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冲咖啡的日子 夜里,匡小岚泪涟涟地敲开吉米的门,吉米吃了一惊,说:“你这是怎么啦?” 匡小岚不吭声。吉米递给她纸巾,“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伴随着抽泣,匡小岚的 肩胛神经质地一耸一耸,但看得出她在努力保持平静。 “我算是完了,什么希望也没了。”她说得很快,只是话还没说完,眼泪就又 刷刷落下。 “别急,你慢慢说。”她的话断头断尾,吉米听不懂。 “阿森找到我了。” “他又拿你怎样了?” “这回他倒没对我怎样,只是要钱,要所谓的违约金。” “你给他了?” “是骆羽给的。” “给了多少?” “5000。” “那也好,给就给了,省得他以后再去找你麻烦。”吉米替匡小岚感到轻松, 她不理解匡小岚为何如此伤心。“用五千块钱买个安宁也值。”“可骆羽不会再理 我了,我们已经结束了。” 吉米若有所思地咬了咬嘴唇,如果匡小岚此时抬起头,就会看见她眼里充满内 疚。她转移了视线,生怕匡小岚会问是谁泄露秘密的。她为自己出卖了朋友惭愧。 “他什么都说了吗?”她有些心虚,“我是说阿森把什么都告诉骆羽了吗?” “那当然啦。” “他妈的找你就找你好了,干吗要把什么事情都说出来?” “他是故意的,他不想让我过上舒服日子。” “那骆羽就真的中了他的计不再理你了?” “你说呢?”匡小岚反问道。这让吉米有些不安。 “那骆羽他说什么了吗?” “他没说什么。” “那你怎么就知道他不理你?” “我看得出呀,”匡小岚的肩胛又开始神经质地耸动,“你对他还不了解,他 要对一个人有看法是不会轻易说出来的……” “你怎么就看得出?” “他都不想再见到我了我还看不出?”匡小岚的眼里又涌满泪水,她第二天赶 去上班就没看见他,他并没出差也没别的事就不来上班,无疑明摆着不想再见到她, 她很清楚。 吉米安慰她:“说不定过几天他就会好的。” 匡小岚拼命摇头,说:“我对他很了解,我知道他的脾气,他永远也不可能再 理我了。” 骆羽连续告假两天,他没跟任何人说,他关掉手机,拔掉家里的电话线。他需 要安静,绝对的安静。他怎么也没想到匡小岚竟然还有那么一段经历,这让他大为 震惊,同时也非常恼火。他差一点就娶她为妻了,只剩时间问题。如果这件事迟迟 没捅出来,他岂不是要一直被蒙在鼓里。 “你竟然还有这么一段经历?”他在那个叫阿森的男人走后冷冷地看着她说道。 她一直低着头,很可怜的样子。要在以前,他肯定会对她备加怜悯,现在不了,现 在她已经不值得怜悯。“你为什么一直瞒着我不说出来?”他并没冲她发火,但语 调很冷,这就够了。 “我怕说出来你就不再理我了。”匡小岚红着眼说道。 “所以你就一直瞒着我?” “因为我爱你! ” 骆羽发出一声冷笑。 匡小岚努力辩解着,小心地想要挽回骆羽渐行渐远的爱。 但他不再追问,他的态度依然是那么冷淡与平静,她希望他有所表态,哪怕只 说些责备的话,然而很快她就发现许多东西已无可挽回。 骆羽在家休息两天后来到公司,不见匡小岚,接下来几天也没见她来上班,就 知道她这是知趣地离开了。他叫邹静暂时顶替一下她的工作,邹静问:“她去了哪 里?她还来吗?”他不耐烦地说:“你问这些干吗!” 如此又过去一两天,他忽然接到妹妹的电话,叫他去一家餐馆吃饭,他诧异, 问:“是妹夫来了吗?” 妹妹骆言姬说:“没。” “那你干吗叫我去餐馆吃饭呢?” “跟你谈谈你的终身大事啊,”妹妹跟他说话总还像小时候那样调皮,“你不 急着给我找个嫂子我可是急。” 他觉出她话里有话,心想她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下班了,他来到妹妹约定的一家餐馆,奇怪地发现冯娆也在,就多少明白是怎 么一回事了。