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第一个重要女人之死 转眼间,春子就要结束在初中三年的学习了,他认真地复习,准备在中考大显 身手,让父母再高兴高兴。 这天他早读完后,到了开饭的时间,便拿着碗去食堂打饭。这时的食堂内外人 很多,挤满了争着要吃早餐的学生。当春子好不容易来到窗台前,掏出饭票准备买 饭时,自己的肩膀冷不丁被人用手使劲一拨,结果被挤了出来。春子回头一看,拨 他的竟是同村的牛三筋,他比春子大两三岁,与春子还是邻居,也在这里读初三, 一向调皮捣蛋,读书成绩较差。 “三筋,你这是什么意思,干嘛抢我的先?”春子气愤地对牛三筋说。 “谁抢你的先了?”说着,牛三筋朝窗口递过饭票,打来了饭。他朝春子一笑, 得意极了。 瞧他这样蛮不讲理的劲,春子更是气愤,“就知道吃,怪不得吃成猪头猪脑!” “嘿,你骂我?是啊,你聪明,那是接受了你* 遗传。”牛三筋说着诡秘地一 笑,“幸亏你不是女的,要不然也要学着偷人了!” “什么?你给我说清楚,谁偷人了?”春子抓住牛三筋的衣领,不依不饶。他 知道,这有关母亲的名节问题,哪容他信口雌黄。 这时周围聚拢了许多看热闹的学生,其中也包括他们老家牛磨村的孩子们。牛 三筋感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了,但他又不肯示弱,“这可不是我说的,咱村里很 多人都知道,你妈就是搞了别人嘛!” “你,这不可能,你小子敢造谣,看我揍死你这个王八蛋。”气极的春子和牛 三筋扭打在了一起。旁边有劝的,也有拖的,更多的是看热闹,食堂一时大乱。 直到老师赶来,打架才算真正结束。 尽管今后的几天,校方严肃批评了牛三筋,并让他写了检讨,但在春子的心里 面,却留下了一层阴影。他一再否定牛三筋所说的话,但那句话又总是不可抗拒的 浮现出来,搅得他不得安宁。 他回忆起近两三年来家里的种种,感觉到确实和以往有了很大的不同。尽管他 是住校读书,但回家带菜带米之时、寒暑假在家之时,也让他觉察到了父母关系的 异常,主要表现在父母之间的话明显比以前少了,而且经常莫名其妙地争吵,尤其 是无一例外以母亲的沉默、以泪洗面告终。这不得不引起春子的深思。难道父母之 间真的发生了什么大事!?难道真如那牛三筋所说!?天啊,春子无法再想像下去。 父母在自己心中的形象,一直是圣洁高大的,是不可玷污的啊!春子的心痛苦极了。 春子决定回家一趟,他要亲口去问问父母,不是那么回事,否则他的心情实在 无法平静。 这是中考前一个月的一天,恰逢星期日,春子骑上去年父亲为他买的凤凰牌自 行车,刚要出校门,便遇上了自己的堂兄牛太锋。只见他骑辆旧自行车匆匆赶来, 满头大汗。 “太锋哥,怎么是你?”春子一眼就看到了,颇感奇怪,他是大伯的儿子,已 跟随邻村的老师傅学木匠手艺去了,怎么会这么早来学校呢? “春子啊,我正要进去找你呢,赶快,跟我回家去。”牛太锋一见到春子,便 急忙掉转车头。 “怎么回事呢?太锋哥,是不是家里出事了?” “别问那么多,跟我回去就知道了。” 看到堂兄急匆匆掉头要走,春子感觉到八成是家里出事了,来不及多问,便急 忙尾随其后。 堂兄一路铁青着脸,任凭头上的汗水顺脸颊而下,顾不得抹去。春子看在眼里 急在心中,他几次问话都得不到堂兄的回答,看到的只有堂兄痛苦的表情和眼中的 泪花,春子预感到,事情定是十分严重。 难道是爷爷过世了?