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一天下来,二先生挣了三块钱 小王三双手叉腰,边儿上一站,斜眼瞅着先生,看他怎么办。 先生这时才给自己找台阶:“六爷知道就行。”他明白,小王三是斗店脚行的 戳棍儿,把头有话都跟他好好说,惹他翻了车,让大伙说撂就撂,不管来多少粮船, 一粒儿也进不了囤。方才,先生见梅二先生文里文气,怕顶了自己,不想让他傍前 儿。可是,他闹了半天,人家一句没掺和,先生就见缓。他跟小王三商量:“先让 这位到跳板那边儿,收签子、记记数怎么样?” 小王三一拍先生肩膀:“老蜜,有面儿!” 打这起,御河粮船一到,搭上大跳板,二先生就蹦上船,把签子桶撂好。扛大 个儿的,扛一包拿一根竹签子;他在岸上收签、记数。刚一干这活儿,他心里还很 不落忍:别人汗珠子砸脚面;自己站着拿钱儿。他就瞅冷子上船,搭搭肩儿,扶一 把儿。别人扛着粮食包在跳板头里走,他托着口袋角儿,在跳板后面一步步紧跟。 不托还好,一托,重心一栽歪,扛包的连人带口袋差点儿掉进河里。到了岸上,扛 大个儿的放下粮食包就作揖:“二先生,您不是这里头的虫子,歇歇吧!” 小王三在船上看见了,扛着粮食包走到二先生跟前,冲他瞪大眼珠子:“再上 跳板,我把你推河里去!搬倒扛挪你少掺和,把你那数儿看准了吧!”二先生臊成 大红脸。小王三把粮食包放到垛上,又和气说:“卖大力气是跟老虎打交道。你忙 活的不是地方。” 到掌灯分钱的时候,把店儿的孙六,把大份儿拿走。一毛钱一包的脚钱,归他 一半。二头儿、先生、管东的、管人的、站街的、吃二磨的,又拿走剩下的一少半 儿。干活的,由先生按大、中、小份儿分给大伙。他给了二先生一个小份儿:三块 钱。二先生谢谢,拿钱就走。小王三伸手夺了过来,把钱往桌子面上一拍:“先生, 这个有吗?”扛大个儿的老虎也跟着囔囔:“这不是打发小孩子吗?” 先生瞪了老虎一眼,皱着眉头子,冲小王三做往下压的手势,又给了两块钱, 算个中份儿。小王三抢过来,才递给二先生:“走!” 扛大个儿、拉小套儿的,钱一到手,就家归家,庙归庙了。没家没业的,吃饱 喝足,上赵家窑、落子湖打茶围,要不就往三角地听《天津实事·李金鳌大闹上海 滩》去了。小王三、老虎他们,都是站起一身,躺下一口,不愿意去花钱买坏,扑 撸完晚饭,就聚会到“店儿”里,拨动三弦,轻拉四胡,唱起靠山调《七月七》: “天上也有团圆日……哎咳哟!”那悲、脆、媚的行腔儿,似流水行云,飞出小屋, 随风飘扬,催人泪下。天津卫这地方,嘛事都喜热闹,穷摆谱儿。河东水西的好事 人家,只要混上吃喝,有个小院,就爱请几位走票的,在晚上凑一桌堂会。小王三 他们常接到大红请帖,上写“车马自备,清茶恭候”,邀他们去亮亮嗓子。虽然见 不着一个大子儿,他们吭哧瘪肚、腰酸腿疼了一天,也愿意去乐和乐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