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毕业之后(2) 后来的几个月,吴志祥没有来找过我,偶尔打个电话过来,也没什么要紧的事, 闲聊几句而已,并不往深里谈。有时会有他的消息传来,说他没有什么正经事做, 成天在社会上晃荡。这也不奇怪,好多大学生都找不到工作呢,他一个有“案底” 的人,又没有学历,又没有特长,找个正经工作谈何容易? 忽然有一天,吴志祥打电话来,说要请我吃饭。我再三推辞,说,你的家底本 来就耗光了,目前又没有工作,何必撑这个场子?他说:“巨凯大哥,你这话差矣。 一顿饭能把我吃穷吗?吃不穷人,穿不穷人,你没听说过吗,花钱花钱,赵公在前 ;节省节省,骷髅在等。我没有工作不等于我没有钱,有工作的人不等于就有钱, 真正的钱不是从薪水中来的……”一套一套的,让你无法拒绝。 他请我的地点在一家叫“黄泥巴”的餐馆,是浙江人开的,规模宏大,人气冲 天。吴志祥在门口等我,将我领到三楼的一个大厅。这个大厅十分的洒落,足有一 千平米的面积,同时摆放一百多个餐桌。吴志祥拣了一个靠窗的桌位坐下,让我坐 他的对面,这是一个小方餐桌,两个人对面而坐十分的适宜。窗下的地面是一个庞 大的停车场,里面停放了几百辆小车,灯光下,小车千姿百态,大部分都是我叫不 出牌子的,可见这家餐馆不但人气旺,而且食客的层次还不低。 吴志祥冲服务小姐打了一个响榧,服务小姐应声过来,吴志祥老练地点了菜和 饮料。不难看出,吴志祥是这里的常客,这样的场面应付裕如。这时我想起了以前 的那个怯怯愣愣的吴志祥,那个吴志祥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吴志祥点的几个菜倒也实在,既清爽,又投口,数量又适中。要的是干红。吴 志祥端起杯子敬我道:“巨凯大哥,当初你为我的事操尽了心,可我连饭都没请你 吃一顿。今天是略备薄酒,微表一点心意。” “你别客气,那是我应该做的。”我跟他碰了碰杯,干了。 几杯酒下肚,吴志祥的谈锋更健了,他压低声音对我说:“告诉你一个绝对内 幕的消息:组织部副部长许潭被薅进去了!” 组织部副部长许潭?这不可能!说句实话,这年头说谁出事了,说谁涉案多少 数字,我都不会惊讶,惟独说许潭出事,我不相信。一个形象多么正面的人啊,著 名的“100 (政绩)—1 (腐败)=0(功劳)”公式就是他提出来的;我有一个同 学就在省委组织部,许部长三天两头带下属去监狱进行警示教育,指着正在服刑的 贪官们对下属说,手莫伸,伸手必被捉,不好好把握自己,这就是你们的下场。这 样的人怎么可能出事呢? 我摇摇头,表示不信,问道:“你怎么知道的?听谁说的?” “龟有龟路,蛇有蛇路,我有我的渠道。像你成天坐在办公室里,看的是红头 文件,行的是公文往来,外面的事情哪里知道?等到你们知道的时候,新闻早就变 成‘史记’了。现在的行情是,红头不如黑头,黑头不如白头,白头不如无厘头。” “是吗?”我轻轻地反问道,一点底气都没有。 “这个许潭真是个聪明人,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头,一进去就‘喷’了,一‘喷 ’就‘喷’出了七八十个,都是从他手上过的。许家备一个磅秤,送来的钱只要放 秤上一磅,对应的职务全出来了,交通厅长是最肥的肥缺,需二十公斤,约合两百 万,其它的有十八公斤的,有十五公斤的,有十公斤的,最便宜的是行(风)治 (理)办(公室)主任,只要一公斤。” 我说过,贪官污吏的种种丑事已使我没有新鲜感,但是把钱放在磅秤上称,还 是第一次听说。