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钟为谁鸣(2) 我害怕了,害怕得一个劲地用衣襟来擦拭角质框架的近视眼镜,而且越不想 害怕就越害怕,就仿佛我们开车穿过茫茫沙漠,沙漠中明明仅有一棵树,偏偏就 叫你撞上了,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你太害怕了。 要是西西在我身边就好了。 问题的关键是,她不在,她正在机场的某个地方站着,等着我的航班准时到 达。 空中小姐是怎么通知乘客飞机已经安全到达目的地的,我不知道,但是我知 道飞机停了。这是波音747 客机,落地的时候总要颠簸一下,我能感觉得到。 这时候的我,感觉变得出奇的敏锐。我甚至能感觉到我对面的那个人和我身 旁的那人在取行李时相互留恋的望了一望,眼神是暧昧的。 在那种状况下,我居然能摸索着走到舷梯口,而且没忘提溜上我的那个帆布 包,这真是不可思议。不过,我走起来脚步踉跄,像才从小酒馆里出来醉汉一样, 所以才会引起空中小姐的注意,也所以才在我从舷梯上栽下去的一刹那,扶了我 一把。 她托住我的肩胛,关切地问了我一句:你是哪个单位的?空中小姐的声音是 痉挛的,这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再次相遇,我认出她来,就是通过声音,而 不是通过别的什么特征。 是的,我们并没有在这次狭路相逢以后便从对方的视野中消失掉。而是在不 久的将来,我吻了她,吻了最少有一百回。 当时她问我:你是哪个单位的?我没回答。我不想告诉她,我是个书商;我 更不想告诉她,我到武汉就是参加全国书市去,因为我每每意识到我是个商人的 时候,我的耳边就会响起我父亲的谩骂声:瞧你长得那副奸商的模样。在父亲的 辞典里,商人和地主、资本家、剥削阶级是同义词,起码是并列同类项。 我用昏昏欲睡似的腔调告诉那位空中小姐,有人给我接机,她叫西西。 之后,就昏迷了过去。 在即将昏迷过去的一瞬间,我朦朦胧胧地还在想:刚才在飞机上坐我对面的 那人和坐我身旁的那人是不是一起走的……然后,我的意识就在休止符的位置上 戛然而止。 那一天离我三十五岁的生日还差整整一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