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夜无梦,公孙晴睡了一个好觉。 她在海鸥的高亢激昂叫声中清醒,一张开眼,便看到水十遥正专注地凝视着 她。 面对面、眼对眼,水十遥和衣躺在公孙晴身旁,神情疲倦,一夜未眠。 还以为这是梦境,公孙晴伸手摸了摸水十遥完美的脸庞,发现真的是他本人 以后,害羞地缩回手,用被子把头蒙住,羞得想找个地洞钻下去。 公孙晴的反应娇憨可爱,刚睡醒的她没有掩饰,也无半分冷淡节制,所有的 动作反应她心中真实所想,就像个幼童一样纯真。 看不够她,他伸手将锦被拉下,看见一个泛红粉嫩的脸庞。 “睡得可好?”水十遥问道。 公孙晴强自镇定,看见天亮了,与其在这里和他大眼瞪小眼,不如起身闪躲 反而自然一些。 水十遥看见小美人想逃,长腿一挪,便跨在她的腿上,没有弄痛她,却牢牢 压制着。 “睡得可好?”水十遥刻意再度问道。 水十遥有的是闲情逸致和公孙晴耗,可是今天要往法兰西出航,公孙晴无法 再赖下去,扁唇欲怒。 “我睡得一点都不好,可以了吧?”公孙晴说着违心之论,急忙想要下床。 水十遥眸光一凛,挑眉朗笑,调戏说道:“既然没睡好,那我陪娘子再睡一 觉,包管你是好梦甜眠,要不然做些亲密运动也可以,如何?” 看着公孙晴越来越红的脸庞,他说得更是百无禁忌。 早就知道他是个登徒子,可是从没想过他是这么“大方”的登徒子,真是教 人哭笑不得。 公孙晴又羞又气,转眼间抽出藏在枕下的单筒火炮,也没细想,直截了当抵 在水十遥的眉心上。 原以为这样能吓退他,让他收敛一点,可脸皮极厚的男人却打了个呵欠,动 也不动,看准了她急着起床,也看准了她绝不会按下机关。 “让我起身。”没法子,公孙晴只好开口说道。 “说句好听的来听听,为夫的就让你起床,还帮你梳洗更衣,如何?”水十 遥变本加厉说道。 公孙晴眯眼咬牙,开始认真思考要不要杀了这个祸害! “说句好听的吗?水首舵死后要火葬,还是土葬?或是把你丢在海里废物利 用呢?怎么样,这话好不好听啊?”公孙晴语气柔美,内容倒是充满诅咒意味。 “咱们还没洞房,怎能让你守寡?为夫的在天上看着娘子独守空闺,可会心 疼;但若死后同寝,也倒是美事一桩。”水十遥并没有被吓退。 这家伙是从哪里学来这些下流的话啊? 公孙晴翻了翻白眼,放下火炮,猜想她这一辈子大概都斗不过水十遥。 一辈子?一辈子和这男人在一起…… 和他长相厮守虽然可能每天都气呼呼的,但是绝对不会无聊吧?也好,省得 老了之后相对无言,那样反而糟糕吧? 老夫老妻天天吵架,拿着火炮追来追去,搞不好孩子还得来劝架……不知会 是男孩还是女孩? 一想到活灵活现的情境,公孙晴瞅着水十遥,不经心地微微一笑。 那一抹微笑情深意重,瞎了眼才会看不出来,水十遥十分满足,长腿挪开了 让公孙晴起床梳洗,而他则偎在床板上,目光追随着她的一举一动。 一想到时间紧迫,公孙晴坐在椅上急忙编发,却看到水十遥亦坐了起来,将 她的脚拉起放在他的腿上。 正当她诧异之际,水十遥拿了绑腿的绳子,自动帮她系绑了起来。 “你鲜少穿裤装吧?汉族的女子大部分都穿衫裙,每次看你绑裤脚,都快摔 成倒栽葱了。”沐在公孙晴惊讶的目光下,水十遥解释道。 公孙晴红了脸。他没有说错,为了在船上行走方便,她总是一身简装,可她 每天早上都要和这身衣服拉扯一番,尤其是绑腿,她老是做不习惯。 “我又不像你们,生下来就是天南地北地跑来跑去,成年的姑娘家当然是穿 裙子嘛!”公孙晴倔强地说。 水十遥闻言一笑,绑妥了一只脚,便又换了另外一只脚。“那以后我天天帮 你绑,可好?” 听他的话正对上她适才的心思,公孙晴又红了脸,急急忙忙地编完头发,也 不道谢扭头便要离开。 正要逃跑,松花汗巾子却被人抓住,公孙晴只好回过头来,看着一脸笑意的 水十遥。 “怎么,还有事吗?”她快快问道。 