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一天,就像她生命中许多的日子一样,平凡无趣。 以至于日后当周惟惟回想起,这样惊心动魄的一段旅程,竟然是由这样平凡的 一天启始,她自己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那天是星期四,八月二十一,她记得很清楚。 那天她没有上班,但是并没有因此就偷懒。她的计算机开机,处在联机状态, 随时公司有事,一通电话她就会赶过去。 当时是下年一点,她还没吃饭,上完洗手间之后站在水槽前面,打量着镜中那 张宁定的容颜。 这不是一张极美丽的脸,但有一种舒缓的气质,让人看了,自然而然心平气和 ——这样的一张脸,照理说是适合学中文、哲学的女孩子的,带点古典的味道,但 周惟惟却是主修最热门最现代的信息系。 她是个计算机工程师,亦是目前服务的这家会计事务所的MIS 。 她在这间公司服务满四年了,根据规定可以有十天的年假,不幸的是,他们公 司的MIS 只有她一个人,不容她连休十天。虽然另外还有一个兼职的MIS 可以偶尔 进公司支持她,可是这种会计师公司,数据库里有许多客户的私密数据,老板只信 任她一个人监管,于是兼职的那一位能帮上忙的地方有限,顶多就是在外围负责公 司网络正常,大小计算机不当机之类的;如果真的遇到什么事,还是得她进公司处 理。 如此一来,她只能把这些年假打散,偶尔请个一天两天,或者顶多安排在周末 前后,连休个三天,再长就走不开了。 今天是星期五,她请休假,打算三天都在自己的小套房里好好的发懒,什么也 不做。 周惟惟盥洗完毕,走出浴室。 这间大套房的头期款是父母帮她垫的,但是后续贷款得靠她自己付。她爸妈按 照传统,其实一开始很不开心未出嫁的女儿要自己买房子,总感觉女儿等将来出嫁 再搬出去就好。 不过她老家在桃园,天天要通车到台北东区上班实在太辛苦了,如果在市中心 粗房子,那一个月租金也差不多可以付贷款了;思前想后,老父老母就以着投资的 心情,替当时甫大学毕业、刚找到工作的女儿付了这间房子的头期款,其他的月付 部分让她自己负担,也算给孩子一点压力和责任感。 这间十八坪的小公寓,一开始的格局是一房一厅。因为她喜欢宽敞的空间,所 以把所有隔间都打掉,只用一些柜体当作局部性的间隔,因此整个公寓变成一间大 套房,从每个角度都可以看见整个房间。 进房的小小玄关,连接着一个小客厅,有三人座的红色长沙发,和她随机搭配 的藤椅,四十寸的液晶电视是老板慷慨的搬家礼。 再过来一点是一个工作区,这个区域铺了木质地板,平时有客人来,铺盖一搭 就是个现成的客房空间。 再过来就是她的主卧区,衣柜让她和其他空间稍微有些分隔,如此一来,如果 有客人留宿,她较有隐私空间。她家最舒适的就是她的房间和工作间,因为这是她 最常使用的空间。至于那个小得可怜的开放式厨房,反正除了偶尔下个水饺,她也 很少在用。 她不是不会煮,只是下班回家往往累了,又只有一个人吃饭,直接买外食最方 便。 以一个二十六岁的单身女子来说,这其实算是一间舒适的房子了,她不应该感 到不满足。事实上,她也没有不满足。她只是…… “只是什么?”她站在客厅中央,对自己扮个鬼脸。 只是…… 只是希望她的生命里除了工作,还能有其他的惊喜。 因为性子和顺,她几乎是当了一辈子的乖乖牌,当久了也会腻的。 We will ,we will rock you……她的手机铃声突然大唱起来。她走到主卧区, 拿起床头的手机,整个人顺势往柔软的大床上一摊。 “喂?” “惟惟,我收到你的e —mail了,你找我?”话筒那端是一道轻快又充满活力 的嗓音。 她的大学同学,李知雅。 “对啊,你哪时候有空?咱们出来聊一聊吧!”相较之下,她的嗓音就柔了点, 懒了点。 严格说来,她和知雅在大学时期没有太深的交情,就是在课堂上碰见会打招呼, 说说笑笑,但各自回家之后很少会打电话给对方的那种同班同学。后来知雅毕业之 后,不务正业的的去当保险业务员,周惟惟向她买了人生中的第一张保单,两个人 反倒因此熟了起来。 到最后,知雅竟然变成她所有同学里最常联络的一个。 “好啊!