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我看看他,不响。 “那我们的事,怎么办?” “什么‘我们的事怎么办’?” “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我一怔,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我跟你的事,我已经跟我家里都说了。” 我不响。 “我爸妈已经跟我说过了,他们打算五一节来上海一趟,你自己想想清楚,你 到底是跟我玩玩的还是……如果你不是跟我玩的,对我就不要总是这样呼之即来挥 之即去的,人心都是肉长的,天地良心,这么多年了,我对你的这一片心——” 正说着,外面忽然又传来叩门声,“咚咚咚”,不轻不重的三下,把唐可德的 “心”截住了。 我忍不住一怔,谁?应该不会又是乐为娥,她叩不出来这么有教养的敲门声来, 也许是二楼的楼组长阿姨上来收水费或弄堂费什么的?今天也不知道是什么晦气的 日子,一大早,尽是上门讨债的。 “咚咚咚”,门外的叩门声又耐心地重复了三下。 我犹疑了一下,走过去,将门打开一点,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篮子的红白相 间的玫瑰,跟着一股清甜馥郁的花香气袭面而来。 我恁地一怔,不由自主地将门敞开了一些。 捧花篮的是个眉清目秀的男孩子,细瘦干净,十八九岁,看见我,马上很客气 地说:“小姐,柳先生送你的花。” 我怔怔地接过那硕大的花篮,正犹豫着要不要给他小费,孰料,那男孩子腼腆 地笑了笑,说了声“再见”,一转身,即“噔噔噔”地下楼去了。 我捧着那硕大的花篮,怔了一会,才转身,抬脚,将房门自身后踢掩上。 一篮子的玫瑰花,足有数百余朵,一律是半松软的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红白相 间,一枝枝挤在一起,枝叶与花苞一样的新鲜,还带着晶莹细粒的露珠,仿佛刚剪 下来似的。 我将花篮搁在茶几上,然后,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去,怔怔地想:柳果庆,他 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想玩什么)? 唐可德看看我,再看看那花篮,犹豫了一下,挨着床沿坐下去,从牛仔裤口袋 里摸出香烟,点燃一枝,狠狠地吸了两口,然后问:“谁送来的?” 我不响。 “有钱人?” 我抬抬眼,看看他,不响。 “哼,”他哼哼鼻子,眯起眼,嘲弄地冷笑笑,“怪不得急着赶我走呢,原来 傍上大户了。” 我看看他,依然不响。 “你现在烫伤了一只脚,可是你到底想脚踏几只船?” 我皱皱眉,“我没踏什么船!”都是船在踏我。 “哼,没踏?这么贵的玫瑰,一送就是一篮子,他是一个傻B吗?老实说,干 过几次了?嗯?”他的口气仿佛捉奸在床铁证如山似的。 我不响,只抬了抬眉,沉默地看看他,再看看他手上的香烟,那细细的香烟雾 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缕袅袅婷婷的灰蓝色。 僵持了半晌,唐可德忽然站起来,趋近,一只手捏住我的下巴,居高临下地审 视着我,问:“说,你跟他干过几次了?” 我愣了一愣,镇静地看看他,然后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淡淡地说:“不瞒你说, 我的第一次是卖给他的,他出了三万八。” 唐可德的嘴唇陡地哆嗦了一下,似乎被什么忽然蛰了一下似的,然后他一抬手, 朝着我的脸就恶狠狠地劈了下来,“你他妈的跟一个婊子有什么区别?” 我本能地偏了偏脸,没有发出任何尖叫,亦没有哭,只是摸着自己的脸颊沉默 了一会,然后冷静地站起来,走到门边,我说:“是没有什么区别,刚才的房租, 就是那笔钱里头的,现在你可以从一个婊子的房子里走出去了——”说着,我将门 打开了半边。 唐可德先是怔了一下,然后掐掉手上的香烟,转身,开始利落地将他的随身衣 物一阵风似地塞进他那只硕大的帆布背包里,塞完了,拉上拉链,炸药包似的在背 后背好,抖一抖肩膀,然后站定了,悲壮地(又有点威胁似的)看看我,问:“你 肯定?” 我轻轻地点点头,又点点头。 “我是爱你的,蔷薇……”他的声音低沉,语气里有种压抑着的痛心感,好像 我是在把我自己往绝路上赶似的。 我摸摸被打的那半边面颊,看看他,“等你自己有了立脚安身的地方,再来跟 我说这句话也不迟。” 他看看我,不响,咬了咬嘴唇,沉默地转身,一阵风似的利落地在鞋架子上找 到自己的运动鞋,光着脚套进去,胡乱地系上鞋带,随即拉开门走了出去。 我呆了一秒钟,才走过去轻轻地将门掩上,老式的铜把转锁“喀哒”了一下, 然后,我听见楼梯口“噔噔噔”的一阵沉重快速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