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药 两人不分白昼地胡闹厮混了五天,不知是不是一直由他身上的热气捂着,期间, 我的寒毒居然发得很少,便是后两日发作了两次,也没有先前那般疼痛难忍。(后 来,我想才起了大婚那日的事,便告诉了容锦。 和他说的时候,他刚刚沐完浴,面孔被蒸得烟霞飞飞,头发还湿漉漉地滴着着 水。他坐在窗口的软榻上,吹着熏人的暖风,我则站在他身后,拿着棉布,为他擦 拭着头发。 我说完,他却半饷没出声,低头思量着。 “找个大夫先瞧瞧吧,”他转头对我道,“若是管用便吃了,管他有什么阴谋 诡计,都抵不过你身子重要。” 我听了点了点头,其实我也是这样想的,调养好了身子才有精神对付往后石破 天惊的大事,若将来是场赌局,在一切还未揭盅之前,不如先给自己增加些赢面。 “那我们马上去趟城外薛大夫的药庐,”我又抬头看了看窗外明媚绚烂的阳光, 天色尚早,虽已是初夏时分,秦州城才到了真正的阳春光景,“正好药庐在青纱湖 畔,我们待在……呃,屋里,这么多天,正好去走走。” 不知是不是暖风蒸人,他面上的薄红又浓艳了几分,撇了撇嘴,便调脸不再理 我。 我笑了笑,撩起他散在肩上浓密油亮的头发。他细白娇嫩的耳垂露了出来,在 阳光下红润小巧,剔透如玉,视线下落,便是他纤细修长的颈侧,曲线柔滑地向下 延展,底下丝质的亵衣领口软塌无力,将锁骨边的凹陷半遮半掩。 那处凹陷,就像洞房花烛那夜的合卺,似盛了芳菲醉人的酒,邀人品尝。 我忍不住低下头去啜饮,换来他一声轻吟,他回身揽住我,热烈地回应起来, 不知不觉两人便又倒在了软榻上。 “郡君,您今日要穿哪件衣裳……” 冷霜的声音忽地响起,容锦一惊,这才如梦初醒,慌忙将我推开,挣扎着坐了 起来,然后若无其事的理着头发。 我依旧趴在软榻上,眯着眼,衣冠不整地看着他那张强作淡然的脸,心里暗自 好笑,便孟浪地朝他抛了个媚眼。 他撇过头,红潮却涌到了耳根,对着屏风后面的冷霜道:“你将新做的几件都 拿来我看看!” 屏风是半透的白纱绣了孔雀牡丹,隐隐能看到冷霜低垂的脸。他便是隔着屏风 也不敢抬头,只是轻轻地应了一声,转身到衣柜里拿衣服去了。 新房用得是容锦以前住的屋子,里面的家具摆设都是新置办的,自我和容锦成 了亲,琴筝和墨砚两个便不好留在新房伺候了,转而留在北院打点些其他的琐事, 南院则由冷霜和月白伺候着。 我的手指趁着这刻不老实地游走,他低头小声嘀咕了一句:“别闹了,再耽误 下去都不知要到几时了!” 我这才收了手,安分起来,心里琢磨着,前两日他可不是这么说的,怎么人刚 下了床,就变了个样呢? 我正一手托着腮,一手在软榻上画着圈,忽然一阵红影袭来,原来是件桃红色 留仙裙,裙裾袖口绣着栩栩如生的莲花莲叶莲蓬,正是新婚夫妇所穿的红衣,上面 的花样喻含“多子多孙”,“步步荣华”。 “想什么呢,快起身吧,”他披上浅浅的绯红一色长袍,下摆绣着的两朵莲花 并一藕,正是“并蒂同心”的吉喻,套上了袍子,他才看了我一眼,催促道,“还 发什么愣,快些穿上!” “我来为你穿!”我勾起嘴角,半跪在软榻上将他拉了过来,捋平整了两片前 襟,叠好,一边静候着的冷霜又将衣带递了过来。 他展开双臂,任由我仔细地一道一道缠绕着,便微微勾下头,默默地望着我, 嘴角漾出一丝甘冽的甜来,我回他会心一笑,眼神便水乳交融到了一起,这下终于 惹得冷霜羞红了脸,匆匆逃了出去。 