记得小时候他老人家常带自己去池塘玩水、到水渠抓泥鳅, 他可是最最疼爱孙儿们的啊!想到这,春子悲从中来,眼泪涮涮而下。 快到家时,堂兄突然停下了车。他招呼春子也停下,对春子说:“我本该早把 事情告诉你,但怕你因伤心骑车不稳,现在到家了,我还是告诉你吧,让你有个心 理准备,待会挺得住。” 春子听了这话越发的伤心,他说:“我已经知道了,爷爷虽然已经七十多岁了, 但身子还不算很坏,本可以多活几年的,谁知……” 堂兄忍不住泪流满面,他突然抱住春子“嗯嗯”的哭出了声,半天才说:“傻 弟弟,我们还是回家再说吧。” 进了村,村里人正三五成群在议论着什么事,见到春子回来,都露出异样的神 情。有的说:“唉,还是孩子可怜。”有的说:“多好的一根苗子啊,就是命苦了 些。” 堂兄并不往自己家赶,而是朝春子家去,这让春子很是纳闷。远远看见自家门 前围满了人,一片噪杂,春子心头一沉。 “春子回来了!”邻里乡亲自发让出一条道让春子进得屋去。 爷爷好好的靠在堂前的滕椅上,只是老泪纵横,悲声阵阵。春子经大伯引到父 母房里,春子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母亲。 “妈,你怎么啦?”春子扑上去拉住母亲的手,才发觉母亲的手已失去了温度。 那呛人的农药气息,让春子一下子明白过来。“怎么会这样,妈呀,你怎么可以不 要我了?”春子扒在母亲的身上,悲痛欲绝。那撼人心魄的哭声,让在场的人无不 潸然泪下。 坐在床沿的牛树人更是拼命捶胸自责,“儿啊,是爸害了你妈,我不该和她吵, 不该骂她呀……” 这时,春子那远在十几里外的外公外婆也赶来了,见到女儿的惨状,痛不欲生。 春子怎么也想不到母亲会服下农药自尽,尽管她与父亲时有吵闹,但也不至于 要狠心离开这个世界,离开自己的至亲啊?! 埋葬母亲后,春子向父亲问起了母亲因何服毒,并提到了自己在学校时和牛三 筋吵架的事。 牛树人见孩子渐已长大,事情已难隐瞒,便索性把孩子母亲李银莲与村支书牛 双全有染的丑事说了出来,他告诉春子,这是父母之间之所以屡屡发生矛盾的根源。 当然,他与妻子床笫之间的痛苦还不便于告诉孩子。 牛树人说:“你娘死的头天下午,爸从学校回村的路上遇到牛双全,跟他一言 不和便大吵起来。他骂我无‘卵’用,我气得与他打起来,可我还是打不过他。回 到家后,我便拿你娘出气,骂她下贱,让我丢人现眼。本来这也不是第一次骂她, 可谁知那天晚上,你娘竟偷偷吃了农药。等爸知道后一切都晚了,爸真是糊涂啊!” “爸,这也不能全怪你,都是那狗书记做的坏事,我一定要砍死他,为妈报仇。” 春子听了父亲的述说,怪母亲不该做下那样的丑事,也怪父亲不该骂得那么狠,但 他们毕竟是自己的父母,因此,他把胸中所有的愤怒都集中到了一个人身上,这个 人就是牛双全。 “这笔帐终究要和他算清的,但你毕竟还小,不要管大人间的事。”牛树人赶 忙制止春子的冲动,已快到中考的时间,他更关心儿子的学业,“春子啊,你还是 赶紧回学校去吧,争取考出个好成绩。” “爸,妈一下子就没了,我好难过,这学我不想上了。”春子说着唔唔地哭了 起来。 “这怎么行呢,爸所有的希望都已寄托在你身上,你如果没出息,爸死都不瞑 目啊!”牛树人摸着个子已快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儿子的头,也伤心地流下了眼泪。 与此同时,距春子家约摸半里路有另一户人家也在经受着“地震”。 