妹妹早就知道了他与冯娆告吹一事,但还是不遗余力地全力撮合,弄 得他很烦,他不知道妹妹哪来这么多拗劲。要在前几天、在匡小岚的事情还没败露 之前,他肯定会掉过身子就走,然而今天没这样,他在惊讶了几秒钟之后就在餐桌 前坐下了。 “你好。”他主动跟她搭话。她也礼貌地回了个你好,于是他更惊讶,因为无 论从神态还是声音上他都没有发觉她对他的怨恨。 见他们彼此友好搭讪,骆言姬非常高兴,她笑盈盈地瞅着哥哥,说:“你最近 好像有什么事是吗?” “没什么事呀?”骆羽有所警觉。 “真的吗?”妹妹说这句话时瞅了冯娆一眼,于是骆羽发现冯娆在用眼神传递 着什么,像是在叫她别说。 “那匡小岚怎么不去公司上班了呢?”妹妹说这句话时脸上露出狡黠的微笑。 “你怎么知道的?” “你有什么事我不知道的?” “冯娆早就跟你说过那女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不信,结果呢?”妹妹收住了 笑容,他听得出她那话语里满是责备。 “我一时糊涂……”他只说了这半句,这是因为他还不想在冯娆面前自责。 “老实说这也不能怪他,换了别人,也会被她的假象迷住的。”冯娆说道,竟 像在为他开脱。 “怎么说呢?”他挠了挠头皮,这动作在他很少见。“人有时候就会这样,因 为你对身边的人很熟,太熟了,有些事便真的不敢相信。” 冯娆接过他的话茬说:“的确是这样,要不是有人说在百乐门夜总会亲眼见过 她,我也不敢相信。” 骆羽若有所思地说道:“我要不是亲眼所见,也还是不会相信。” “你去了百乐门夜总会?” “没。” “那你怎么亲眼所见?” “那个男的都找到公司来了,我怎么还会不信呢。” 冯娆赶紧又追问:“哪个男的?” “那个包她的男人呀。”骆羽说着看了冯娆一眼。 冯娆愣住了,她只知道匡小岚在夜总会待过,但从未听说还曾被男人包过。就 在昨天,邹静打来电话,说匡小岚不辞而别,很可能是跟骆羽闹翻了。 她的激动只是来自幸灾乐祸,当骆言姬玩笑般说道,“那你的机会来了呀,你 又可以做我嫂子了。”她还窝着一肚子气说,“不是说好马不吃回头草吗?”骆言 姬在电话中笑道:“你还真生我哥的气啊?”她说,“我能不气吗,你要是也被一 个男人甩了你会不气他吗?”骆言姬说,“那我要是叫我哥向你道歉呢?”她说, “我还是那句话,好马不吃回头草。”骆言姬佯嗔,“现在给你两个选择,是做一 匹马还是做我嫂子就看你怎样拿主意了,你要情愿做马的话我就随你。”她对着话 筒不响了。老实说她对骆羽的感情依然还在,只消抹去覆在表层的气恼,就会发现 她还依然爱着他。于是经过骆言姬好说歹说,她便顺势答应今天过来一起吃饭。她 想他如果真能回心转意的话,她放弃了未免有点可惜。 “这女人的来历还真让人吃不透。”她说。 她注意到骆言姬对此事未发表任何意见,就聪明地想最好还是别多说。仨人保 持了一段沉默。后来骆言姬带头说起别的事,边吃边说,才把大家的注意力从匡小 岚身上移开,气氛总算活跃了一些。 “最近公司忙吗?”冯娆问。 “还好,不怎么忙。”骆羽说。 “你的白头发好像又多了,”骆言姬关心地说,“你最好把角色换一换,别做 总经理又搞软件开发,还要去跑业务,老是这样累会把人搞垮的。” 骆羽笑了,说:“这么个小公司,还把分工搞得这么细,多少有点不现实。” “怎么不现实?” “分工细了就会增加成本呀,本来一个人就干得了的活偏要叫几个人去干,这 不无形当中增加了成本吗?” “可你一个人要干几个人的活也太累了呀,再这样下去你的头发会白光的。” 骆言姬几乎有些哽咽,她知道哥哥是个事业型的男人,她也满心希望他能把公司做 强做大,只是不想他过于劳累。