她已快羞死,他怎么还不放过她?她好想找个地方冷却一下过热的脑袋。 水十遥这次倒是安分守己,也不吊公孙晴胃口,便开了金口。 “我看殷小玄拿了一条手巾,上面有你帮她绣的花,她昨天在酒馆里,不停 地在我面前晃呀晃地炫耀,你说该怎么是好?”水十遥期待地问。 那针线活计是她做来打发时间的,没想到他会和她要这东西。 “那不过是个玩意儿,又不值得什么。” “在我心中却是无价之宝。” 他惯常说这种甜言蜜语,但这蜜里调油的话却让她莫名其妙地开心,又有一 点点害羞。 真糟糕!这乍喜还羞的滋味,好让人心神不宁…… “你喜欢什么花色?”公孙晴假装不在意地随口问道。 “只要是你绣的都好,我都喜欢。”水十遥甜蜜地说道。 公孙晴烧红了脸。“那也得看我高兴,有空就帮你绣罗!”虽然拿乔地说道, 心里却在构思花样。 但她才不要告诉他呢!让他知道她这么在乎他,那她就永世不得翻身了。 公孙晴说完,夺手抢了汗巾就跑,没看到水十遥在她身后笑得柔情万丈,像 是下了什么决定一般。 拍了拍红润的脸颊,公孙晴先到伙房一趟。 龙吟号上人人不愁吃穿,饿了就到伙房用膳,由于晚上要巡逻守夜,确保安 全,所以伙房也是排了三班日夜轮流,务必要让众人吃得饱饱的。 下了两层船舱,不停和经过的人打招呼,终于,公孙晴看到伙房的头儿羊二 叔,忙走向前去。 “羊二叔,粮仓的食材可还够不够?接下来咱们十天不能靠岸,若是短缺什 么,我现在赶着让人去买办。”公孙晴不是为了享用早膳,而是在意存粮问题而 来。 水十遥将白天船上大小事务交托给她,以利晚上彻夜巡逻,他累得睡了,这 种小事情她还关照得到。 “水首舵交代在下要盯着晴姑娘用餐,请您先开动吧!” 羊二叔不苟言笑地盛了碗白粥、挑了几碟小菜,将公孙晴按在椅子上,然后 便坐在对面,瞪视着她开始用餐方才回话。 虽不明显,但四周却出现压低的笑声,公孙晴好不容易平静的心,又再度热 烈地鼓动。 幸福就是这种甜蜜的感觉吧?公孙晴羞涩地喝着粥,心思千回百转,总不脱 “水十遥”三个字。 克尽职守的羊二叔确认公孙晴吃完小菜、喝完最后一滴粥,才拱手说道: “俺盘算了二十天的食料,晴姑娘请放心,这伙房绝对不会开天窗的。” “这就好。嗯……羊二叔……”放下心来,又想起什么,公孙晴结结巴巴地 说道。 “晴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看了看四周,爱看热闹的人们好像少了一点,公孙晴这才低声问道:“羊二 叔,水首舵他有没有吃点东西?” 向来板着老脸的羊二叔先是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慢慢变成微笑,只是他太 少微笑,所以看来有点诡异。 这姑娘好!很善良,配得上他从小看到大的首舵。 “水首舵五更天的时候来喝了碗粥,还吃了两块肉末烧饼,晴姑娘不要担心。” 羊二叔答道。 叔伯辈的怪哉反应,让小女人更害臊了。 “我没有担心他,只是怕他饿着了倒下,造成大家的困扰罢了。”公孙晴随 便找了个理由搪塞。 突然,殷小玄放肆的笑声出现,吓得公孙晴像个被捉到做坏事的小孩。 黑衣小姑娘艳丽的脸庞不断逼近,看起来十分奸诈狡猾,上上下下地打量着 公孙晴。 “看你们郎有情、妹有意,我的好药还白放在床头,可真是浪费了。”殷小 玄老王卖瓜,自卖自夸地说道。 她确有资格狂妄,那药确是珍品,可惜量少所以有行无市,一粒可以叫价一 两黄金以上。 公孙晴初闻那药只觉得乍舌,可是这种姑娘间的私密话题,她又不知道该找 谁聊,只好去问殷小玄,没想到从此以后,殷小玄抓到机会便关心他们之间的情 事,让她掉人一个前所未有的难堪境界。 知道公孙晴不如自己坦荡荡,殷小玄将她拉到偏僻之处。 “怎么,我不是告诉过你该怎么做了吗?”殷小玄关心地问。 她太过分的关心和执着,让公孙晴更加尴尬。