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营丈夫 的爱情不上锁出版社: 那天,自从那天早晨在信箱里发现这张纸条后,张桂云的事业目标就开始把 经营家庭,改变成经营她的丈夫。 老太太住院,对张桂云来说是因祸得福。 徐治国白天抽空就去医院,有时还带着专家,晚上回家的次数也比以前多了。 而且,因为和张桂云分析老太太的病情,探讨增加营养的办法,两个人有了共同 语言。其实,理由不用说破,徐治国关心他母亲的病情,不管是不是由他而起, 总有些内疚;而张桂云衷心希望她婆婆长生不老,是因为有老太太在家坐着,徐 治国再怎么“作”也不敢把人往家领吧。 如此这般各怀鬼胎,两个人越客气就都客气,家里几天没有动静。张桂云伺 候老太太尽心尽力,煨鸡汤炖鱼汤,不间断地送到医院,加上海霞和杏花在医院 里轮流值班,徐治国很满意。但人人都忙糊涂了,家里的祥和气氛竟没有人发现, 曲莉莉化验单的事就更没有人提起了。 可惜,这种状态没有维持几天,先是琛琛生病,再是海燕失踪,真是按下葫 芦起来瓢。袁建华提着花篮,一步跨进了病房。 海霞和她妈正在协助护士给老太太换导尿管,袁建华一进来就直扑到床上, “奶奶呀,奶奶。”像哭他亲奶奶,让人直起鸡皮疙瘩。护士嫌他碍事,让他出 去等一会儿,屋里海霞早变了脸,真是新仇旧恨涌上心来,瘦脸上两大块对称的 蝴蝶斑越发醒目。她冷眼旁观袁建华的表演,终于忍不住又想呕吐,就制止他: “你来干什么?” “听说你奶奶不行了……” “我奶奶又不是你奶奶,我和你已经没有关系了,你来干什么?”徐海霞灵 牙利齿地讽刺他。 “主要是你,怕你累坏了……” “累怕什么,袁建华,我死都死过几次了,那时候你干什么去了?”徐海霞 提高了嗓门,声音传出去引来了护士,护士客客气气指了指墙上的“禁止喧哗”, 徐海霞不情愿地被袁建华拖出病房楼,隐在院子里几丛桃树后。张桂云从病房窗 户的任何角度都看不真切,惟一可以放心的是,两人没动手。 其实,今天两人也真没有动手打的理由,袁建华不外乎问她是不是又怀孕了, 打算什么时候做人工流产,也好带她去找童大夫。徐海霞耷拉着脸,因为瘦削憔 悴,活脱从《林海雪原》里走出一个“蝴蝶迷”,比席琳迪翁的脸都长。 今天,徐海霞是死了心了,再不想和这个男人纠缠下去,她冷静地说:“袁 建华,现在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了,流产纯属我的个人问题。感谢你来看我奶奶, 你走吧。”说完,转身就走,没有一丝留恋,袁建华一步抢到前面,眯起他酷似 费翔的电眼,很吃惊地说:“这是我的骨肉,我怎么忍心你自己去遭罪……” 这要在以前,徐海霞会呜地一声扑到他怀里,哭够了,闹够了,乖乖去流产。 徐海霞自己明白,她与袁建华扯不断理还乱的纠葛,伤就伤在他那双勾人心魄的 眼睛上。可是今天,她盯着那双曾让她魂牵梦绕的眼睛,恨不得变成苏联小说《 第四十一》中的女神枪手马柳特卡,为了革命,拔出她的枪,将第四十一颗子弹, 射穿她心爱的白匪军男人的蓝眼睛。 徐海霞双眼透出的凶光很快逼回了袁建华火热的眼神,徐海霞一字一顿地说 : “袁建华,你也知道这是你的骨肉,可你离婚呀,我现在就可以保住她,生 下她,再给你添个闺女,你不就儿女双全了。