这就是村支书牛双全的家。春子母亲李银莲的死,同样刺痛了牛双全的心。更 要命的是,与李银莲有染的事已传扬出去,不仅影响到了这位支书大人的形象,而 且导致他的家庭内部危机重重。妻子的责怪在他看来倒容易化解,最难以面对的却 是渐已成人的宝贝女儿的强烈反应。这些天来,由于李银莲服毒自尽,有关他的传 闻也越来越多,不知怎的早已传到了女儿的耳中,让他在自己的晚辈面前颜面扫地, 无地自容。 牛双全有一儿一女,儿子读了一年高中便扔下了书本,游荡一两年后在牛双全 的安排下,到附近一家煤矿做工去了;女儿也不是读书的料,一年前初中毕业后便 待在家中,跟着村里的裁缝师傅学缝纫。 牛双全的女儿今年17周岁,在农村常按虚岁算,已称得上是十八、九岁的姑娘 了。由于她人活泼、生得美,牛双全甚是庞爱。但让他始料未及的是,他与李银莲 的奸情让自己的女儿极为反感,尤其是李氏的死,竟让女儿悲愤不已,多次对他进 行严厉斥责,并说已耻为其女,不想再与他同在一个屋檐下。 其实前面已提到过牛双全的女儿,就是那个与春子交情甚厚的牛芳玲。这女孩 天性率真,活泼可爱,虽说她父亲不怎么得人心,但她却一直是牛磨村上下的开心 果。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由一个小女孩变成了大姑娘,由不谙世事的孩子变成了满 腹心事的少女。 这心事多源于春子。说来让人称奇,连牛芳玲本人也颇感疑惑,对于小她两岁 的春子,她有着说不出的复杂心理。她总感觉春子有超乎寻常的智慧,有少年老成 的风度,那种感觉是既欣赏、又喜欢。 记得小时候,春子就是一个极有号召力的孩子,村里一二十个与他同年龄段的 孩子都尊他为“司令”,玩耍、做游戏时都听他的调遣。他的凝聚力绝非来源于我 们通常认为的是孩子打架的本事、“以武称王”,而是他有着高超的讲故事的能力, 这对于生活单调的农村孩子来说,是有着非常大的吸引力的,无不对他尊崇有加。 春子善讲故事,有他父亲教育之功,但他本人能重新加工整理,把听父亲讲的、自 己平时看到的和想到的揉和在一起,变成无数新的故事以吸引同伴们,足见他想像、 思维能力之强。这使得不仅与他差不多大的孩子喜欢围拢在他身旁,就是大他两三 岁的孩子也被他深深吸引,这其中就包括牛芳玲。 春子以全乡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初中后,学习成绩一直遥遥领先,这让成绩平平 的牛芳玲羡慕不已。作为同村人,和他相比肯定显出了自己的寒碜,但牛芳玲一点 都不觉得难受,反倒感觉这是很自然不过的事。在她的心中,春子的聪慧是与生俱 来的,他应该有那份光荣、那份骄傲,她只为他高兴,为他欣喜。 初中毕业后,牛芳玲没能考入高中,从此离开了学校,她为此伤心了一回,不 是因为自己还想继续学业,而是感到与春子相交的机会变得少了。她把对春子那份 无法言说的情愫深埋心底,回到了家中。每当春子从学校回家,她总要找机会见上 一面。这难道就是爱吗?牛芳玲不止一次地暗暗问自己,但总也找不到答案,因为 春子就像她家中的一个亲人,她应该有那份牵挂,抑或是她心中的一个神明,她应 该有那份虔诚。这难道就是爱吗?牛芳玲不知道,谁也不知道。 但有一点她可以肯定,就是不许任何人去伤害春子。所以当她听到自己的父亲 与春子母亲有染的传言后,感到极为震惊,特别难受,一方面觉得父亲行为不检让 自己也感觉蒙羞,另一方面感到父亲所为必定会刺伤春子那颗高贵的心,这是她实 在不想看到的。