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那一口(1) 大概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后期,高一举父亲被平了反,高一举随父母回了江东。 从此便没有了他的消息。与绝大多数下放的、插队的人们一去不回头一样,高一举 也没有回过这片本该“大有作为”的“广阔天地”。 后来,我考进城里读书,留在城里工作。因为脾气不好,跟领导总是搞不好关 系,于是走马灯似的换了好几个单位。后来应聘到了《东方法制》,又辗转到了《 江东司法》,这才算基本安定下来,遂把家也安在了省城。 有一天,我去参加系统内的一个会议,在走向会议室的路上,迎面遇见一个人, 这人长得人高马大,肚子圆滚滚的,大背头前露出光溜溜的脑门,但细一看脸目, 八字眉,眨巴眼,高鼻梁,薄嘴唇,这不是高一举吗? 但我不敢肯定,只是轻唤了一声:“高一举。” 他立即止住脚步,同时也认出了我,但也不很肯定的样子。 “是巨凯?” “是啊,我是巨凯。” 他一拍巴掌,说: 一别二十年,巨凯到眼前。 十年寒窗苦,鱼跳龙门贵。 官升多少级?怀揣多少钱? 房子住多大?老婆美不美? 我被他逗笑了,顺着他的腔调溜着说:官级没有,侍候别人;腰包不鼓,花钱 抠门;房子不大,勉强容身;老婆不美,下岗工人。 他随即改口说: 官越大下台更凄凉, 钱再多一天吃三趟, 房万间只睡一张床, 关了灯女人都一样。 我笑着说:“你还是那么好口舌,好急才!你发胖了,我都不敢认你了……” 高一举拍拍自己的肚子说: 远看像元首,近看像打手, 不远不近看,像个火枪手。 我被他说得咯咯笑了起来,“火枪手”的意思我完全明白,我悄悄地问道: “还好着那一口哪?” 他笑了笑,说:“男人嘛!” 由于时间短促,我们没有来得及深聊,便一同步入了会场。 主持人望着高一举说:“老高啊,你怎么才来啊?一屋子的人都等着你呢。” 脸上虽然挂着笑容,语气却是半真半假的。 高一举是何等明白的人,瞧出了气氛不对的苗头,便说: 今日开会迟到堂,惹君空等不应当。 只因途中遇故人,更兼人胖腿不长。 会场里轰的一声发出一阵笑声,主持人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一场不愉快就这样 烟消云散了。 散会后,高一举拉住我的手说:“巨凯老弟,咱俩头二十年没见面了,今儿遇 着了也是大姑娘生头胎——开怀!何况以后我们就是一个系统的人了,低头不见抬 头见的,今儿就在附近找个小酒馆,小酌两杯,叙谈叙谈,你看如何?” 我因为每天中午要眯一会儿,雷打不动,所以一般不在外面应酬。见我迟疑的 样子,高一举说:“你放心,我来做东。” 我连忙说:“不是这个问题……好吧……还是我来做东吧……” “我比你虚长几岁,今儿听我安排!” 他说罢便不由分说,拉着我便往斜对面的一个小饭馆走去。 小饭馆还算清爽,我俩找了个僻静的座位坐下。高一举点了几个素净的菜肴, 要了一瓶花雕,吩咐小姐烫一烫,便与我对饮起来。边饮边说些别后情形。 原来高一举返城以后,进了一家工厂,在车间里做了两年,领导见他能说会写, 便将他调到工会,搞搞文艺宣传。后来《江东日报》招聘记者,他前去应聘,居然 在众多应聘者中脱颖而出,当上了记者。 这样说来,高一举在这家报社盘了有十多年了;因为报社的记者大部分总像走 马灯似的换个不停,所以盘踞十多年的高一举应该算是老记者了。 “以你老兄的才干和人际关系,十多年熬下来,大小是个冒号了吧?”我探询 着问道。 “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后,高一举说道,“论能力,论水平,论为人, 何止是个冒号?早就是老板了!只是……你知道的,还是吃鸟亏啊!” 我朝他会心地一笑,联想到他刚才提到了“火枪手”,完全可以断定,他不但 继续好着那一口,而且还为着那个不惜继续耽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