屋里燃着月麟香,幽香绵甜,丝丝入骨,四散弥漫,晕染着纱帐的水红,氛氲 旖旎。锦被上绣着的鸳鸯,依旧映掩在富丽堂皇的牡丹丛中,交颈私语,缠绵悱恻。 暖风怡人,四处流转,却吹不散屋里早已浓得化不开的柔情蜜意。 今日出门,本就抱着一半游玩的心理,所以除了我俩,便只了带侍卫韩括。 吃过晌午饭,我们三人便往城外出发了。 薛大夫的药庐靠着青纱湖而建,依山伴水,清幽雅致,也算得青纱湖一景,而 青纱湖碧波荡漾,草树烟绵,鹭鸶袅娜,葭花飞扬,既苍茫雄浑又清丽秀美,是秦 州最绚烂的一处山水,因此四季皆是游人如织,风景如画。 因为来去也不过十里地,为我的身子着想,也是遵了医嘱,我们未备车马,三 人一起徒步走去,一路上我和容锦肩并肩,手偷偷藏于袖中,尾指相勾。两身艳丽 夺目的红衣,一双莹润含彩的对簪,惹得路人频频回望,到底是谁家的一对璧人, 犹如画中仙,占尽了风流。 药庐闹中取静,盖于在湖畔的竹林之中,翠色深深,竹涛幽幽,湖边往来的游 人大多不曾注意到这不起眼的一隅。他们只是在湖边饱览着湖光山色,然后便开始 附庸风雅,矫揉造作地吟诗作对。 穿过竹林间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便到了药庐门口。韩括上前敲了敲门,便有人 过来应门了,来人正是上次陪着薛大夫来府衙的药童,叫做甘草。甘草不过十一二 岁,正是半大不大的年岁,人却极为机灵,一见是我和容锦两个,先是喜气洋洋地 道贺,然后才将我们三人迎进了门。 刚跨进门,药味便迎面袭来。大堂深处的角落,三个药童正在案几上忙碌,切 药的切药,研磨的研磨,还有一个守着药罐,用一把旧蒲扇煽着火。 “你可知道,今日程大娘又来了!”煽火的药童没见人来,看药罐又不必费心, 便百无聊赖地道。 “又来了?”切药的药童并不知晓,声音中却透着一丝不耐,“又为了他家那 个瘫子?” “可不是,钱不够抓什么药啊,投身在这样的人家,也只能怪命……”切药的 药童正要附和,却被引我们进门的甘草喝止了。 我听得皱眉,他们不过是投生了个完整的身子,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小小年纪, 心里却没半点恻隐之心,反倒铁石心肠地嘲弄着别人的苦痛,好显得自己高人一等。 药童们见有访客到,便悻悻地收声,老老实实地干着手中的事来。 等我和容锦在内堂坐下,薛大夫便由着两个药童扶了出来,我看她那模样心里 便有些不适,草草将瓷瓶递给了他,让她看看到底有没有用处。 她慢吞吞地打开瓷瓶,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又倒了一颗药丸在手心,仿佛鉴 宝似的拿着琉璃镜仔细查验,过了片刻又用手指捻了捻,掐了一点,放到嘴里咂摸 起来。 我见了他的模样,忍不住和容锦对视了一眼,容锦面不改色地挑挑眉,我知他 是想,现在这药有没有毒,让薛大夫试过便可知分晓了。 我嘴角微勾,正要和他耳语,便见薛大夫双目忽然炯炯有神,连声喊来药童, 自己口述,药童将药名一项项地记录下来,她一边斟酌着,一边咂摸着,过了半饷, 便洋洋洒洒地写了满满一张纸,写完才对我道:“老妇受教了,这药的确是良方。” 如此便好,我安下了心。 说完又为我开了些补益身子的药材,让药童为我送到衙门。 我想了想,又让她把程大娘要抓的药一并开过,送到衙门,付清了诊金,才离 开了药庐。 