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 声 以前,我爱做一个梦,梦见自己和阿影背靠背坐在一望无际的芦苇丛中仰望天 空的流云。那时的天很蓝,风很轻,芦絮漫天飞舞…… ——阿盲日记 每次从C 城回和平村我都会途经寒镇,可是自从离开七中我就再没去过寒镇。 每次路过那里我都忍不住扭转头望着那条街发呆,每次我都忍不住会想起阿影,想 起以前和她在寒镇手牵手一起走过的那些晚上。 ——我一直都在努力地忘记,却一直都无法忘记。 每次从C 城回来我都要路过七中——有人说从哪里跌倒的就要从哪里站起来— —可是每次我都不敢回头看七中。它是一场噩梦,在我内心深处烙下了很深的印记, 永远也擦不干净。 高考完回和平村的时候我在车上碰见一个以前在七中时的同班同学。我主动跟 他打招呼却怎么也想不起他的名字。 “你以前是七中的吧?”我问。 “恩。”他有些疑惑地瞟了我一眼。 “‘猴子’那班的对吧?” “恩。”他好象并不认识我,转过头继续和他同坐的人说话——他连我的样子 都不记得了。他没再跟我搭讪,原来人真的是这么善于忘记的动物。 前不久我去镇上赶集碰见过阿兰,她说阿影辍学了。阿兰说她有好几次看见阿 影和比她大十几二十岁的男人在一起。阿兰说她还听说阿影家里出了变故,好象是 她母亲得什么绝症了,她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都在念书。 “是吗?”我在僵硬的脸上撑出一个微笑说:“这社会就是这样,谁也没有办 法。” …… 今天晚上我很晚都没有睡着,我一直在回想和阿影在一起的日子。我不知道阿 兰说的是不是真话。我想会不会是阿影故意叫阿兰那么说的,就象我当初叫阿兰跟 她说没见过我好让她死心。其实我清楚这只是我在自我安慰罢了——我了解阿影, 她一向都敢爱敢恨,不像我这么懦弱,她不会编造这么低级的谎言骗任何人。 今天回家的时候我买了包烟,晚上我躺在床上一支接一支地抽,今天我很想抽 烟,自己也控制不了。这是我第一次在家里抽烟。 我以为今晚会梦见阿影,结果 我什么梦都没有做。 八月初,C 城发生了一场血案。据说这是一次黑社会恶性报复事件,被害人身 首异处,而且身上被砍了三十多刀。我听和平村的人说那个人才二十来岁,是家里 的独生子。他父亲前不久病死了,他母亲得知他被杀害的消息之后变成了疯子。很 多人唾骂这个人活该,说他生前是在黑社会里混的,尽干些违法乱纪、伤天害理的 事。 ——最后我才知,道这个人就是阿文——他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有人说他曾 经在火车上做过贼,我突然想起两年前回和平村时在火车上看见的那个人一定就是 他。想不到那竟然是我们的最后一面,而且一句话也没来得及说他就走了。 以前,我爱做一个梦,梦见自己和阿影背靠背坐在一望无际的芦苇丛中仰望天 空的流云。那时的天很蓝,风很轻,芦絮漫天飞舞…… 今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一望无际的芦苇丛中抬 头望着浅灰色的天空,满怀忧伤却怎么也流不出一滴眼泪。然后不知从哪里刮来了 一阵凉风,吹得芦絮漫天飞舞。我隐隐约约地听见风中飘来那首《may it be 》, 像来自天堂的声音,很好听。 may it be an evening star shines down upon you may it be when darkness falls your heart will be true you walk a lonely road oh! how far you are from home morni? ut ¨ sup2;li?(quenya: darkness has come) believe and you will find your way morni? alanti?(quenya: darkness has fallen) a promise lives within you now may it be the shadow\'s call will fly away may it be your journey on to light the day when the night is overcome you may rise to find the sun morni? ut ¨ sup2;li?(quenya: darkness has come) believe and you will find your way morni? alanti?(quenya: darkness has fallen) a promise lives within you now a promise lives within you now 八月中旬我拿到了我第二志愿大学建外语系的录取通知书。我料到第一志愿不 会有什么起色,可我没想到我会被调到外语系。