可是,你敢吗?你敢和你老婆拼到 火葬场?你敢让你小舅子给你打断条腿?别来这套了,我够了!” “又来了,还是这些……”袁建华也慢慢上了火。 徐海霞因为太生气,浑身哆嗦,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上火就歇斯底里,她妈 也这样,是不是精神出了毛病? 徐海霞昂首挺胸地往病房大楼走去,很有些视死如归的派头,可是一走近她 奶奶病房的门口,身子马上软了——里面挤满了人,几个病号站在门口抻着头看。 海霞大喝一声,扒开人群就往里冲,几个大夫正在那儿摆弄一台笨重的呼吸机, 老太太脖子上鲜血一片,两个大夫在那里做紧急气管切开手术。 “吓死人了!”她妈哆哆嗦嗦抓着她的手,“刚才老太太一口气提不上来, 上身都拱起来了,眼往外鼓,你上哪去了?” 海霞又想起那张该死的化验单子来了,“都是我都是我呀!”她悔恨致极, 双手握拳拍打自己的肚子,“啪啪”作响,从她奶奶倒下那一刻起,她就恨死了 自己。她那蜡黄的脸很快变成紫灰色,一会儿头晕,一会儿又想呕吐,一会儿又 肚子痛想拉肚子,把张桂云吓得更六神无主了。别看她平时厉害起来像母老虎, 可危急时刻没有任何主见。海霞肚子痛得蹲在地上打手机又叫徐治国,又找丁文 革,还要去交钱给她奶奶拿注射针剂。她肚子坠痛得像装了块大石头,突然眼前 一黑,一头从楼梯上滚下来,不知哪里磕破了,滴答滴答的血到处都是。 “妈……”海霞醒来的第一句话是这样说的,她发现她躺在妇产科的手术台 上。走过来的却是童大夫,她慈爱地拿毛巾给海霞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叹了口 气说: “孩子自己流下来了,没了也好,好好休养身体要紧。唉,就怕以后形成习 惯性流产,那就不好了。” 一股酸酸的液体涌向徐海霞的眼窝,她要挣扎着爬起来,童大夫按住了她, 又嘱咐了一句:“先别动,小袁一会儿就回来,买饭去了。” “谁?” “建华呀。”童大夫肯定地说。是袁建华把她送来的,袁建华看她走后一直 不放心,便又折回去,结果发现她被人围着躺在地上了……正说着,袁建华回来 了。 “我要回家,回家!”徐海霞挣脱开袁建华的搀扶,踉跄着往外走,袁建华 要打的送她到东部家里,二人正争执,一声熟悉的喇叭响起。 “爸,爸,我回家!”海霞大叫一声,一头栽到地上。 车里来的其实是丁文革和徐治国的司机。 医院里的主治大夫说,老太太已抢救无恙,但是套上呼吸机就很难摘下来了, 又将增加一笔巨额费用,徐治国二话没说,坚决要以最好的手段抢救老太太。 安排好了这头,徐治国的手机又响了,袁建华说海霞流产了,很虚弱。徐治 国当机立断,派丁文革和司机去海霞那里,同时让张桂云回家准备吃的,一切井 然有序。张桂云敬佩地望了望她丈夫,见徐治国疲惫得眼袋都显出来了,心里一 酸,流下泪来。又想起平时自己使的脸子,她内心羞愧不已,只觉错怪了她男人, 恨不能插翅回去炖肉炖鸡,补养她的亲人,这是她对爱的惟一表达方式。 张桂云进家门不久,海霞就被丁文革扶进来了,张桂云搀扶海霞躺到床上后, 立刻发现丁文革顶了一只青眼圈,一问才知道,丁文革在医院和袁建华为争海霞 的去向推搡起来动了手,袁建华个子高,一拳打来就成了这个样子。 “袁建华真是他娘的丧门星,今天要不是他来抖擞( 青岛方言) ,哪能出这 么多事?这是怎么了,犯着什么了,怎么出这么多事,丧门人( 青岛方言) !” 张桂云的嘴又开了闸,不骂掉袁建华的耳朵根子誓不罢休。 “妈,我得接琛琛了,来不及了。”丁文革听不得他岳母骂人跟切菜似的, 夺门而逃。 离幼儿园放学还有10分钟,丁文革一直站在铁栅栏外,看着院子里的孩子玩。 琛琛撅着小胖屁股笨拙地往滑梯上爬,怎么也爬不上去,孙雪老师一撮他的屁股, 一骨碌就上去了,他站在上面还朝丁文革胜利地挥了挥手,孙雪一转头看见丁文 革,正笑咪咪看着琛琛和她,脸立刻就红了。 “这个孙老师真有女人味。”丁文革心里不由自主说了一句,但马上想起了 他妻子徐海燕,委屈又噎到嗓子眼儿了:“唉!海燕呀,你到哪去了,你倒是回 个话呀,你娘家都塌下天来了,你还有心情出差,还有孩子,病刚好了,你快回 来吧……” 想着想着,他儿子“吱”地一声,跪在地上咧开嘴大哭。原来,他在滑梯上 没掌握好姿势,跪着擦下来,膝盖马上渗出血来。 孙雪抱起孩子就往医务处跑,丁文革什么也不顾了,一偏腿从栏杆爬进幼儿 园直追过去。 其实,琛琛只是擦破了点皮,消了毒,抹点药水就好了,他却煞有介事地非 要用纱布包起来。校医不干,琛琛看见他爸爸和老师围在身边,马上挺直了腰大 哭。孙雪朝校医眨眨眼说:“我们的丁琛小朋友很勇敢,明天大家就都知道他包 着纱布带伤来上课了,对不对?”说着,扯了块纱布,象征性地往他小腿上一绕, 琛琛破涕为笑。 丁文革只会说谢谢,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怎么一到这个女人面前,就患了失 语症,今天连手脚也不自然起来。 丁文革手里牵着琛琛的小胖手一起逛菜市场,琛琛腿上包了纱布,走起来一 瘸一拐的,就把身子扭来扭去,非要丁文革背着他。丁文革背起他,双手在屁股 后面反剪,还要提着几个装满菜的塑料袋,一走一晃一敲他的腿。但这种狼狈相 很快就改变了,塑料袋上了孙雪的手里。孙雪下了班也正买菜回家,于是就碰上 了。琛琛一看乐坏了,从丁文革背上就凑到孙雪耳朵上嘀咕几句什么话,然后三 个人嘻嘻哈哈往家赶。 琛琛是要孙老师到他家吃饭,没想到孙老师一口就答应了。丁文革没有思想 准备,窘迫地说: “我家乱,别笑话我们就行。” “琛琛妈妈呢?都两年了,我怎么从没见他妈妈来接送他?”孙雪小心翼翼 地问。 “妈妈出差了,还没回来。”琛琛在丁文革背上抢话说。 “唉,我对象带初三毕业班,还是班主任,早晨走得早,要带早自习,晚上 回来晚,我就把饭做好了。”丁文革提起徐海燕,脸上立刻骄傲起来。 “你对象真有福,命好,有你这样的丈夫。”孙雪心情很复杂地望着他爷儿 俩。 “只是,她出差有10多天了,还没回来。”丁文革忧心忡忡,孙雪善解人意, 没有再问什么。 晚饭很成功,丁文革做惯了,一会儿就把四菜一汤和一锅米饭摆上桌子。孙 雪也不赖,一边指挥琛琛玩,一边忙着收拾屋子,两室一厅的房子在这么短的时 间就“换了人间”,敞亮多了。现在正在教琛琛整理他那些被大卸八块的玩具。 丁文革手里拿了一把筷子从厨房里一走出来就定在那里,他得承认,自打结 婚起,他家就没这么干净利落过。