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我有时候有点闭经的,又因为一直吃避孕药的,所以也就没放在心上,拖到 这个月还没来,昨天才去医院查了一下,唉……”她满脸愁容的,叹了一口气,转 动了一下手里的康乃馨,“我是真的不想要。” “国维怎么说?” “他要我生下来呀,他们家里,从他奶奶到他妈妈、他姐姐都一直烧香拜佛的, 说是不能杀生的,而且三四个月了,小孩子已经成形了,手脚都长齐了,唉,我心 里烦死了,我爸妈还不知道呢,知道了肯定又要啰哩啰嗦的了。” 我同情地看看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文美父母以前一直都不大同意她跟国维在一起(因为嫌他一不是上海人、二不 是有钱人),后来见他们一起租房子同居(为了省房租)久了木已成舟,又生怕自 己女儿吃了亏,也就只能半推半就地让他们置房结婚了,按揭房,首付由两家父母 出资,贷款由他们小夫妻两个承担,房子写的是文美的名字。 文美也沉默下来,没再响,微眯着眼,满脸愁云地看着空气中的某一点。 暮色渐渐暗了下来,街灯次第亮了。 华灯初上,满世界铺天盖地闪烁不止的霓虹灯,人潮来来往往熙熙攘攘,这是 南京路百乐门,上海滩曾经最最纸醉金迷灯红酒绿的乐土,现在还是一样的繁华与 热闹着,可是,我与文美似乎只是比肩站在路边隔着一层暮色瞧着眼前的繁华与热 闹,走不进它的芯子里去。 忽然,一阵不明方向的寒风没头没脸地扑了过来,我不由地缩了缩脖子,打了 一个冷颤,抬眼看看文美,“别站在这里说了,风大,找地方吃饭吧,想吃什么?” 文美看看我,犹豫了一下,说:“唐可德也来了。” 我恁地一愕,瞪住她,“他来干吗?”文美是知道唐可德一直盯在我后面的, 但是她不知道他跟陈薇的事。 “哎呀,你别动不动就拉下脸呀,他进电视台了。” 我又是一愕,“什么,他进电视台了?我怎么不知道?” “他说他打过电话给你的,还没来得及说两句你劈头兜脸地骂了他一顿就把电 话摔了,蔷薇,不是我说你,你有时候是脾气坏,动不动就摔人电话。” “什么,我脾气坏?还不是他自找的?你去问问他我为什么摔他电话?”我有 点气不打一处来。 文美息事宁人地看看我,“算了,他这两年一边工作一边读书,也挺不容易的。” “他不容易,难道我就容易吗?他电话打到我公司胡说八道的干什么?” 文美看看我,想说什么,犹豫了一下,又咽了回去,抬头朝马路对面的天天旺 与避风塘看了看,彼处店门口高悬着的两只大红灯笼正在风里悠悠地左右晃荡着。 我看看那灯笼,又看看文美,叹一口气,“好吧,就算我脾气坏,他人呢?” “到天天旺去排队等位置去了。”文美拿下巴指了指马路对面,“百乐门上面 今天没台子,有人包了餐厅办寿宴,所以他先去对面火锅店占位了,你要是实在不 愿意见他,我就跟你另外找地方。” 我迟疑了一下,“算了,他人来都来了,我跟他也没仇没恨的,一起吃顿饭而 已,走吧。” 于是,我们过马路,入天天旺。 穿着一件麻袋一样空阔的红旗袍的迎宾女孩子把我们带上二楼,推开火锅厅的 玻璃转门,混杂着麻辣与罂粟香的热空气立即没头没脸地扑了上来,我听见自己的 肚子“咕噜”了一下,忍不住咽了一下喉,脚步却迟疑起来,因为不知道该拿什么 表情面对唐可德。 “他在那边——”文美指一指里面西角靠窗的方向,一边又碰碰我的胳膊, “哎,你别老冷着一张脸呀。” 我没响,一抬头,一眼即远远地瞄见了唐可德,他坐在西角落里的一张台子边, 还是那张英俊的面孔,嘴上叼着香烟,虚眯着眼,镇静地朝门口望着,一副四平八 稳气定神闲的派头,他大概看见了我远远地看见了他,马上瞪大了两只眼睛,两道 粗黑的眉毛惊喜地向上挑了一挑,仿佛是先偷偷跟我打一个别有意味的招呼。 我木着脸,跟在文美后面踱过去。 他装模作样地客气地站起来,“你好,陈蔷薇,好久不见,请坐。”一边殷勤 地替我与文美拉椅子,见我开始脱大衣,马上叫服务员拿衣服罩子来。 都是老熟人,不必多寒暄,坐下来就点菜,点好一桌子菜,唐可德手脚不停地 布置碟筷、和调料、倒饮料,锅底开了,又手脚不停地涮好了羊肉往我与文美面前 的碟子里送,一张台子,就属他一个人生了几双手似的,一身的八面玲珑都快溢出 了,难免有点夸张。 我忍不住冷眼看看他,心里想:呵,大概在名女人身边嘘寒问暖地伺候惯了, 到底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