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自己猛击一拳(4) 郝石垂泪说道:“求你放过我一马吧!我上有双亲需要养老,下有两个孩子在 念大学,妻子体弱多病早就内退在家……我拼到今天容易吗?一旦我出事,这个家 就塌了……”耿强说:“你先起来吧,有话好好说,起来再说,啊!” 郝石垂下头,说:“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 耿强考虑了一下,说:“我看这样吧,我只查盗窃案,其它的横竖不管,还不 行吗?” 郝石头垂得更低了,说:“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要瞒也瞒不住了,我 带到250 的人是个舞女,我们在房里……说得简单点就是交易,你要是查下去,势 必扯出藤萝带出瓜,我这双开是跑不掉的!我求你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耿强沉默了良久,说:“我最多只能把你这头尽量淡化,至于要撂下这个案子, 对不起,我做不到……” 郝石还是不肯起来,低垂着头一言不发。耿强想说什么,终觉该说的都说了, 自己已经让到了底线,往下再也没有空间了,便不再理睬他。你喜欢跪你就跪吧。 耿强避开了他的正面,侧身歪在靠墙的长沙发上,点燃了一支烟,若无其事地抽了 起来。 “你刚来的时候,说有东西……”郝石调整了一点角度,又正对着耿强了,说 了半句,还留了半句。 耿强这才想起了那盘磁带,便从包里拿出来,丢在茶几上,说:“其实它也没 有多大用处,充其量只能证明我的清白,而我并不能用它来指控你。” 一直低头的郝石,这时抬起头来,脸上露出讶然而费解的神色。 耿强看出他是对“不能用它来指控你”这句话不解——毕竟他没有从事过具体 法律事务,对证据规则、证据程序当然知之不深了,便解释道:“我是明人不说暗 话——这份录音是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录制的,同时也未经过一定级别的机关批准, 严格来说它是非法的。它最多只能证明我的无辜,而不能用来反告你,因为它压根 就不具备证据的效力……” 耿强的话还没说完,郝石便站了起来,坐回原先的位置上,也点燃一支烟,非 常惬意地吸了起来。耿强以为他想通了,便来到他对面坐下,说:“常委,是不是 ……” “关于这件事,我没什么好说的!”郝石紧绷着脸,全身透着威严、自负与自 信。看着他现在的这副神情,耿强很难想象一分钟之前他还在卑躬屈膝,五分钟之 前还在讨饶咻咻,十分钟之前还在泪水涟涟。联想到上次栾来与今天类似的表演, 耿强着实佩服这些人的化敌为友的超级熔力,在敌友之间的极速变频,以及性情心 理上的恢弘气度,这是自己可能永远望尘莫及的,这大概注定了自己只能是做小事, 不能做大事的命吧。 “你、你……不是说那个舞女……” “我可什么也没说!你不要信口雌黄!”郝石粗鲁地打断了他。 “我……你……”耿强气得说不出话来。现在轮到耿强讶然与费解了。 “我很忙,如果没有其它事,就到这里吧。”郝石边说边走出接待室,回到办 公室,坐进了那张豪华的老板椅上,朝外间招呼道:“小苟,把文件拿进来!”已 完全视他俩为无物了。 耿强讪讪地走出了接待室,他感觉刚才还被人像皇上一样尊崇着、膜拜着、奉 承着,顷刻之间就被人像奴隶一样鄙视了、冷寞了、厌恶了。小林透着屏风,不解 地朝这边张望。耿强愤愤地掼下一句话:“我们还会见面的!”便高视阔步地走出 了屏风。 “顺便问一句,如果不喜欢那两枚金币,是不是可以丢下来?” “对不起,”耿强隔着屏风说,“这是一种馈赠行为,不是随便可以收回的! 我们将按规定上交,你实在想要就跟我们单位要吧!”说罢便转身走了出去。小林 也快步跟了上来。 见耿强黑着脸,小林一直不敢问他,直到出了大楼,小林实在憋不住了,才问 道:“怎么样?” “妈的!杆子!”耿强轻声骂了一句。耿强虽然性子狷急,但很少骂人,可见 他这次恚恨到了极点。“杆子”是当地的骂人话,兼有“混子”、“棍子”、“油 子”的意思。 “到底怎么回事嘛?”小林又问道。 耿强便将郝石前恭后倨的丑态叙述了一遍。小林听得扑哧扑哧直笑,他简直不 敢相信,堂堂的常委,竟会做出跪地求饶的滑稽事来。耿强说:“若非亲眼所见, 打死我也不会相信。事后想想,这也没什么,高官怎么啦?高官也是人,你若同他 到澡堂里洗澡,衣服一脱,跟你我一样,甚至还不如咱高大魁梧呢。”小林笑笑说 :“这倒也是。” 两人走了一程,小林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拍大腿说:“坏了,你错失了一个绝 好的良机!” “什么良机?”耿强问道。 “我分析,他之所以下跪求你,一方面当然是希望你不要再查下去了,同时, 他当时并没有掂准那盘磁带的分量,他怕你以此反告他。是你自己道破了那盘磁带 其实伤不着他毫毛,帮他搬走了心头的一块巨石;至于250 的那种交易,只要他不 说出那个舞女是谁,你到哪儿找她?最后至多是‘查无实据’的谣言罢了,又能把 他怎么样呢?你当时若不点破那盘录音,瞧准他这个软肋使劲捅捅,他可能会权衡 利弊,抛出那个舞女,至多再求你别把他扯出来就行了。你说,是不是你自己放弃 了一根分量很重的筹码?” 耿强照着小林的思路回想了一下,点点头说:“难怪他听到那句话后,态度一 下子就从太监变成了皇上。这么说,你的分析还是有道理的。不过我并不后悔,明 人不做暗事,我喜欢明刀明枪地干,不喜欢搞这些小动作。” “这也不能叫小动作,这是一种策略。有些事情是要讲究策略的。”小林说。 耿强没有接话,“策略”一词引起了他的本能的反感。他曾多次听到别人或直 接或委婉地批评他不懂策略,可没人告诉他策略一词的真正含义——那种词典和辞 海里查不到的意蕴。郝石的下跪算不算策略?为了“跳龙门”而去“钻狗洞”算不 算策略?这样的策略太深奥太可怕了,耿强心想,我一辈子学不会,也罢!当然, 小林是出于好意,再说策略通常是褒义的,所以耿强什么也没说。 两人走到紫金饭店门口的时候,耿强说:“我顺便弯一弯看一看当事人;你先 回吧。” “好吧,回见。”小林挥了挥手,径自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