徐海燕天天得找东西,什么袜子、胸罩、腰带、 卫生巾、鞋垫子,总是找不着或配不成双,早晨一忙就大呼小叫,跟楼下收酒瓶 子的莒县老头一唱一合的,连邻居都知道。特别是生了孩子后,更是地连着床, 床连着地,琛琛的小裤子常在厨房里出现,而做饭的锅和铲子又进了卧室,卫生 间里摆着蒸鸡蛋羹,据说那是一边伺候琛琛拉屎一边喂饭的结果。总之,她将房 间功能做了最大程度的混淆,并将房间越住越小,还给丁文革布置了源源不断的 日常家务作业,丁文革任劳任怨,却无奈只有十个手指,顾了东顾不了西。 今天真是换了人间,今天椅子上没有了眼镜、“皮卡丘”、橡胶恐龙一类东 西,丁文革反而不习惯,连坐也不敢坐了。倒是人家孙雪,大大方方哄琛琛洗手, 琛琛也不再发出那种赖唧唧的声音了,很听她的话。孙雪像个主妇一样动手盛饭, 嘴里夸奖丁文革的手艺,把丁文革弄得受宠若惊,像换过来了,到了孙雪家作客。 吃饭了,丁文革更加不敢动筷子了。因为孙雪对他做的猪耳朵大蒜拌黄瓜赞 不绝口,说猪耳朵切得薄,辣得正合适,拌得有滋味,这个菜正是她最爱吃的。 琛琛不爱吃菜,但在孙老师的调教下,把炒菠菜吃得满口盈腮,又把小胳膊抡起 来,让孙老师检查是不是变成了大力水手波波艾。 丁文革吃不下饭去了,坐在桌前,举着筷子冲她们客气地傻笑,他眼盯着装 猪耳朵的搪瓷饭碗,不知如何下筷子。 猪耳朵大蒜拌黄瓜是徐海燕和丁文革的大忌,丁文革好几年都没敢做这个菜 了。 这事得从平度市郊的葡萄酒庄园说起。琛琛断奶那年,正是收获葡萄的季节, 徐海霞和袁建华大吵一架后,袁建华为讨情人的欢心,邀请徐家姊妹俩去大泽山 品葡萄酒。徐海燕自然欢天喜地,孩子暂时由张桂云照看,丁文革一大早就收拾 了一大包好吃的东西陪徐海燕上了面包车。 汽车驶进用黑色扁铁花和原木建成的酒庄大门,远处山坡上,白色的别墅倒 映在一汪碧水中,满山的葡萄架下,坠着紫红如水晶的解百纳、佳丽酿、赤霞珠 ;绿如玛瑙的薏斯琳、莎当妮葡萄挂着贵族式的清霜。别墅前的场院里,一排高 大的橡树摆动着浓密的枝叶,甩出来悠扬的小提琴的旋律。那是超级小资们正在 花天酒地里举办一场浪漫的婚礼。 “真是鹰冠庄园呐!” 徐海燕先下了汽车,吸了一口浓香的空气,就开始大谈她最爱看的那部电视 连续剧《鹰冠庄园》,徐海燕的慧眼马上得到了众人的赏识,她成了品味的象征。 烛光品酒会设在地下酒窖里,十几只明晃晃的欧式烛台将长长的餐桌映得神 秘诱人,银托盘上的崂山仙桃熠熠生辉。“薏斯琳”、“莎当妮”、“佳美”等 佳酿装在高挑的酒瓶中,在众多透明洁净的郁金香高脚杯簇拥下华贵而高雅,整 个酒窖里荡漾着橡木桶的清香,如入童话世界。 在座的有拉大提琴的,有画油画的,有诗人,有作家,是一群被称作不食人 间烟火的艺术人类。 众人举起高脚杯在唇边轻摇,深嗅,慢品,无限陶醉。袁建华轻握住徐海霞 的手望着她欲仙欲醉地说:“这不是‘薏斯琳’,这是一位窈窕淑女,你只有细 细地了解她,才会知道她美在何处,应当怎样去爱她。”说得海霞泪光盈盈。语 文教师徐海燕马上找出了更贴切的比喻,她说啤酒是液体面包,那么这些单品种 年份葡萄酒就是液体蛋糕。说得众人纷纷点头,频频碰杯。 只有丁文革,举着高脚杯半天咽不下一口,他实在享受不了这种不甜、又酸 得像醋一样的洋酒。