你说你想多了解一点最新医疗险的事?” “对。当初大学刚毕业,我不敢一下子就买太高的单位数,怕保费付不过来, 不过现在经济能力算是OK了,所以我想把我的寿险和医疗险补强一下。”她解释。 “没问题!保险这种东西呀,年纪越轻买,保费钱低。”那头听见知雅在翻纸 张的声音。“你今天下年有空吗?我把我们公司一份新的DM带给你看看,顺便帮你 解说一下。你现在在公司吗?” “没有耶!我今天休假。我们约出来顺便吃个饭好了。你要约几点?”她舒舒 服服地盯着天花板,声音都有点倦倦的。 “难怪听起来这么懒。姑娘,你命真好!”知雅笑道。那头又听见她窸窸窣窣 不知道在摸什么,过了一会儿,知雅忽然说:“不然这样好不好,我正要送档到医 院去给我的一个客户签,你干脆一起来,等我签完之后我们两个直接去吃饭。” “不好吧?你客户那里,我跟着去,不是很奇怪吗?” “别担心,这个客户你也认识的,是我们的老同学唐健。” “唐健?”周惟惟皱了下眉。 名字很熟,脸孔却一时间对不起来。唐健、唐健、唐健……噢,有了! “那个唐健吗?”她有些不可思议。 那个陰阳怪气的独行侠唐健?那个大学混了六年才毕业的家伙?那个跟谁都不 亲,自己甚至同班几年没跟他说超过五句话的唐健? “嘿嘿,答对了,就是他。” “同学,你也很厉害耶!竟然保险可以拉到这种怪咖的头上。”周惟惟哭笑不 得。 “姑娘我可不是盖的!”知雅言下不无得意,不过下一秒立刻招认:“其实是 因为我妈和他妈参加同一个土风舞社。他妈妈听说我在做保险,前两年替儿子买了 一份,算是替菜鸟的我冲个业绩,真是个好人。” 唐健说来也是个奇葩,他当初是生物系考进他们大学的,后来觉得不合兴趣, 转到他们信息系。事实上,学科相差这么远还能让他转系成功,周惟惟倒也不无佩 服之情,只是这家伙几乎没怎么认真在上学,留了一年又一年,本来应该是早她两 届的学长,到最后竟然拖到跟他们这届一起毕业。 在她印象里有个模糊的影子,高高的,但是极为清瘦,一头过长的头发永远乱 糟糟,遮去大半张脸,粗框的黑眼镜则挡去另外半张,模糊掉所有她对他五官的印 象。 她除了记得这人很陰沉,总是独来独往之外,几乎没有其他印象。她甚至记不 起来上一次是因为什么原因才和他有交谈。 印象中,唐健好像有个别系的女朋友,据说是从高中就开始交往了,不过因为 没有人跟他熟,所以这个“听说”究竟有多么准确,也没人确定。而她会记得这点, 甚至是因为她对那个女生的印象还比对唐健高。那个女生有几次来他们班上找过唐 健,印象中是个颇清秀的女孩子,现在也不知道两人是不是还在一起。 基本上,这种陰阳怪气的男人能交到女朋友真是不容易啊!虽然不如道他们现 在是不是还在一起,不过如果她是唐健,那肯定是死也不放手,要不然凭那种古怪 的性子,要再交到下一个就太难了。 喂,你很恶毒那!周惟惟对自己扮个鬼脸,幸好同学隔着电话看不见。 “唐健怎么了?怎么会住院?”她随口问问。 “说到这个,你不得不承认,七月半真的有怪事。”知雅精神一振,“上个月, 他一个人骑机车去环岛,结果在苏花公路跟砂石车相撞。他整台机车被卷到车轮底 下,整个人被飞抛到旁边的山壁上,据说当救护车来的时候,他已经没气了,可是 不知怎地,送到医院时又突然恢复微弱的气息,于是急救的医生硬是把他的小命给 救了回来。 “本来医生是跟他的家人说,以他的昏迷状况,很有可能变成植物人。没想到 他在加护病房躺了两个星期,自己就醒了。直到现在,距离他出那么严重的车祸才 一个月而己,他已经转到普通病房了;除了三根断掉的肋骨和皮肉伤,几乎没什么 大碍。” “四肢都还健全?”她吃了一惊。 “健全得不得了!据说就手腕和大腿骨有点轻微的裂伤而己,连打石膏都不必。” “不过,他怎么有时间去骑车环岛?都不用工作吗?”周惟惟心想,骑车环岛 听起来就像大学生才会做的事,一个二十八岁的大男人,这时候不是应该在工作吗? “不晓得,好像是他前阵子刚辞了工作。”知雅在电话那头耸了下肩。“他的 工作也都是断断续续在做,有一搭没一搭的。反正他老爸继承了祖产,在台北有好 几块土地和房子,在东南亚还有投资工厂,他这辈子就算靠这些祖荫也吃喝不尽了。” “噢。” 虽然周惟惟也不是什么事业心雄壮的人,但是一个年轻力壮的大男人,才三十 岁不到的年纪就想着靠老爸了,听起来实在是有点那个。 