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得去,我不想复 读,我别无选择。“喜欢上自己所做的事远比做自己喜欢的事更伟大” ——黄瘦 坚跟我说的。我觉得很可笑,这种感觉就好比一不小心和一个女人煮生米成熟饭, 不干也不行了——还有什么办法?就当自我安慰吧! 阿帮如愿以偿地拿到了他第一志愿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阿左考了647 分,名列 全市文科第二。可惜他没报考北大中文系,他说他没料到自己会考这么好。阿左说 他没什么遗憾的了,黄瘦坚说遗憾也没有用,这也许就是他的宿命。 这段时间老是有同学给我打电话,都是为一个理由来的:考上大学摆酒席,邀 请我去。可我都一一推了,一是路途太远了,二是没钱,三是觉得自己没考什么好 大学没脸见他们。 母亲这两天也正为这事在发愁。我是和平村第一个考上大学的,这事在和平村 传得沸沸扬扬。最近村里的人都在问母亲要不要办酒席庆祝一下。我说:“他们安 的是什么心啊?明明知道我爸丧事刚办完……这有什么好值得庆祝的啊?我又没考 什么名牌!别说没钱,就是有钱也不办!” 可母亲说如果不办怕村里人又会说闲话。我说:“这么多年了你还忘不了活在 别人的嘴下,我们又不在这儿住一辈子的!” “人家说‘金杯银杯不如老百姓的口碑’,你再好有啥用,树高千尺总不能忘 了根啊?你在这村里生活了这么多年,不声不响地就消失了总也不成回事。再说了, 你以后是什么光景还不知道呢——我当然希望你有出息,呆在这地方有啥出息?像 你爸……” 我斜眼看着母亲不说话。 “唉,算了不说了。”母亲说:“说了你又不高兴。” 结果没有办酒席,只是我们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了顿饭,算是为我饯行。 我没有理由不去念大学。 我开学要交5780元。父亲死后母亲把摩托车卖了——是我的意见,父亲在的时 候也没怎么骑,放在家里都长铁锈了。摩托车卖了近一千元,母亲又在亲戚那里七 拼八凑借了两千块钱。她准备把这些钱都给我,我只拿了两千,我说家里总得开支 吧,其余的钱我会找姐想办法的。 我所就读的大学位于J 城,那是我从未去过的一个北方城市,比A 城还要远好 几百里。我姐说她陪我一起去报到,我说:“那么远就算了,我也不是没出过远门, 知道怎么照顾自己的。” “那好吧,到那边记得给我打电话。”姐从钱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给我,她说 里面有五千块钱,不够的话给她打电话。我接过钱不敢正视我姐,因为我怕忍不住 掉眼泪。 …… 我走的时候,祖母、母亲和叔父两家一起送我出门。他们一遍遍地叮嘱我路上 小心,有事记得往家里打电话,我都点头说知道了。我说:“妈,现在爸不在了, 我走了家里就剩你一个人,有什么事你要给我和姐打电话。”然后我对我的两个叔 父说:“有什么事二叔、三叔你们要多关照着点。”他们也都应着。 开往J 城的火车晚上九点发车,我到火车站时才下午六点半。我拖着行李到车 站外面的一家小吃店吃了碗面,然后又拖着行李进候车室找了个位子坐下。我抬头 看了看候车室里面的挂钟,还不到八点。 候车室内靠墙铺了很多地铺,很多衣衫褴褛的民工横七竖八地躺在上面睡觉。 候车室里的小卖部是用铝合金玻璃门窗搭建起来的,不知为什么没有开放。虽然里 面没有开灯,但候车室里强烈的灯光透过玻璃橱窗将里面食品架上各式各样的食品 映照得一清二楚。我看见一个看起来约四、五岁的蓬头垢面的小女孩一直站在橱窗 外面看着食品架上的东西发呆。这些玻璃都天生了一副善于伪装的本性,我猜这小 女孩一定在这里很久了,她也应该知道那些她想要得到的东西隔了一层东西,是可 望而不可及的。 这个小女孩让我突然想起了我很多年前的一个愿望:我很小的时候很想要一支 蝴蝶风筝,但我父亲一直不肯给我买。虽然后来他给我做了一支四不像的风筝,这 支风筝也飞得很高,但我还是一直无法忘记那支蝴蝶风筝……父亲已经走了,再也 不会回来了……原来有的东西永远得不到才是最美的。 这时车站的广播里突然通知,C 城发往J 城因洪水阻断铁路被迫改道,所有乘 客改乘明天早8 点的另外一趟车。车站里顿时嘈杂起来,人声鼎沸。我见形势不好 就拖着行李出了车站,然后我隐约听见有人在广播里向乘客道歉解释。十多分钟后 里面安静了下来。 夜太黑了,伸手不见五指。我从来不知道原来C 城的夜有这么地黑——有风, 但它只能给人黑以外的错觉,仿佛沙漠里的海市蜃楼。 我在车站外站了大约半个小时。我觉得有些冷又拖着行李回了候车室。我找了 个位子坐下,然后将行李箱立在凳前,双手垫着脑袋扒在上面,不知什么时候我睡 着了……我梦见了我躺在和平村的草地上仰望天空的繁星,一切都很静。 全书完 2006年8月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