只好吃了一个桃子,还很不是味道。于是,老实厚道的丁文 革师傅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拉开了他带来的大包。 大蒜拌猪耳朵的刺鼻气味很快压住了酒窖的酒香,丁文革将一只装着猪耳朵 拌黄瓜的搪瓷饭碗摆到了长条桌的中央,然后又像变魔术似的从包里掏出了流亭 猪蹄子、波尼亚烤肠,还有一只油光光的大烧鸡。 丁文革热情地让着众人“吃!吃!”但桌边的人使劲抽着鼻子,面面相觑。 徐海燕的脸也许因为不胜酒力,也许因为她丈夫的不够水准,霎时绯红一片。 “丁文革!”徐海燕大叫一声,像在课堂上点学生的名,当着众人的面,她一点 不留情面地训斥她丈夫:“丁文革,你讲点情调吧,这是什么地方?你以为是吃 露天烧烤,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真是见识少了,现培养都来不及。”嘴上说着, 手上就端起那一大碗拌猪耳朵,眼也不眨地丢进了垃圾桶。“哐”的一声,铁饭 碗和不锈钢垃圾桶激烈地撞击着。 丁文革气得站起来指着她想说什么却说不出,这只铁饭碗是他们厂刚发的纪 念品。 那几年国营企业到处在“破三铁”,搞优化组合。丁文革厂里也大改特改, 一阵子学习邯钢“模拟市场核算,实行成本否决”,一阵子学习海尔“OEC 管理”, 大搞“日事日毕,日清日结”,搞得热火朝天又人心惶惶。厂工会匪夷所思地发 给职工每人一只巨大的搪瓷铁饭碗,并安慰职工,如此改革正是为了保住“铁饭 碗”,说得丁文革们捧着饭碗心潮澎湃。如今,在徐海燕的高雅世界里,丁文革 不但被摔了“铁饭碗”,他连语言的能力也丧失了。 搞艺术的文化人们忍无可忍,陆续钻出酒窖,去葡萄园观赏花天酒地去了。 徐海燕一见更火了,在黑暗的酒窖里大声埋怨她丈夫败了大家兴致,恨不得让地 球人都知道。此时,如果不是那个叫曲莉莉的神秘黑衣女人的出现,转移了徐海 燕的火力方向,丁文革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的男人自尊因为大蒜拌猪耳 朵,在酒窖里被徐海燕剥夺殆尽。 今天,久违的大蒜香味刺激了丁文革的神经和食欲,他像百年的饿殍,狼吞 虎咽。吃了两碗半米饭,又吃了琛琛的剩饭,把几个盘子的菜底连汤都喝了,几 个人吃得油光满面。 但孙雪很明智,吃了饭刷过碗就走,决不久留。显然,这个已30多岁的单身 女人很明白,自己这种角色是得避嫌的。 父子俩把孙雪老师热情地送下楼,丁文革回到厨房又吓了一跳,孙雪刚才刷 碗将厨房擦得焕然一新,象牙色的瓷砖在灯下发着温馨的光芒,而且还散发着一 股洗洁精发出的柠檬香味。丁文革使劲抽鼻子闻了闻,不错,这正是丁文革心底 里一直想闻的味道,在那一瞬间,丁文革感觉自己也长成了大力水手波波艾。 “这才是女人。”丁文革自言自语。 “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徐海燕常教导他的话一下子跳出来,这股不纯洁的 念头被丁文革一拳打到窗外。对,又矮又胖又不年轻的孙雪,怎么能和光艳照人 的徐海燕比,她给老丁家带来多大荣誉,撑足多大门面,谁可以与她相比。