好吧!人各有志。 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是你初见就会知道他们这一生有没有出息,而唐健这个怪 咖,只能说,就算他真的没没无闻的过完这辈子,她也不会太谤异就是了。 “我今天就是要送理赔单到医院给他签——对了,这也是我下午要介绍给你的。 我们公司的这一档医疗险,如果是遇到重大意外或疾病,在住院期间就可以先申请 一半的理赔,让你在住院期间就可以先拿到钱,另一半在出院之后再实报实销。这 个险我觉得还满实际的,下年解释给你听。”知雅说。 “你在医院不会待很久吧?”周惟惟有点迟疑。 虽然是老同学,不过跟陌生人没两样,去探这种病实在很诡异。 “不会啦!我就送个单子去给他签,签完我们说声‘哈啰掰掰’就可以走了。 我也是跟他妈妈熟而己,跟他也不熟啊!” “好吧!那半个小时后医院门口见。我还没吃中饭,快饿死了,你别拖太久。” “我也还没吃,见了面一起吃饭正好。Bye —Bye 。”知雅收了线。 周惟惟又坐了片刻,然后吐了口气,振作精神开始准备出门。 她的肤质很好,白皙中带着透明感,平时出门不太需要浓妆艳抹,淡淡扑点蜜 粉,上个口红就够了。 之前留了好几年的长头发,有一天突然心血来潮就去剪了个超级短的短发,同 事是都称赞好看,只有周惟惟自己越看越觉得别扭。目前正在努力留回来当中,只 有及耳的长度。 一六0的身高和标准的体重,整体而言算是一个中等美女。 现在想想,她的人生好像就是这样,一切都在平均值以内——一个中等美女, 有个中等身高,出生在一个中产阶级的家庭,学业成绩中上,工作也是不上不下的 薪资。 总之,她的人生一直以来都是在“过得去”的范围内。 “唉!”周惟惟叹了口气。 真的,真的很希望生活里能出现一点点刺激,一点点改变。 哪怕是一点点点点也好。 睁开眼睛不到五耖钟,唐健又闭了一闭,等待这一波的疼痛过去。 痛的波浪从各个方向袭来,宛如有十个人一起大力敲打他的脑袋,以致于他第 一时间无法分辨是哪里更痛一些。肋骨?扎满纱布的手和脚?或者都同样疼痛吧! 他给自己一分钟的时间。击退了那波疼痛感之后,他再度睁开眼睛,黝黑的双 眼逐渐清明。 又躺了一下,他扶着肋骨慢慢地坐起来。空气里有消毒水的味道,病房外不知 道哪隐隐传来仪器哗哗响的声音。 他知道自己在医院里,这是过去七天以来他渐渐认如到的事。 “啊,你醒了?要不要喝点水?”背后有个女人在说话。 他听到杂志放下来的声音,视线转了过去,脸上没什么表情。 坐在病床旁的女人和他目光一触,似乎迟疑了一下,神色有几丝不自在。 “不用了。”他木然地说完,自己下了床,慢慢往进厕所的方向移动。 喇叭锁喀嗒在身后锁上,他把自己和外头的世界隔绝开来。 唐健缓缓走到洗手台前,望着镜中的自己。 镜中的人,既熟悉又陌生。 他叫做唐健,这是他的脸没错,可是不如道为什么,感觉和他记得的不太一样, 至于是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 镜中的男人眼窝比一般的人深,所以眉毛和眼睛的距离就显得比较窄,当他不 说话,只是直直注视着一样东西时,会有一种仿佛在瞪视的感觉,眸光近乎严厉。 尤其他卧病的这段期间,脸色苍白,眼窝下都是青影,神情看起来就更加冷峻。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这样的神情,让外头那个女人每回看着他,都一副小心翼翼 的表情。 他摸了摸头上的绷带。他大部分的头发被绷带往上挤,露出一账清瘦的男性脸 庞。 这确实是他的五官没错,可是……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长得不是这样的? 问题是似乎是出在他的头发上。因为他记得自己的头发没有这么长。如果把绷 带放下来的话,他的头发已经可以触到肩膀了,但他记得手抚头顶,几乎会碰到头 皮的那种触感,他以前的头发应该是近乎平头的。 