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唐伯虎找秋香(1) 见到耿强来,我只是嗯了一声,不冷不热的,这大概是一种复杂的感觉的表现 吧。耿强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处境,自己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还跷起了二 郎腿。 “案子办得怎么样了?”我以淡漠的语气问道。 “办得不顺。”他的回答倒也言简意赅。 “听说把大老板也扯进来了?” “不能说扯进来了,不过大老板来过这里,而且不是一个人来——可能有点干 系。” 此前的传闻得到了证实,我的心中越发不安起来。别人会怎么看我?大老板会 怎么看我?别的不说,单是一个“不可靠”的定语,让我在这里就永无出头之日了。 没有想到这个案子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越滚越重,几乎要把我压垮了。最要命 的是,案子到了这一步,无论能不能办下去,无论最终结果如何,我都里外不是人 了。 我没好气地说:“我被你害惨了!” 他的口气也呛了起来,说:“你这话我不要听——什么叫被我害惨了?我图什 么呀?” “这正是我要问你的,你图什么呀?我要撤案,你不让我撤;案子办不下去, 你是硬往里面凿。干吗呀?!” “你说干吗呀?说得轻巧,撤案?刑事案件能随便撤吗?办不下去就打住,我 们这些人不都成了吃干饭的了?” 我不想跟他争吵,他也没什么错,怪只怪我自己时乖命舛,也许压根就不该到 这鬼地方来。我叹口气说:“你让我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哇?” “你过你的日子呗,他能啃你的大腿丫子?” 我一下子愣住了,第一次听他说粗话,而且他的话粗中带棱,穿透力极强,把 该说的意思说透了、说绝了。想不到这家伙还有这么一副好口条。 他接着说:“你们这些文人啊,日头晒不着,风吹不着,雨淋不着,舒坦的日 子不会过,成天忧心忡忡的,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何苦呢?” 我说:“不是这么回事——换句话说,像你这样的异秉特质世上有几个?”我 肚子里的话是,像你这样的少一窍当然不知道什么叫怕了。但我没有说出来。 这时,高一举推门进来了。耿强倒也知趣,说了声“前客让后客,我走了,再 见”,便转身朝门外走去。我只是敷衍性地跟他摆了摆手,没有做声,说句心里话, 我并不想跟他“再见”。 “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回头我跟高一举招呼道。 “路过这里,顺便来看看你。”高一举笑着说。 高一举的籍贯就在我的家乡,他又是个“插子”(插队落户),我从小就认识 他了。自从他全家回城以后,一晃十大几年没有见面了,前不久开会的时候不期而 遇,谈起来倒也十分投缘,于是便互相走动了起来。高一举这人是个十足的怪才, 说话十分地搔人痒痒,尤其擅长打油诗,往往张口就来,来则成篇,趣韵盎然。 我跟他寒暄道:“日子过得不错吧?” “过得不怎么样。”他说,接着便冒出一首打油诗: 学历不高血压高工资不高血脂高 职务不高胆醇高待遇不高血糖高 个子不高氨霉高本事不高肝火高 手段不高眼界高心机不高嗓门高 被他逗得忍俊不禁,说:“没这么严重吧?看你的气色心情,不像是背到这种 地步的人吧?” 他说:“顺口溜嘛,当然有凑数凑韵的成分喽,不过血压、血脂、胆固醇三者 偏高,也算是半条命的人了。” “打油诗里说血糖高,血糖究竟高不高?”我关切地问。 “血糖倒是不高,总算在这儿放了我一马……别老是说我呀,你怎么样?” “我嘛……不好……”我摇头叹息道。 对于我的回答,他显然很吃惊。对于别人的一般意义上的问候,通常的回答是 “还可以”、“就这样”,至多是“不怎么样”,直接回答“不好”的极其罕见, 除非是遇到了什么大麻烦了。他问道:“不好?怎么啦?” 我把最近遇到的诸多不顺提筋揽要地对他说了。 “就为这个?我当是什么事呢?多大的事啊?”高一举一脸不屑地说。 明知是一句劝慰人的话,可听上去还是让人心头一爽——是啊,多大的事啊? 不就是这么点破事吗?充其量能坏到哪里去呢? 高一举说:“我劝你稳坐钓鱼台,但观龙虎斗。如果姓耿的扳倒姓郝的,正中 了你的下怀,照过你的太平日子;如果扳不倒姓郝的,你拍拍屁股走人——树挪一 步死,人挪一步活,到哪儿不是干活吃饭?” “说得倒轻巧,我在江东人生地不熟,两眼一抹黑,往哪儿挪?” 高一举走过来,拍拍我的肚子说:“就凭这满腹经纶,当一个编辑,已经是秀 才塞进坛子里——屈才了,还怕没地方可去?省城不是原先的小地方,大大小小的 报刊杂志上百家呢。我有几个哥们儿就是做期刊的,回头我把你的情况抖点屑子给 他们,保证他们抢得你五马分尸。” 我被他说得大笑起来,说:“我有那么香吗?” 高一举拍拍我的肩膀说:“反正就那意思吧。总之一句话,不要学黛玉葬花— —自寻烦恼,万一走到那一步,你找我,包在我身上。拜拜!”说罢就出门走了。 送走了高一举,回到房里,顿感心情轻松了不少。高一举说话就这腔调,但为 人并不夸张虚浮,也许他说的确是实情。人生就这么几十年,横竖都是过,何必跟 自己过不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