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文美妈一手抓着筷子替自己夹了一片冷盘酱牛肉,一边在后面不放心地叮嘱道 :“国维,先油锅煸韭黄,煸出水了再浇鸡蛋,一开就起锅,鸡蛋闷老了就不香了 ……” 文美爸端着黄酒杯子,不耐烦地拿眼睛瞪了瞪文美妈,“有这个指手画脚的时 间,你自己早就去做好了。” 文美妈凶巴巴地回瞪她丈夫,“什么都要你管?我女婿为我炒一只小菜,你也 看不得?” 文美爸啜一口黄酒,嘲弄地冷笑笑,“哼,‘我女婿’,女婿是你一个人的?” 文美在旁边皱皱眉,说:“好了,好了,不要吵了,爸你下午还是去虹口跟哥 哥叔叔婶婶他们一起打麻将好了,省得一天到晚两个人在家里叮叮 的。” 文美的爸妈这才终于安静了下来。 饭后,文美悄悄拉住我歉意(夹着一丝难为情)地解释:“你别介意我爸妈, 他们就这样子,吵了一辈子了。” “没什么,我知道的。”我拍拍她的肩,表示理解与安慰。 “在我这里吵吵还好,在我哥家就不一样了,我嫂子毕竟是外人,唉……”文 美轻轻叹了口气,“不是冤家不聚头,有的夫妻就是这样叮叮 吵吵闹闹地过了一 辈子。”她忽然又为自己父母辩护起来。 我不置是否地笑笑,一边不由地想起我那房东乐为娥,与她跟她前夫一比,大 概文美的爸妈还算是恩爱的一对了(至少“白头偕老”到现在了)。 国维洗好碗从厨房出来,一边两只大手在厨裙上绞着擦干,一边踱到客厅来, 问:“吃苹果吧?” 我犹豫地摇摇头,“才吃饱饭,吃不下了。” “我跟你两个人吃一个,一人一半好了。”文美说。 于是,国维褪掉厨裙坐下来,开始专心致志地削苹果,先削一只给我与文美, 再削一只给文美的爸妈(他们在小卧室看电视),最后才削一只自己吃。 吃着苹果,我忽然想起来,问:“咦,国维,今年过年你们也没有回西安,你 父母也没来?”国维是西安人。 国维点点头,“嗯,路上太挤了,我母亲腿不太好,等五月份文美生了,他们 再来。” 我点点头,“噢……” 文美拿眼睛瞥了一瞥国维,嘲弄道:“哼,你都不知道,他爸妈出来一趟简直 就跟出国似的,大包小包瓶瓶罐罐,什么腌辣椒、羊肉泡馍、高粱烧酒、野兔子肉、 蚕豆粉、山芋粉、土豆粉,连做馒头的发酵粉都得带上,夸张吧?” 国维在旁边听得笑笑,也不说什么。 “去年过年我跟他回家,大冷的天,他爸妈还要天天做凉皮吃,他爸还特别喜 欢吃羊肉泡馍,可是我闻见那股子羊膻气就想吐,搞不懂他们西安人怎么咽得下去 的……”文美滔滔不绝地描述着她公婆的“陋习”,丝毫没有掩饰语气里的歧视, 好像她父母动辄弹眼碌睛暴吵的尊容要比羊肉泡馍的羊膻气让人受得了似的(也不 知道她是怎么念的佛经)。 我一点点慢慢地咬着苹果(苹果肉是冷的,吃得牙酸),冷眼旁观,简直一点 也想不明白:姿色(充其量)不过中等的文美(父母脾气又那么坏,坏脾气应该会 遗传的吧?要想预知若干年后老婆的尊容,那么先看看丈母娘现在的尊容),到底 哪儿来的好运气,捡到这么一个勤快能干服服贴贴的丈夫? 为什么有些女人就是这么命好? 我暗暗叹一口气,心底多少有一点泛酸。 文美嚼着苹果,看看我,问:“你怎么了,怎么好像没精打采似的?” 我疲倦地笑笑,扶一扶额头,“我想回去了,有点累,春节一直没睡好,家里 天天搓麻将,我想回去睡觉,好好闷头睡两天。” “你们公司几时上班?” “初十六,元宵节第二天……”我说,一边止不住地打了一个哈欠,伸一伸懒 腰,“上班也没意思,不过是天天枯坐在那里一张张白纸画过去,机械得很,跟那 些丝巾厂的描图师傅绣花师傅也没什么区别。” 文美笑笑,“抱怨,抱怨,总是听你抱怨自己的工作,工作嘛,总是这样的, 一天一天地挨下去,挨到月底领薪水,谁还不是这么过。”她一副老气横秋的口气 开导我。 我笑笑,不知说什么。 忽然,文美妈抱着一叠毛线活(好像是小孩子的裤子),一边飞针走线,一边 挪着魁梧胖大的身体自里间的小卧室门口慢慢踱了过来,一边高声地问:“哎,蔷 薇,男朋友到底谈了没有啊?也应该找一个了,拖下去,岁数大了以后生孩子会有 麻烦的。” 我嗯嗯呀呀地敷衍地笑笑,一边赶紧站起来,“我走了。”我说。 文美吃惊地看看我,“咦,怎么说走就走?” 再不走,等她妈挪着魁梧庞大的身体一屁股在我身边坐下来就麻烦了,这两年 我听她的教诲听得怕了,而且我一直很困惑:一个女人老来怎么可以胖壮、膨胀得 如此之魁梧而庞大(简直像河马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