出了门,顿时有种逃出生天的感觉,药庐里浓重的药味熏人迷眼,让人倍感窒 息,哪有湖边烟水源俄,草色鲜香来得自在? 我拉着容锦走在湖边的石径上,石缝中长出的青草微微露出头来,调皮地撩动 着袍边裙裾。艳阳高照,蒸出水汽,带着几分水腥气,夹杂在迎面而来的湖风中, 却叫人异常舒爽,何况,还有佳人相伴? 我回头冲他一笑,他抿着嘴,回望着我,手上正展着一把折扇,遮着日头,阳 光斑驳地透过镂花的扇骨,碎金似的散在他的颈间,好似将娇弱的金箔簪花黏贴在 瓷玉之上。 我抬眼看到了他手上的扇子,扬眉一笑,一把夺了过来,他淬不及防,便松了 手。 “这扇子不错啊,”我上下端详着扇面上的翠云山秋猎图,扇了两下,又将扇 子合实,将扇头挑起容锦的下巴,轻佻地问道,“老实说,这是哪个小姐送的?” 他被我几番玩笑下来,已是百毒不侵,挑着眉,煞有介事地道:“我若告诉了 妻主,妻主你怕是对她不利,为了护她周全,我是死都不会说的!” 虽是玩笑话,我听了心里也隐隐透出了酸味来,好似真有这么个女子藏在他心 里,握着他的那只手也不禁加了几分力道。 我这无事生非的人,呷了一口自己的醋,却硬要把这戏却演下去。 “你这样说,可是伤了为妻的心啊!”我捂着胸口道,心里却像是淋上了糖醋 勾兑的汁水,又酸又甜。 他忍俊不禁地抽回我手上的折扇,撅着嘴道:“我可不管你!” 我听了恨得牙痒痒,一把将他拉进了湖边的密林,身后的韩括想跟来,也被我 喝止在林外等候。 密林深深,人迹罕至。 我将他按在树干上,双手圈起,恶狠狠地道:“你这辈子都是我的!我一个人 的!” 就像个蛮不讲理的孩子! 还未等他回答,便扬起头,幼兽一般啃咬着他的嘴唇,辗转厮磨,亟不可待。 “你的……都是你的……” 他趁着空档,喘着气回应我,声音却微微颤抖。 过后清醒过来,才发现,我这场醋吃得莫名其妙,毫无道理,许是在情爱中沉 溺得太深,我最近觉得自己不但不可理喻,连脑子也不太好使了。 我有些汗颜地从林子里走了出来,身后跟着春风满面的容锦,他万分满足地整 了整发髻,嘴唇晶莹微肿,红得好似抹了口脂,香艳暧昧,让人浮想联翩。 他伸手勾着住我的手指,宽大的衣袖遮掩着,不留意,谁能瞧出里头其实是藕 断丝连? 只有守在林边的韩括用鄙视地眼神看了我一眼。 他一向面无表情,今日居然会用鄙视的眼神看人,那就说明我做的事有多么得 不像话。是啊,光天化日之下,将良家男子拐带到密林之中,不知做了些什么,半 天才两人才勾勾缠缠出来,说出去,简直是人神共愤! 颜玉,你的一世英名已如水流! 想得越多,我的脸便越是发烫,低头咳了两声,看到前面有个茶摊,便拉着容 锦往路边的茶摊走去。 “清甜的茶水啰!好喝解渴!一文钱一碗便宜哟!” 茶摊的主人是个年轻男子,头上的发髻上裹着一块浅蓝巾帻,一身粗布衣略显 宽大,衬着他的身子有些病态的孱弱,那吆喝的声音却是格外清脆,如珠玉落盘。 “给我们三碗茶水!”我冲他竖起三根手指,便低头去掏挂在腰间的荷包。 “好咧!”他赶忙取来三个粗瓷碗,麻利地提起案上的茶壶,壶嘴几下轻点, 便倒了三碗,又将碗递给我们,整个过程熟练轻巧,却透着几分怪异。 “谢谢客官!” 我将三枚铜钱递到了他手上,抬起头,正对上他的脸。 那张脸虽是满是长颦减翠,瘦绿消红的柔弱之美,却是个清眸流盼,艳冶柔媚, 楚楚动人的佳丽。 可让我愣神的,不是他的妍丽,而是他的脸孔带着似曾相识的熟悉,我分明是 见过这张脸……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