每次看到他的白发她就很揪心,她想他要是早一点 结婚,有个女人在身边帮帮他照顾他,肯定要好些。 “他说的也对,”冯娆说,“毕竟他那是小公司,不能跟大公司比,身兼数职 的事在这样一些公司是很常见的。” 骆言姬没有吱声。 骆羽说:“等到公司做大了,我自然会考虑的。” 仨人吃到现在,差不多都饱了,不怎么动筷子。冯娆起身去盥洗室,骆言姬看 着她离去,然后回过头说:“她本来今天不肯来的……” 骆羽点点头说:“我知道。” “你为什么就不觉得让她做我嫂子好呢?”骆言姬又说,“她可算是对你痴心 的了,要换了别人,我再怎样拽也不会来的。”骆羽不语,他不知道怎样回答妹妹, 老实说走进餐馆那一刻,当他看到冯娆坐在那儿的时候,他就情不自禁有些感动, 觉得这个女人能够做到这一点的确不易。 “在这上海城里要想找到第二个像她这样对你痴心的女人我看很难。” “那你对她说我谢谢她。” “就只是谢谢她?不再有别的了?” 骆羽不禁笑了,“谢她还不够吗?” “那你自己跟她说吧,”骆言姬说,“人家专程跑来跟你吃饭,可不是要听你 说谢谢两字。” 骆羽点上一支烟,不慎熏着了眼睛,等他睁开眼来,发现冯娆已经来了。“吃 好了吗?”冯娆笑笑地问。骆羽说:“吃好了。”“那我们走吧。”冯娆提议。于 是仨人一起离开那家餐馆。 来到大街上,骆言姬径自钻进她的POLO车内,探出脑袋对冯娆说:“我还有事, 你叫我哥送你吧。”骆羽在一旁愣了下神,尽管从小他就知道妹妹比他机灵得多, 但也还是给弄了个措手不及,他知道妹妹的用意,可是这太突然了,突然得他没有 任何理由拒绝。于是他朝冯娆看去,恰巧冯娆也朝他看过来,他便说:“那上车吧。” 他觉得这一切都是妹妹预谋好了的,多少有点生气,只是当他把冯娆送到浦东, 送到她所居住的那幢楼下,他就忘了妹妹的坏。冯娆下了车,说:“你不上去坐坐 吗?”他没吭声,但也没有拒绝,在她的注视下他下了车,跟着她来到她家里。 他跟着她走进屋子,事后回想起来总有些纳闷,他竟然没有多想就跟着她走进 了屋子。她那屋子原先他很熟,现在走进去感觉依然很熟。“你坐吧。”她说。看 得出她很高兴,她很可能做梦也没想到他还会再来。为了招待他,她忙出忙进,他 看见她那步子迈得很轻盈。她把一杯饮料递给他喝的时候说:“你看我一点准备都 没有,我没想到你会来。”他笑笑,说:“我只坐一会,马上就走。”可他一坐就 坐了好长时间,当他决定起身离去的时候,看到她低下眼睛不说一句话,就有些犹 豫。 他们静静地坐着,彼此的话题还是围绕着匡小岚。按照他的性格是不愿就此多 谈的,但除此又实在找不出其他话题,况且是她主动说起的,她说一句他就答一句, 这样便围绕匡小岚说开了。他告诉她,匡小岚还有个弟弟在上海,她便很惊讶,说 :“那我怎么从没听她说起过?她在我这儿住了那么长时间,我怎么从没见她弟弟 来过?”他还告诉她,匡小岚有个很要好的姐妹叫吉米。她就说:“你是说那种姐 妹吗?就是跟她一起待在夜总会的?”他点头。 “她去你公司找过她是吗?” “是的。” “这就怪了,这么好的姐妹按理说她们会经常接触的呀,怎么在我这儿那么长 时间从不见有谁来找过她?她可是也从未对我说起过。” 冯娆啧啧称怪,说以前住在一起的时候也总觉得她有些怪,“我老是觉得她对 我隐瞒着什么,我问她一些事的时候,她回答起来总是不怎么干脆,闪烁其词,我 当时就对她形成一种概念,总觉得她不可能是一个正派女人。” 对于冯娆的感慨,骆羽没作表态。他用手指来回抹着嘴唇,冯娆看着他,他忽 然想起冯娆以前说过,说他的嘴唇很厚很性感,便赶紧停止这动作。冯娆似乎也意 识到了,轻轻抿嘴一笑,他没笑。他觉得他应该走了,不能老是在这儿坐着,可就 在这时冯娆又说话了,“我觉得你没必要为此多痛苦,这样不值。”他一愣神,说 :“是的,不值。”他老想起身就走,可老是开不了口。 “其实我对她也够了解的,毕竟她在我这儿住了那么长时间。” “对,她在你这儿住的时间比较长。”他说得很机械。 “坦率说她也算是够优秀的,一个出生在农村的人,又是从西部一个闭塞的小 镇走出来的……光是有胆识跨出这一步就证明她很优秀,我想在那个西部小镇能够 像她这样跑到上海来闯的人不多。” “是的。” “可惜她走错了一步,她要一直走正道,凭她的聪明,可能已经混出点小名堂 来了。” “可能吧。” “可我总觉得她的底蕴不足,她给人看上去很粗糙,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粗 犷,西部人的粗犷,这样到一定时候就总会出问题。”她尽量说得谨慎些委婉些, “我不知道你的看法怎样,反正我总觉得一个起点很低的人忽然一下子爬得太高, 是最终要摔下来的。” 骆羽没听懂她说爬得太高是指什么,但他还是点了下头。 “毕竟她是从一个不怎么样的家庭中走出来的,这就势必会带给她一些失败的 东西。我这样说你认可吗?”见骆羽点了下头,她就又说,“这倒不是说她有着土 腥味或者说乡下人的陋习,所有这些都可以改,但性格上的东西改不掉,就好比已 经注入了血液。” 骆羽又点了下头,说:“是的。”见他始终同意自己的观点,冯娆很高兴。为 了弄清他的心是否真的收回,她说:“老实说过去的那段日子我很伤心。”只见他 低着头在搓手,轻声说:“对不起。”她听后一阵激动,忙说:“这也不能全怪你。” 骆羽最终没能走掉,一开始她还总在安慰他,叫他别再去想匡小岚的事,说到 后来她来了个180 度大转弯,悲悲戚戚,明摆着要骆羽安慰。骆羽不知道怎样安慰 她,只是看到一个女人因为他而伤感,他就有些慌。 夜深了,夜愈深她的悲伤就愈甚,就像弥漫在夜空中的水气,浓得很。这一夜, 他留了下来,没回去。 只是经过这一夜,他发现自己竟有心跟冯娆重温旧好。他想起了妹妹的话,毕 竟他已经不年轻了,总得有个老婆,他必须现实些。 冯娆总算把男朋友重新夺了回来。 为了不至于再出现什么意外,她几乎天天跑去等他,一下班她就坐上地铁或是 隧道公交从浦东赶到浦西,不料一连几天下来,她就看出骆羽像是有些不耐烦,他 说,“你没必要天天跑来等我,跑来跑去很累人,反正我下了班会去的。” 她的直觉算是够灵敏的,骆羽表示出的某种迟疑与冷淡,隐藏着某种越来越不 情愿的东西,但只要她跑来等他,他总还会跟了去。只是第二天早上来到公司,在 办公桌前坐下,他就会有一种空空落落的感觉,像是有一件什么事没做,却又想不 起是什么。 抽烟的时候他才想到是要喝杯咖啡。以前匡小岚在,早上他一进办公室,她就 会冲上一杯热乎乎的咖啡递到他面前。他喝咖啡喜欢不放糖,喜欢尽可能冲得浓些, 这些她都掌握得很到位,就像是给自己冲的。匡小岚一走,没人再给他冲咖啡,他 自己几乎也忘了,偶尔想起就觉得很奇怪,要知道这可是他的习惯,他最大的习惯 之一,他居然会把习惯给忘掉! 住在冯娆那儿,最先几天他总忍不住要说匡小岚,他说的时候她总是劝他没必 要再去想那个女人的事了。或许是她劝得多了,他便不再说,这样中间隔了好几天, 可突然近几日他说匡小岚走倒走了,可还有一个月的工资没领。 她忍不住讪笑道:“这么说你还想把工资算给她?” 他没注意到她的表情,自顾自说道:“那是她一个月辛苦下来的工资,我没理 由扣下。” “是吗?”冯娆还是讪笑的口吻,“恐怕很少有做老板的会像你这样。” 骆羽好像从她话语里听出了什么,沉默了半晌。快睡觉的时候他才说:“其实 我并没叫她走,是她自己走的。” “她不走难道还好意思再赖在那儿?” “可她很可能找不到工作……” “你管她找得到找不到呢,这已经不关你的事了。” “可她必须生活呀,她没工作怎么生活?