老婆 出差才这么几天就产生了不该产生的念头,你丁文革真是该打。 丁文革下意识轻轻拍了下自己的脸,一低头又吓了一跳,琛琛仰着脸正仔细 研究他爸爸的熊猫眼呢,他问: “爸爸,你的眼睛怎么了,是不是让你厂里的小朋友打的,那你告老师呀, 我打苏文文她就告老师,孙老师让我罚站。不,不对,你得告厂长。” 儿子在替他打抱不平,丁文革蹲下来,拍拍儿子的背,竟有了些和孩子相依 为命的感觉,就怨怨地说: “好,我告厂长,等你妈回来,你别告诉你妈就行了。” 这天晚上,琛琛睡得香,还嘿嘿地乐,丁文革也睡得香,而且做了一个让他 心慌意乱的梦。在梦里,他紧紧抱住一个象牙色的女人,却始终看不清她的脸, 那女人幽幽的体香袭过来,是柠檬的清香,他吻遍她的全身,贪婪地捕捉那股清 香的发源地,然后他就将整个身体浸到象牙色的香潭里,像戏水,又像冲浪,香 味浸遍他全身,猛地将他拖进水底,深入骨髓,通体舒畅。 第二天早晨起床时,丁文革发现了一件很令他羞愧的事,他的身子底下出现 一块巴掌大的斑痕,硬硬的,与床单的质地截然不同。他一阵脸热,像做了什么 丢脸的事,将床单悄悄换下,顺手拿起琛琛的画笔,在挂历上打了个钩。 15天了,徐海燕出差15天了,海燕啊,你快回来吧,真想你啊!丁文革忧心 忡忡地想。 海燕终于又来电话了,不是给丁文革,而是给娘家。她妈接的,一接就骂, 说学校找她找疯了,撂下一班快要毕业的学生不回来,她还想不想干了;何况家 里又出了这么多事。海燕还是没多说,只说还没办完事,还得再等几天。张桂云 刚想接着教训她小闺女,电话就挂了。气得她跑进厨房,一刀剁下一只鸡头。 张桂云是个一刻也闲不住的女人,自从徐海霞回家坐小月子后,她就不大到 医院去了,只去送饭。这都是徐治国的安排,老太太的病情没有大的反复,有他 和保姆轮流在那里,也还撑得住。 张桂云在厨房里煮了牛肉又炖猪肘子,家里香喷喷的,灶台上汤汤水水,井 井有条。这些东西一部分送去医院,一部分送进她大闺女嘴里,她自己老顾不上 吃饭,一棵大葱一个硬面火烧就能凑合一顿。 但是,就是在这么忙乱的情况下,她也有能耐让家里纤尘不染,厨房的架子 上摆满时鲜蔬菜,冰箱里整整齐齐摞着些饭盒,里面是雪里蕻、香椿芽、萝卜条 等咸菜,都是张桂云自己腌制的,常年不断。 徐海霞的脸上总算有了点血色,心情却越来越坏,吃到嘴边的东西,不是嫌 烫,就是怕咸,气得张桂云把筷子碗推到她眼前,没好气地说: “你到底想吃什么?” 徐海霞虎着脸,她现在最想吃“红烧袁建华”。 张桂云也不敢发作,怕气坏她闺女,她生完海霞坐月子的时候,为徐治国老 窝在他妈那儿不回来干活,大吵一架,生生把奶水给气回去了。直到现在,她婆 婆一说海霞瘦,她就翻出旧账堵她婆婆的嘴。 张桂云看看表,离到医院送午饭还早,就把老太太从医院换下来的脏衣服泡 进大塑料盆里,从洗衣机的盖子上拿下来一块笨重的大搓衣板,这块木搓板是她 当年让厂里的木匠用整块榉木刻成的,巨大而笨重,用了30年,现在早已被磨平 了,却总也舍不得扔掉。虽然海霞早为家里买了最新潮的玛格丽特滚筒洗衣机, 但张桂云总嫌洗衣机洗不干净,特别是看到漂衣服的清水白白流进下水道,而无 法让她用这些水搞卫生,张桂云就心疼得要命。