我忽然钻起了牛角尖,磅钱的时候,难免有个几两的误差,这就是 几万块钱的来去,够一个下岗工人全家吃几年的了。在他们眼里,钱还是钱吗? 刚从这个牛角尖里出来,我又钻进了另一个牛角尖:组织部门是核心部门,直 接关系到吏治,这样的核心部门开始变质……我不敢往下想了…… “想到他们的钱是这么来的,”吴志祥喝了一口酒后,大发感慨道,“我们赚 一点灰不溜秋的钱又算什么呢?” “灰不溜秋?”我望着他,问道。我的潜台词是,该不会用不干不净的钱来请 我吃饭吧? 这家伙鬼得很,一下子就看出了我的心思,说:“你放心,我的钱是干净的, 至多带点灰色罢了,灰白灰白的那种。” 我跟他凑近了点儿,微笑着说:“承你口口声声喊我大哥,咱哥们儿有什么话 说不开?跟大哥说句实话,你到底靠什么生活?还活得挺滋润哩。” 吴志祥稍有迟疑后,指着自己的眼睛,说:“靠这个生活。” “靠眼睛?”我不解。 “对,靠眼睛。有人靠头脑挣钱,有人靠力气挣钱,有人靠双手挣钱,有人靠 皮肉挣钱,有人靠看人脸色挣钱;我呢,这些都不中了,我是靠眼睛挣钱。” “……”我还是不明白。 “今天可能会开工,你有兴趣可以参观参观。我这活儿,仨月不开张,开张吃 仨月。” 这时,顶头的那个舞台上响起了音乐,一群穿着少得不能再少的俄罗斯少女在 台上翩翩舞蹈起来。这些俄罗斯少女皮肤白如凝脂,身材婀娜修长,最勾人眼球的 是富有立体感的脸型上的像刀切出来的鼻梁、两颊和下巴,以及深若潭水的碧绿的 双眸,使看惯了黄脸婆的中国人,眼睛不由得一亮。 俄罗斯少女们很会搞气氛,到台下来邀请食客们上台共舞。大概是吴志祥长得 高大魁梧,或者他是这里的常客,一个俄罗斯少女来到他面前,一把将他拽上舞台。 吴志祥毫无怯意,手舞足蹈地跳了起来,他的动作故意有几分夸张,免不了还有些 变形,惹得台下的食客们笑得前仰后合。直到曲子跳完,吴志祥才满面红光地下来, 观众们给了他一阵热烈的掌声,他向人们挥手致意,派头就像港台的“四大天王” 面对如痴如狂的fans。 演出时间不长,大概一个多小时,俄罗斯人便离开了。餐厅里又恢复了原先的 嘈杂,说笑的,闹酒的,劝菜的,什么声音都有。吴志祥当然也是谈笑风生,并不 停地朝我劝酒。一瓶干红就这样见底了。 在这顿晚饭接近尾声的时候,我发现吴志祥的心思离开了餐厅,投注于窗下的 停车场了。他不停地朝停车场张望,每当我跟他说话时,他示意我不要出声。这引 发了我的好奇心,我也朝停车场望去,却看不出有什么现象,各种车辆鳞次栉比, 不断有车子进来,又不断有车子开走。 “本来今晚是陪你吃饭,不想开工的,”他说,“为了让你对我的工作有所了 解,我决定开一次工。”说到这里,他向窗下指了指,问道:“你注意这停车场里, 有没有看出什么玄机?” 我仔细地观察偌大的停车场,还是没有看出有什么异样。 “我提示你一下,”他的手朝着停车场的方向比画着,“人们吃完饭了,陆陆 续续驾车离开了,你注意到没有,不少车主打开车门的时候,有一个妖冶女郎钻进 了车子?” 我模模糊糊有点印象,当时并没有十分在意,一个绅士打开车门,很优雅地让 一个漂亮而又时髦的女士上车,然后为她带上车门,自己再进驾驶室,开车走了, 这是一个很平常的画面,有什么好奇怪的? “这样的场景看似平常,但是拐个弯子想一想,中国的绅士有没有绅到亲自为 自己的妻子或女儿开车门的份上?所以说,上他车的妖冶女郎肯定不是他的妻女。 何况,这些人我都认识,不是带长的,就是带总的,他们出来逍遥,是绝不会带着 家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