尤其是春子母亲的猝死,让她更觉事态严重,父亲乃至自己都有逃 不脱的干系。虽然这样的恶果也让父亲悔恨不已,但她就是在内心无法原谅父亲, 她恨透了父亲,她恨透了这个给春子带来沉重打击的父亲。 牛芳玲有几次都想去看望、安慰伤心的春子,但每次都打了退堂鼓。事到如今, 他一定也知道了那丑事,他一定是恨透了我们?牛芳玲的内心顾虑重重,终究再也 没有勇气去见那最想亲近的人。 春子是由大伯牛树才陪着回到学校的。大伯特意找到春子的班主任,向她介绍 了家中发生的不幸。春子班主任是位中年妇人,待人和善,闻听此事颇为伤感,她 向春子大伯表示,一定会照顾好苦命的孩子,牛树才才放心离去。 然而此后的春子依然心乱如麻,无法平静。在紧接而来的中考中,他发挥不甚 理想,与省重点中学——高峰县一中的录取分低了10多分。这与他平时的成绩是不 符的。班主任了解这个中情由,专程跑到牛磨村做工作,要他复读,一年后一定会 考出更好的成绩。春子父亲也有此意,虽然他自老婆去世后,愤然辞去了由情敌牛 双全“赐予”的带有耻辱标记的民办老师一职,生活已是十分的艰难,但对于要培 养好自己的孩子,他是坚定不移的,甚至是不惜代价的。 但出人意料的事,春子不同意复读,他说不上重点高中,不一定成不了才,上 了重点高中,不一定就成才。班主任见他态度坚决,所言也不差,便也不再劝了。 父亲牛树人见状,也只好同意春子去读那办学条件差些的高峰县二中。 离开学还有一个多月,这时已是农村“双抢”大忙季节。春子和往年一样,跟 随大人们下田下地毫不偷懒,俨然一个干农活的老把式。 有一天上午,春子挑了担空篓子准备去秧田里挑秧,而去秧田要走长长一段渠 道,春子一路让过几个挑秧的村民,快到自家秧田时,猛然发现迎面而来的是自己 恨之入骨的牛双全。春子看着他挑满满一担秧苗,不由心生一计。 “春子,让让。”牛双全见是春子在路上,主动打招呼,且满脸堆笑。 春子像是没听见,假装脚庠,蹲下身去抓个不停。 “春子,跨,跨到渠道那边去。”牛双全说话吃力,显然担子挺沉。 “你自己不会跨那边吗?”春子仍是漫不惊心地抓着痒。 “这担子好重,挑在肩上跨不过去。” “是这样啊,我还以为你有多了不起,力气大得很。好吧,你过去。”春子说 着挑起空篓跨到了渠道的另一边。 这水渠两边本不宽,只是肩上挑了重担就不好跨过了。牛双全见春子不再拦着, 便继续赶路,可还没走两步,自己的一边篓子不知怎的被春子的扁担钩子给钩住了, 春子一声“怎么搞的”后将扁担用力一拖,使牛双全身子一歪,左脚顿时踏空,连 人带秧掉进了水渠里。 这一下可了不得,牛双全“唉哟”不断,惨叫连连。原来水渠里有村民施完药 后丢弃的烂玻璃瓶子,牛双全正好一只脚跪在上面,膝盖上一片血肉模糊。 春子一看情形不妙,赶忙溜之大吉。 几个在附近干活的村民见状,急忙将牛双全背起护送到村里的一家诊所上药。 有跟牛双全关系近的人说:“这春子肯定是故意的,不要放过那小子。” 一向骄横的牛书记这时却一反常态,摆手制止了,忙说:“不怪他,不怪他。” 叫人甚感奇怪,就连赶来的牛芳玲都不明白,父亲怎么一下子变得宽容了许多? 面对父亲的惨状,牛芳玲虽有些同情、难过,但在内心里,她并不怨怪春子, 他知道这定是春子故意的,但春子因为父亲所受到的伤害,才是最为深重、难以愈 合的。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