“晚上他又不在房里……” 水十遥看起来吊儿郎当,实则不然,看他特地变更作息时间,只为在晚上加 强巡守,便让公孙晴另眼看待。 更何况,男人天天问她要不要嫁,她拒绝习惯了,一想到要接受,她便不知 该如何是好,心里忐忑不安…… 又不只限于晚上!殷小玄被憨直的公孙晴给打败了。 “那事情不见得要在晚上做啊!你们一清二白是不会有结果的,我都快要看 不下去了。”殷小玄说道。 “就先搁着嘛!又不急……”哪有自个儿主动的道理? “不急才怪!等到了法兰西,你可知道这一趟来护船的是谁?”殷小玄认真 说道,表情少见的沉重。 “我和他之间的事,会和来接船的人有什么关系?”公孙晴虽然心中涌现不 安,但这是斩钉截铁地说。 “这你可就错了,像水老大这样的男人,怎么会到现在都还未成家呢?龙族 中有多少姑娘想嫁给他啊!若那些姑娘真的打起来,绝对是一场混战。他之所以 没有成亲,是因为他曾经心有所属。”为了公孙晴好,殷小玄干脆坦白说道。 “他曾经心有所属”这句话,像是瞬间抽干了公孙晴的血液,让她几乎站不 稳身子,殷小玄赶忙要扶,却被她断然拒绝。 “那姑娘是谁?”公孙晴哑声问道。话都已经说了,干脆就讲白了吧! “才不是什么姑娘,那个人是有夫之妇,风龙队海鸣号的首舵屏翳,也是水 九方的妻子,是水十遥的大嫂!” 消息太过震骇,公孙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只能失神地离开。 殷小玄看着公孙晴的背影,似笑非笑的眸子闪着精光。 打从知道水十遥心有所属之后,又已过了三四天,水龙队按原定计划离开佛 郎机,正在前往法兰西的路上。 一切顺利,除了公孙晴的心不在焉外。 天气明媚晴朗,小女人水灵的双眼却迷惘地望着无垠的海、没有边境的天, 没有归属的心仿佛跟着迷失了。 她没来由地信任他,现在却如被背叛了一样。如果他已经心有所属,他怎么 能对她好,又怎么能不断要她嫁给他呢? 可最应该责怪的是自己! 现在已经来不及了,她心已倾,再也收不回来,连开口问个究竟都没有勇气, 生怕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她会更加痛苦。 天地之大,红尘俗世里竟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水十遥……”公孙晴喃喃地说。 突然,一阵温暖笼罩了她的身体,熟悉的香味再度弥漫,她下意识地反抗, 挣脱他的怀抱,躲到一旁戒备地看着那张俊美的脸庞。 水十遥打量着公孙晴的脸色,心中疑惑却没有答案。 好不容易让她习惯了他,但自从离开佛郎机之后,她又返回两人初识时的情 况,像只会咬人的小白兔,他连靠近都不能。 这一点让他非常不满。 “小晴晴,你是怎么了?”闷着想不会有答案,水十遥直接问道。 平常男人唤她,总是让她心里暗喜,但现在她却又甜又苦。 “不知道水首舵有何事吩咐?”公孙晴冷淡问道。 平时她语带讽刺、夹枪带棒是一种生活情趣,可现在这份冷漠就让人打从骨 子里寒沁沁的。 “你先叫我的名字,怎么反问我有没有事情找你呢?”知道公孙晴吃软不吃 硬,水十遥拐了一个弯含笑问道。 公孙晴眼睛一亮,又随即暗下。原来她自己并不知道她已经脱口而出心中想 念的名字。 “水首舵恐怕听错了。”公孙晴说道。 “我清楚听到,又怎么会是听错了呢?” “就当我唤了,那又如何?” “若是为夫的有什么冒犯之处,还望娘子直言不讳,这么不上不下的,倒教 我难受得很。” “原本无事,水首舵不必多想。倒是听海员们说海象有异,不知水首舵的看 法如何?” 不想继续纠缠,公孙晴转过身看海,找了个话题岔开,也希望给自己再多一 点点时间思考这份心情该何去何从。 水十遥敏起眉头,亦靠在船舷上,偎在公孙晴身旁。