再说她还有个弟弟要读书,她要挣钱 供她弟弟读书……” “这都是她自找的。”冯娆有些生气,她不知道他为何还在替那个女人着想, 记得那女人从彩印厂出来,他就如此替她担心过,如果说那时候他是出于好心,他 的心过于善良,那现在呢? “你承认你还在想着她吗?” 骆羽愣了下神,“别瞎说。” “那你为什么总在替她担心这担心那?” “是吗?我说得太多了是吧?” “我觉得你还在想着她,你的心还没从她身上收回,你为什么就不敢承认呢?” “我仅仅是认为她的生活会变得很艰难,仅仅是有一点点同情她,就像同情任 何别的人一样。” “我不知道这样的女人能有什么值得你同情。” 冯娆眯起眼睛看着他,很是不屑。骆羽注意到了,他说:“她只是走错了一步 ——” “真的吗?我还是头一回听到这种说法,只是走错了一步,你可是说得够轻巧, 说得她像是一点事也没有。” “你别拿这种语气来跟我说话呀。” “那你就别老在我面前提起她的事。” 谁知见他好一阵子没再开口,她竟又不依不饶地说道:“我想我还是必须把话 跟你挑明,你要还是对她有心,我就会很知趣地走开,因为我不想跟一个婊子扯在 一起。”她想她应该尽可能姿态高一点,以便与那婊子明显区别开。 她的傲气最终激怒了骆羽,他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来。”她 的浅薄她的故作高贵已彰显无遗,他想他以前放弃她就是因为这。可尽管她是那么 咄咄逼人,他还是不想跟她争吵。 “仅仅是有一点点同情,”冯娆又说,“可惜你的同情用错了地方,你以为她 真的挣不到钱?告诉你,她只要操起老本行,挣的钱会比在你那上班多得多,你用 得着为她担心吗?” 骆羽没做声,对一个吃醋的女人最明智的办法就是保持沉默。 第二天醒来,冯娆竟出乎意料一改昨夜的蛮横与刻薄,她穿着很是飘逸的睡裙, 笑盈盈地为骆羽准备了早餐。可骆羽一时无法打消昨夜的不快,他很诧异,看着冯 娆那笑笑的脸,他几乎觉得残留在脑中的昨夜的印象有点不真实。 吃过早餐,他照例先开车送她去上班,下车的时候,她回过头给了个笑脸,睡 了一夜,她的刻薄与世故都隐藏了起来,他看不见。 独自驾车去浦西,突然一个念头冒了出来,骆羽想去看看匡小岚,看看她到底 在干什么。他有些担心像冯娆说的她真会重操旧业。无论怎样他都不希望看到就因 为他的遗弃使她再次堕落。 骆羽觉得自己还是无法真正对冯娆产生热情,他突然打了个激凌,不爱她却跟 她上床,他被自己的行为震惊了,开始厌恶起自己,原来自己也是个道貌岸然的家 伙。 只是当他来到匡小岚的住处,却一下子惘然了,她不在,问房东,说是已有一 个多礼拜没来了,他的担心已经转变为害怕,觉得自己犯了个不可饶恕的错误。 匡小岚一直住在吉米屋里,没回去。是吉米不让她走的,吉米说,“我一个人 太冷清,你反正又不上班了,就在这陪陪我。”其实她本意是要陪匡小岚,她知道 遇到这种事她一定非常难过,有人陪在身边会好些。“那狗日的阿森。”只要匡小 岚提起,她就会如此咒骂。她内心的愧疚不敢表达出来,于是使劲咒骂阿森。 “那要是老甲来了呢?” “他去广州那边参加一个什么博览会,一时半会回不来。” 匡小岚就这样一天天地住在那儿,吉米每天都放精彩碟片给她看,给她做好吃 的,还开着车子带她出去兜风,希望她尽快从痛苦中摆脱出来。遗憾的是她的忧伤 并没因此减轻,她很少有笑的时候,即使吉米逗她她也不笑,吉米跟她说话的时候 她还好,可只消一转身,再回头,就会发现她那眼里满是泪水。她几乎整日都这样 挂着泪水,那眼珠给淹着,不流泪也通红。吉米发愁,不知如何才能开导她。 “你老这样可不行。”吉米为她着急,“你必须尽快从这阴影中走出来。” “你可能只是以为我想嫁给他,以为我想借助他改变什么,其实不只是这么回 事。”她说话的时候闭着眼睛。 “我知道除了这些你还爱他,可问题是他已经不爱你了,这是你自己说的,你 必须正视这个问题。”吉米不想刺痛她,可她说话喜欢直来直去,“我们这些人只 能明智些,要想高攀真的很难。” 就在吉米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有那么一天,匡小岚主动说话了,说她想重新 找个工作。 吉米赶紧接话,“你打算找个什么样的工作?” 匡小岚擦了擦眼睛,说:“如果有可能,我想从事电脑方面的工作,我毕竟学 了些东西。” “可我看一些招聘简章上都有着学历要求……”吉米有点怀疑。 “没事,总有人要招收一些打字员,他们不可能要求打字员也具有大学文化。” 吉米还是表示怀疑,“你即使真能做上打字员,我看那薪水也成问题,他们最 多只会给你几百块钱一个月,在上海城里光靠这几个钱生活是很困难的。” “是的,我也是这么想……” 她们似乎都有些尴尬,显然都想到了那几万块钱的事。 吉米看着她,同时脑中快速运转着措辞。“我知道你一直想改行,可这也不是 件容易的事,我好像跟你说过,要现实些明智些……我看关键还是捞钱,趁着年轻 尽可能多捞些钱,有钱就有一切。” 匡小岚不语,她犹豫了,原先她一直渴望从那种环境中走出来,指望过上正常 人的生活,没想到转了个圈,又回到原点,而真要重走老路的话,她的一生恐怕都 要定型了,不可能再有什么改变。她只要一走上那条路,别的路就会立刻对她封死, 她便只能一条路走到底。想到此,她有些心寒,有些恐惧。可要不走那条路,她又 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挣钱的途径,做个打字员或是上上别的什么普通的班,显然是 不行的。她不仅要维持自己的生活,还要供弟弟读书,还要还吉米的钱。想到这她 真的绝望了,她的头颅都快炸开了。 “你也还是应该多考虑考虑,等考虑成熟了,我会想办法帮你。”吉米劝她。 吉米拿起桌上的手机,看有几点钟了。“你去洗个脸化下妆,然后我们开车出 去转转,散散心,也好顺便买点东西回来。” 匡小岚走进卫生间,吉米去擦她的车子,车子停在后院,一夜过来总是很脏, 落满了灰尘。 匡小岚洗好了脸,对着镜子化妆。她发现的确瘦了,瘦多了,镜中那张脸几乎 看不出任何漂亮之处。就像花,干巴了,就丑了。她化着浓妆,想掩盖脸上的忧伤 与痛苦。正描着口红,听见吉米在后院中喊:“小岚有人找。”她扭过头,也叫着 说:“谁呀?”吉米的声音再次传来:“你弟弟。” 吉米用掸子掸掉车上的灰尘,然后用湿毛巾擦去干巴的印痕。她正擦着,隐约 听见匡小岚的声音很凶,像是在骂她弟弟。不一会,那匡小初就走了,走到她身边, 她问:“你姐这是怎么啦?”匡小初气恨地说:“她在发神经。”吉米觉得好笑, 没想到这姐弟俩闹起别扭来还顶较真。等她擦好车子走进屋里,看见匡小岚还气咻 咻的。 “你们这是怎么啦?”她忍不住想笑。 “我熊了他一顿。”听得出匡小岚的火气还是很大。 “为什么呢?” “他竟然还来找我要钱,他只知道要钱!” “他怎么又来要钱了?” “没钱用了呀。” “那你给他了吗?” “没给。” “那他没钱用怎么行呢?他得吃饭呀?” “我才懒得理他呢,我已经没工作了,不可能有钱给他。” “唉,你怎么不跟我说呢,你可以叫他先在我这儿拿一点呀?” “不,我不想再管他了,我已经烦了,他太让我失望了。” 匡小岚说她恨弟弟,他只知道伸手要钱,别的什么都不顾。比如当初他明明知 道她在夜总会干的什么工作,可他只要有钱挥霍,就不管她的死活。十足的自私。 她恨弟弟不学好,恨他频频连累她。她原先一直指望他能出息的心彻底死了。 “那你以后就不管他了?” “谁叫他这个样子呢!” 吉米见她这是在气头上,便不再多说什么。 