而一旦用这块木搓板洗衣服,张 桂云粗糙的手撩着滑溜溜的水搓洗着,常让她想起贫穷但快乐的年代,张桂云乐 此不疲。 今天,她在卫生间里“吭哧吭哧”搓着衣服,那块搓板已经被岁月搓去了所 有的齿痕。张桂云心里委屈,本来应该一条大路走到底的好日子,怎么就疙瘩起 来?手下光滑的木板突然像起了刺,张桂云将手里的衣服重新丢进水里,又到了 送饭时间了。 灶上的鲫鱼已煮出白汤,她仔细灌进瓶子里,还用毛巾包起来,怕凉了;接 着把保姆的饭装进了饭盒里,就匆匆赶往医院。 “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伺候老的,伺候小的,还得伺候保姆?”张桂云委 委屈屈想了一路。 刚进病房,张桂云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丁香花的香味,混在来苏水的味道里 若隐若无。 “这是什么味儿?”她抽着鼻子问。 老保姆杏花还没等她放下包,就赶紧告诉她,徐治国刚走,还带了个女人来, 女人还掉了眼泪,又指了指床头柜上的花说:“还捧了把老太太喜欢的丁香花。” 张桂云的神经一下子崩紧了。 “长什么样?”她的眼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杏花问。 “不高,长头发,大眼……”杏花还没说完,张桂云就插上句:“是不是说 起话来像吃凉粉,滑溜溜的?” “对、对、对!”杏花忙不迭地点头。 “这个骚×,找上门来了。”张桂云把鱼汤往桌子上一墩:“哼!我在家伺 候他老娘,他还在外面……”张桂云一股火上来,二话没说,抬起腿就走。 进了家门,海霞在她屋里睡着了,张桂云一头栽到大床上,大睁着眼,仰面 躺着,半天没有任何反应。身上却在哆嗦,席梦思垫子发出轻微而有规律的震颤。 家里好久没这么静了,有10年了吧,10年前,自从张桂云第一次接到匿名信, 这个家就失去平衡,再没安静过一天。 张桂云从床上爬起来,从身上翻出一把小钥匙,拉开大橱的门,里面有个带 锁的抽屉,她双手颤抖着打开,里面露出来几样东西:一沓纸,用衣服卡子卡得 整整齐齐;一只透明的塑料袋,里面有几根头发,还有一件发了黄的白衬衣,张 桂云翻起来看了看,上面还有一块已变了色的口红印子。 然后她的眼就盯在那沓纸上,那上面的圆珠笔迹已发洇,一张被撕成五瓣又 粘起来的纸上写着: 张桂云,你老公在乱搞男女关系,女人叫曲莉莉,你小心点,看好自己的人, 锁好自己的门。 同是天涯沦落人 1991年2 月21日 张桂云的眼泪终于“吧嗒吧嗒”滴下来。自从那天早晨在信箱里发现这张纸 条后,张桂云的事业目标就开始把经营家庭,改变成经营她的丈夫。 张桂云越想越委屈,抽抽搭搭哭得伤心。徐海霞被她妈的啜泣声惊醒,她挣 扎着走下床,躺久了,还是有点晕。徐海霞不声不响走进来的时候,张桂云已经 来不及关抽屉了。徐海霞一眼就看明白了,她没说话,披了条毛巾被坐到地毯上, 现在母女俩面对面坐着,十多年来,第一次这么近地坐在一起。 徐海霞叹了口气,平静地说: “妈,你也不用费那些劲了,你有什么心事就说出来吧,我爸的事我也知道 一些,我说给你听……”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