既然她不想说,那他就 再体谅她一次吧! “恐怕有点麻烦,每年此刻这段海域偶尔会有暴风雨,虽然天气晴朗,但天 空却泛着红光,清晨云际还有雷电闪光,一点都不是什么好预兆,希望别被咱们 遇上了。”水十遥说道。 话虽这么说,但他心知肚明,平安到达法兰西前有一场硬仗要打,对象不是 倭寇,而是大海。 这天气是双面刃,运气好是乘着风加快航行速度,运气不好是被风给卷住, 那滋味可不好受,虽然下令所有船只加速行进,但看这态势恐怕是避不掉了。 水可载舟亦能覆舟,正像公孙晴能让他欢喜亦能让他忧愁,但为了她,他却 甘愿。 相信在劫难逃,凡事都是注定的,水十遥向来不回避自己的命运,因此,他 温柔地看着公孙晴倔强的清秀脸庞。 海天辽阔,他的眼里只容得下她,正如他要求她眼中只有他一人,他连同心 中都被她的一颦二笑给占满。 不知不觉被席卷,他已爱得万劫不复,只是不知她是怎么想的。 但是别人没有抓住的小白兔,他是不会让她跑了的!水十遥心中对着自己发 誓道。 两刻钟后,风云变色,雷电交加,原本平静无波的大海,摇身一变成黑暗狰 狞的野兽,对来人张牙舞爪。 海浪滔天、波涛汹涌,狂风暴雨来袭,看起来不是好玩的,海员们无一敢掉 以轻心,可是却连站都站不稳。 要和天斗,要有大勇,水十遥掌着大舵,看似轻松,眼神却像老鹰一般专注, 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大海吞没。 “吩咐下去,所有船只散开,各自避风,待风雨过后,以烟火为讯号会合, 将帆全部张开,在海浪加剧之前全速前进!”水十遥喊道。 水龙队十来艘船听到号角声往四面八方散开,便见海吟号上白色风帆全数张 开,在诡谲的风势中巧妙地加速前进。 风势雨势不断加大,突然间,一阵大浪打来,将海吟号提上半空中而后重重 地落下! 感觉船身强烈震动的情况反常,水十遥右眉一挑,心中暗叫了声不好。 “船舱底部有问题,去个人检查情况,马上回报!”水十遥命令道。 蓦然间,公孙晴简洁俐落的身子出现在甲板上,看了水十遥一眼,倏地进入 船舱。 该死,他不是要她乖乖待在房里吗?她怎么出来了? 正在危急不容眨眼之际,水十遥心系公孙晴安危,却是只能在心中祈祷,稳 住大舵不让船身摇晃。 过了一会儿,在风雨交加之中,他看见海员们从船舱一个接着一个走出来, 以人龙方式将一桶一桶的水往外泼。 果不其然,船舱的底部裂开了! “水首舵,船底裂开了个大洞,晴姑娘正带着人修补!”一名海员在甲板上 跌跌撞撞,任雨水冲刷着身子艰难地前进,来到水十遥身边报告道。 水十遥心中烦躁,但这是点了点头。公孙晴待在船舱里,至少不会有即刻的 危险。 眼下的他,得先想办法解决狂风暴雨中船只东倒西歪的问题。 心念一转,水十遥随即喊道:“将帆全部降下,马上下锚!” 得到命令,船员们纷纷动作,风雨越来越强烈,惊涛骇浪不停打向船身和甲 板,众人经验老到,连忙下帆和下锚。 不料船上最大的一片风帆绳索却被绞死,众人无法解开,只见风帆吃饱了风, 左摇右晃前倾后仰,水十遥壮士断腕,决定断帆求生! 将大舵交给副舵操纵,引刀出鞘,疾如风、—快如电地跃上船桅,大刀一挥 割断下方的固定锁,紧接着又抓住船桅向上一翻,连续几个翻身之后,他站上船 桅顶端用力一挥将船桅砍断。 只见白色船帆被风一吹,如幽灵般飞走,船身即刻减轻了摇晃。 达成目标,水十遥飞身跃下之时,却看见风帆飞舞的途径之上,公孙晴从船 舱里走了出来! “晴儿,快点让开!”水十遥撕心裂肺地喊道。 公孙晴循声转头,一片白色阴影铺天盖地而来,什么都还来不及想,她便被 船帆席卷,整个人被拖入大海! 水十遥动作快于思考,大喊一声:“白藏,海吟号交给你!”便朝公孙晴落 海的方向拔足狂奔,飞跃潜入海中。 暗潮奔腾的海浪一眨眼间便卷走了两人的踪影……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