从购物中心出来,她们手里都提满了装着各种物品的塑料袋,塑料袋很沉,她 们很是吃力地朝停车场走去。找到那辆小车,后备厢竟然塞不下,就只好把有些东 西塞在车厢的后座上。 吉米坐进车里,发动引擎。匡小岚也正要坐进去,突然听见有人喊,猛一回头, 见是骆羽,他正把车子开进停车场。她一下子愣住了,她没有吭声,钻进了车里。 骆羽又在那儿喊了一声:“等等。” “是谁在喊你?”吉米问,“是骆羽吗?” 匡小岚木然点了下头。 “那你快下车呀。” 匡小岚坐着没动。 这时骆羽已经停好车走了过来。“我去找过你,房东说你一直没回去住。”他 推了推眼镜,看着她说道。 匡小岚还是不吭声。 “你能下车吗?我们找个地方说说话好吗?” 匡小岚坐着纹丝不动。吉米用手捅了她一下,她这才迟迟疑疑地下了车。 “你能等我吗?”她问吉米。 吉米甩甩手,“你放心吧。” 骆羽环顾四周,没看见有什么咖啡馆或是茶楼什么的。匡小岚知道他在找什么, 轻声说:“购物中心里面有。”于是匡小岚重又坐进购物中心的休闲厅,和骆羽面 对面坐着。休闲厅里的人很是嘈杂,两人就那么坐着,好一阵子都没开口。 “你为什么不去公司上班呢?”骆羽说话了。 匡小岚没作回答,她想听听他接下来会说些什么,如果他只是为了叫她去上班 而找她,她就用不着多说。 她抽起了烟,从烟盒中取出一支点着了。她这是第一次在骆羽面前抽烟。应该 说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抽了,几乎完全戒掉了,进了骆羽的公司她就慢慢地戒掉了, 可是从骆羽公司出来,她又开始抽起了烟,抽得很凶。骆羽惊讶,“你怎么学起抽 烟了呢?”她嘴角轻轻动了一下,露出一丝苦笑。她还不想对他作什么解释。 “你现在有工作了吗?” “你说呢?”她本来想尽可能保持沉默,不知怎么说了这么一句,那语调听上 去像在赌气,连她自己也觉得奇怪。 “那你在哪工作?”显然他误解了她的话。 “你问这些干吗?” “我想知道。” 她把烟雾从鼻孔中排了出来,“我能在哪工作你应该知道的呀。” “这么说你真的又去了那家夜总会?” “有什么不好吗?”或许是出于惯性,她还保持着那种语调。 骆羽的震惊全写在脸上。她喜欢看他的震惊。 “你这可是在自暴自弃!”看得出骆羽很激动,“你为什么要这样呢?” “不为什么。” 骆羽用手撑着额头,她看出他既激动又失望。她能够理解他为什么有这种复杂 的心情。他撑着额头的时候她差不多有点得意。但她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要这样。 “你今天让我感觉很陌生,”骆羽抬起头,“要知道你真的这样,我可能不会 来找你。”说完这句话,骆羽就不再问什么问题。 她心想他真的相信了。想到这她的心里涌起一股苦涩的东西。她开始后悔不该 戏弄他,她本来可以实话告诉他,这么多天她一直很痛苦,痛苦到了极点,她已经 离不开他了,她爱他,可是现在看来她最后的一次机会已经丧失了。 “我今天来找你,还有另外一件事,那就是想请求你原谅,毕竟我也做错了什 么,至少脾气不好。你肯原谅我吗?” 她咬起了嘴唇,快要哭了。 他看着她,又说:“我后来一直在后悔,我想我那天的态度肯定很粗鲁。” 她闭上眼睛,使劲咬着嘴唇。她的眼泪已经涌在眼眶里,只是不想让它流下来。 “你不应该是这样的人,”他像是喃喃自语,“你真的不应该是这样的人!” 终于她哭了出来,她再也憋不住了,失声恸哭。“我刚才是骗你的,”她边哭 边说。 “答应我,去公司上班,明天就去。”他轻轻抓着她的一只手说道。 她的眼里仍然涌动着泪水,他还没说完她就赶紧点了点头,点了好几下。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