透心凉的绝望,难道我的生命就此终结了吗,可怕吧!从孙教授的眼 里,我读不出任何契机来,车继续前驶着,绝望一阵紧过一阵。 生命完全灰暗,希望近乎渺茫,但那段时间却是我与你妈妈最温馨的一段日 子。“我们再不吵架了,再不了。”你妈妈一遍遍地重复着这句话,显然当时的 每一秒钟都弥足珍贵。每次出门,她总把我的手抓得紧紧的,好像一不小心我就 飞走了。 当时工作岗位刚换不久,手机号自然也要换。为了寻一个有你生日的特别号 码,我们俩就这样两手紧握着,一家店一家店地找。尽管这无异于大海捞针,但 我们愿意做这样的无用功,作为对我们这个三口之家可能最后的纪念吧。我们的 努力终于感动了上天,经过两个小时的寻觅,终于找到了一个合意的号码。 我的病情相当奇怪,一连好多天取不出病变活体来。各种各样的检查,尤其 是各式创伤性检查与小手术如同家常便饭一样在我的身上进行着。骨穿、腰穿、 骨髓活检、纤支镜、病体活验,平日里这些听来便毛骨悚然的名词一下子都成了 动词,肆无忌惮地摧残着我。本来就清瘦的我体重减轻了十公斤,只剩下一身皮 包骨头。 就在各种检查与会诊紧锣密鼓进行之时,颈部的肿块神秘地消失了,后来证 实那只是普通的水肿。生命充满云谲波诡,如若不是这救命的异肿,没有丝毫疼 痛感觉的我可能还会硬撑一段时间。要是再拖迟几天的话,病情将进一步恶化, 完全没有挽回的余地。命运就是这样奇特,生与死不过一念之差。 还好入院以来我的精神状态一直不错,只要有可能,检查完毕之后,我就会 溜出来,坐上四十分钟的公车,看一看暂住在外婆家的你和妈妈。回到家里,她 们会很快将你送到我的怀里,“来,爸爸抱一会儿。”她们或许明白,爸爸可以 抱的次数已经屈指可数了,能够让我们多处一分钟都好。当时,我已经相当虚弱 了,抱不了多长时间。你不哭,也不吵,只是呆呆傻傻地看着无端絮叨的父亲。 就算再被她们抱走的时候,眼睛还看着我。从那时起,我就知道我的天使眼睛会 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