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喧嚣与骚动(1) 喧囂與騷動我昏厥的时间长达有一个世纪之久,或许比一个世纪更久,我觉 得。其实,不过才几分钟而已,医生说。 醒来,我发现我躺在民航的医护室的病床上了,而西西把我抱在她的怀里, 让我枕着她的腿。这里除了西西,就是我。我更重要的一个发现是,我的视力又 恢复了。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刚才所发生的一切我都忘了,忘得一干二净。我 只觉得累得慌,跟在钢厂上了一天班一样。 我恍惚是做了一个梦,梦见许多人追在我的屁股后面,摇晃手中的双截棍, 疯狂地呼喊着:抓住他,抓住他,抓住那个奸商!这时候,父亲不知道从什么地 方走出来,招呼着我,叫我到他那边去。 你睡的时候简直乖得就像加菲猫,西西微笑着说。我知道她是逗我玩,只有 在她逗我玩的时候,我才能意识到我比她大了十岁。从小到大,就没人夸过我, 除了西西。而且自打堇子说我内容不错,封面很差以后,我就不再照镜子了。我 自己也知道,我长了一张有曲折情节的脸。 人的使命就是时时提醒人们明白,他是人——西西对我一直肩负着这个使命。 你又做梦了?西西问道。我点点头,却没有给她复述梦的内容。我没有告诉 她:父亲招呼着我,叫我到他那边去。我没有去。因为我父亲在唐山大地震的时 候就死掉了,是我亲眼所见的。我跟父亲睡在一间屋里,我之所以能够幸存下来, 是一块结实的预制板救了我…… 我常常做梦,几乎没有一天不做梦。 西西知道这个,堇子也知道这个,她们不知道的是我喜欢我做梦。我总是试 图生活在两个世界中,一个是现实的世界,一个是梦幻的世界,我想我一辈子也 不会为了一个世界而放弃另一个世界,不会。 我的梦常常是近似抽象或者绝对抽象的时候多。 医生,告诉我,我是不是病了?这时候,我才想起问我早就该问的一个问题。 医生说你稍微有一点心动过速。 只有一点,西西把手放在我的脸上,抚摸着说。 医生说我有一点心动过速,可是此时此刻我自己觉得连一点心动过速的感觉 也没有,我很健康,从来没有过的健康,而且我发现我的眼睛比任何时候都明亮, 就是一对苍蝇从我面前飞过,我不但可以分辨出公母来,甚至看出它们是双眼皮 还是单眼皮。 我一骨碌爬起来。 西西试图阻止我。医生说你该多休息,她说。我现在一点也不累,休息什么 呀,我甚至马上可以去跑百米,为了证实我没有虚构,特意给西西做了第三套广 播体操中的伸展运动。 要真是这样,我去问问医生好不好?她就在隔壁,西西说。 不要,赶紧给我一支烟过过瘾吧,否则我真的会生病的,我威胁道。这是我 的惯用伎俩。 西西迟疑了一下,还是不太情愿地从兜里掏出烟来。只许抽一支,多了不行, 她撅着嘴巴说。西西总是这么随和,这一点跟堇子大不相同。我特别欣赏西西的 地方就是这个,一个天性随和的女孩,怎么去赞美她都不过分。 也许就是因为这个,我始终没跟她说过:亲爱的,我从第一次见到你,就立 刻知道你正是我这些年来一直在等待的那个人。这话是我从米兰·昆德拉那趸来 的,他把这句话写在了他的小说《玩笑》里。娘们家似乎都喜欢这句话,常常被 这句话弄得找不着北。但是,我却没跟西西说过,也没跟堇子说过,恰恰因为没 说,没说的结果很严重,严重到现在我跟西西住在了一起,而堇子到目前为止则 还是我法定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