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趁热喝了吧——” 我接过那碗黑褐褐的液体,迟疑地呷了一口,差点没吐出来,“怎么这么苦啊? 板蓝根不是甜的吗?” “那是冲剂,这是中药熬出来的药汁,两回事!” 我皱皱眉,“这么苦,怎么喝啊?” “屏牢一口气喝下去呀!” “我不想喝。” 唐可德忽然有点不耐烦起来,皱皱眉,不耐烦地瞪着我,“现在可是瘟疫时期, 瘟疫,懂不懂?一死一大片的瘟疫!你还在这里婆婆妈妈的,脑子有病是不是啊?” 借着瘟疫,他倒理直气壮地凶起来了。 我不响,悻悻地瞪了瞪他,犹豫了一会,皱起眉,将那碗黑乎乎的药汁一口气 灌了下去,苦,从舌尖直苦到脚后跟。 唐可德这才满意地从我手里接过空碗,随即不知从哪只口袋里摸出一粒大白兔 奶糖来,三下五除二地剥掉纸壳往我嘴里一塞,一边摸摸我的头,“乖,去洗洗手 吧,马上吃饭了,今天炖了蘑菇鱼头汤,两斤半肥的大鲢鱼头。”说完,他转身回 厨房去了。 我坐在沙发上,嘴里含着那粒大白兔奶糖,一边体味着舌上的复杂滋味(有一 丝苦与甜,又有一丝滞与涩),一边怔怔地发着呆,想着适才弄堂口的一幕。 那一夜之后,柳果庆再也没有出现过:没有电话、没有信息(包括我开水烫伤 了脚的那一夜,给他电话没接,事后亦一直无任何回音),我以为我跟他已经结束 了,既然花了钱,那么就是交易(就是嫖),既然是嫖,大概很少有男人愿意重复 二锅嫖的,所以,我亦很识趣,没有再叨扰过他,彼此互不相欠,相忘于“江湖”, 也算是落得个干净收场。可是,现在他是什么意思?他带了一个女人来弄堂口等我, 是什么意思?那个坐在后座的女人,应该就是上次在百乐门我看见过的那个女人, 他的固定情人(他前妻三十余岁时的替代品),可是,她陪了他来堵在弄堂口等另 外一个年轻女人,是什么意思? 那一夜,被她发现了?她要找我兴师问罪?那么,他那么怕她、忌惮她?可是, 就算是,他与我左右不过似一场逢场做戏的买欢交易,她又何必小题大做地寻到门 口来找我?找到我又能干什么?煽我一记耳光——勾引她的男人(他是她的)?可 是,以她的气质(虽然只是惊鸿一瞥的印象),她好像又不是那种会出手打人的女 人。 那么,她陪了他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真叫人困惑费解。 我暗暗叹了口气,站起来,踱到阳台上,居高临下地朝弄堂里望了望,弄堂里 空荡荡的,没有小贩,没有小孩,连一只小猫小狗都没有(猫狗们大概亦嗅到了瘟 疫的可怖气息,躲着不敢出来了)。 黄昏将尽,天空的鸽灰色越来越淡,暮色正在悄无声息地自四面笼罩而来,我 转回面孔,朝底楼人家天井里的花园看了看,桃、梨花已经凋谢了,只剩下一片如 火如荼的粉红色的蔷薇花,仿佛一片燃烧着的云霞,云霞的四边隐约起了一层淡淡 的粉红色的雾霭气,仿佛要抗拒暮色的包围与淹没似的,可是,暮色是从四面八方 一点点、一寸寸地侵袭笼罩而来的,天罗地网中,那粉红色的雾霭气显得似那般的 孱弱与寡不敌众。 我看着那片越来越(模糊)孱弱的粉红色,呆呆地发着怔,忽然,一阵凉森森 的晚风迎面扑了上来,浸骨的凉意,我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