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良久,良久,唐可德抬起头来,轻轻地叹息了一声,重又摸到我的手,握在手 心,沉默而固执地望住我,目光炽热而痛苦。 我抬了一抬下巴,别过头去,想“别过”他的目光以及这近在咫尺似曾相识的 混着酒精、香烟、洗头水、香水、男性荷尔蒙味的复杂气息。 “蔷薇……”他喃喃地低唤,一边轻轻地将我的下巴纠正过来,继续凝视着我, 像刚才,像从前。 一时,仿佛只剩下目光。 有时候,目光似至高无上的武器,所向披靡,摧枯拉朽,一切的怨恨嫉妒(辛 酸冷漠)顷刻间即可土崩瓦解,烟飞灰灭。 不知过去了多久,当唐可德含住我的唇开始汹涌地吻我的时候,我恍惚地听见 自己的胸腔深处浮上来轻轻的一声“唉……”,似叹息,似喘息。 随之,手指,唇,肌肤,一寸寸,一点点,无休无止的略带索取似的近乎疼痛 般的纠缠海水般无边无涯地汹涌而来…… 惟一可逃生的方舟,仿佛只剩下近在咫尺的身后的那一张桃木大床了…… 唐可德来后好几天,小蒋与小乐才有空来看我。 我们一起坐在阳台上喝咖啡。 小蒋说:“以前我姨表姐的小孩子也烫伤过,他要比你烫得厉害,大夏天,他 外婆,就是我姨妈,刚熬好的一锅绿豆粥,才放在井边拿冷水浸着,不知道怎么没 留心小孩子 ,是个男孩子,才两岁还不到,一屁股坐下去了,整个小屁股都烫烂 了。” “天哪,啧啧啧……”小乐听得心惊肉跳,脸疼似的直咧嘴,“你姨妈干吗不 看好他?这么小的孩子,让他到处乱跑?” “我姨妈耳朵有点不好,小孩子也皮,不可能每秒钟都看着他。” “男小孩都皮得要命的,那要住院了吧?”我问,一边想到文美的肚子与雀斑, 是不是女人潜意识里都希望生一个与自己丈夫一模一样的男孩子,自己创造一个比 丈夫更可靠甜蜜(百依百顺)的小男人? “好像也没去医院,就给他涂那个专门治烫伤的蓝油鲸,再把那个什么头孢片 捻成粉末洒在上面消炎,后来也就好了。”小蒋一边说,一边歪了歪头,看看我那 包裹得木乃伊似的右脚,“医生给你搽的什么药?” “什么‘美宝湿润烫伤膏’,还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抗菌消炎消肿的药片。” 我说,一边想到那个硬逼着我住院的邬姓鸟医生。 “很疼吧?”小乐看看我的脚,也问。 “刚烫下来的那两天挺疼的,这两天倒不怎么疼了,就是起水泡的地方红肿得 很厉害,”我一边说,一边随她们的目光看了看自己的脚,然后想起来问:“你那 个小外甥,他屁股上后来留疤痕了吗?” “疤痕?”小蒋放下手里的咖啡,抬起头,想了想,“这倒没怎么注意。” 小乐啜了一口咖啡,说:“那你下次回家扒扒他的小屁股看看。” “都十几岁了,肯定不让扒了,只有问问我姨姐了,应该不会留什么疤吧?这 又不是什么刀伤……”小蒋一脸的不确定。 “没关系,你多吃点凉性的东西,少吃酱油还有发的东西,应该不会留什么疤 痕的,你早点好利落了,也好早点到铺子来帮忙,等下天气一暖,春装就要热了, 只有我们两个人就忙不过来了。”小乐说。 我忍不住歉意地看看她们,“辛苦你们两个了。” “哎呀——”小乐满不在乎地朝空中挥了挥胳膊,“先苦后甜嘛,等咱们熬过 了创业阶段,好日子在后头呢。”她挥手的姿势恁的纯熟自信,仿佛好日子就在那 空气中,踮一踮脚举一举手即触手可及似的。 我笑笑,正想说什么,忽然,“咚咚咚”,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大家都兀地一怔,面面相觑着,我犹疑了一下,站起来去开门,刚走到门边, 门却已经从外面打开了,唐可德两只手上提满了大大小小的购物袋踱了进来,像是 刚从超市回来,我愣了一下,忍不住脱口不悦地问道:“为什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他笑笑,撩眼朝阳台瞄了一瞄,答非所问道:“来朋友了?” “嗯,是两个同事……”我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一边迅速地上下瞄了瞄他,除 了架在额头上的两片大墨镜片子,他今天大致上没什么不妥:肥大的休闲牛仔裤、 休闲毛衣、背上一只棕色硕大的鼓鼓囊囊的帆布背包,一派松弛随意的日韩风格。 小蒋与小乐面对忽然出现的唐可德,似乎都有些局促不安起来。 我既觉得有点安慰(女人通常在毫无设防的时候忽然面对英俊好看的男人才会 显得局促不安),又觉得有点尴尬(私生活忽然被曝光的尴尬),可是,屋子这么 小,又不能把唐可德藏起来,只得大大方方轻描淡写地把他介绍给小蒋与小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