他们说他昏迷了两个星期,两个星期的头发会长得这么长吗? “你有严重的脑震荡,曾经陷入深度昏迷,所以大脑还在复原当中,会有暂时 性失忆的状况,或者不同时间的记忆互相混淆;等过一阵子脑伤比较稳定一点,情 况就会渐渐好转了。目前看不出来会造成永久性的损害,你不用担心。”医生是这 么说的。 所以,或许是他搞错了,或许他是很久以前剪过平头,只是时间性混淆了。 他洗了把脸,让自己清醒一点,然后打开门,用同样佝偻的步伐慢慢走回病床 上。 那个年轻女人看样子想过来扶他,不过和他毫无情绪的目光一触,又慢慢坐回 椅子上。 唐健背对着她坐在床沿。 这个女人叫文慧铃,他记得她,他们好像是大学同学,所以他没有失忆。他只 是……记得的事与别人告诉他的有些落差。 他妈妈说,慧铃是他交往多年的女朋友,但是他看着她,心头完全没有任何一 丝悸动。 没有爱意,没有柔情。他看着她的感觉,跟看着那些护士的感觉差不多,完全 没有看到自己女友的那种悸动。 从他醒过来到现在,即使有些跟文慧铃有关的画面闪过去,也都只是短短交谈 几句的泛泛之交,从来没有什么亲密的画面。 他记得大部分的事,为什么独独这段的记忆不存在? 女朋友这个词让他有点厌烦,仿佛这个词不该安在这女人头上。 突然之间,他的心田牵动一丝温柔的情绪。软软的,宛如要让人融化般的意绪。 是有一个人的。 有一个人在那里,藏在黑暗深处,牵动他的心,牵动他的情…… 唐健的五官柔和了,无血色的嘴角浅浅扬起一个笑。 是谁呢?为什么,他还想不起来这个人? 无论这个让他心中软柔的女人是谁,铁定都不是眼前的这位文慧铃。 所以,他劈腿? 有可能。他近平无情的审视自己的内心;完全察觉不到罪恶感。他可以解释为 自己是个烂男人,但也有另一种可能性——“我们快分手了,对吧?”他突然开口, 嗓音有点清冷。 文慧铃微微一震,脸上不自在的情绪更浓。 “也……不算是。就是……嗯,我们之前都同意,就暂时冷静一段时间。”她 清了清喉咙。 所以,他们感情不好。唐健下了这个结论。 也好,早早分了,省得他烦心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朋友”,让他有一种被硬 赖上的感觉。 文慧铃似乎还想解释什么,但他无动于衷,瘦削的脸转向窗户,看着窗外的景 物。 “你也知道,你从毕业到现在,工作一直不稳定。我们在一起那么久了,不是 没有感情,可是……如果我们要继续走下去,我需要一些稳定的保证,女人都是这 样的,而你……” 他只分出了一部分心思在听她唠叨。不过她提到他的工作,稍稍抓住他的注意 力。 他没有工作? 是吗? 他脑中突然闪过几幕影像。那是一间简洁又极具现代感的办公室,还有一些人 来去穿梭,计算机和许多专业的设备好几列排开……为什么他“感觉”自己是有工 作的,而且职务还不低? 唐健皱了皱眉,烦躁地起身走到窗前。 这是台北市的市景,他很熟悉,从他的病房窗户可以看到最高的那栋一0一大 楼。 “第二栋呢?” 他突然问,文慧铃的唠唠叨叨霎时中断。 “什么?” 他皱眉盯住一0一旁边那片空荡荡的天空。“那里,不是有第二栋吗?” “第二栋什么?”文慧铃走到他旁边,跟他一起往窗户外头看出去。 他盯着那片空白的天空,总感觉那里少了点什么。“还有一栋比较矮一点的, 只有它一半高的……” 文慧铃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再移回高耸的建筑物上头。 “没有啊!台北一0一就只有那么一栋。”顿了顿,她恍然大悟。“只有它一 半高?你是说新光三越大楼吧?那一栋在台北火车站前面,离一0一有点距离。以 前台北一0一还没建好之前,最高的大楼是那一栋。你记错了,把两栋大楼合在一 起了。” 是吗? “我记错了?”他盯着那片空白的天空,眼神有丝茫然。 文慧铃看着他消瘦的侧脸,心中一软,手往他肩上一搭。“你太早下床了,应 该多休息一下。” 他下意识收肩避开。她的手尴尬地摆在半空中,然后慢慢垂下来。 唐健深呼吸一下,走回病床前,慢慢地坐下。 “我们分手吧!” 文慧铃愣在原地,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 “我们分手吧!”他又回复了一开始的面无表情。“反正本来就是要分手的。” 文慧铃倒怞了口气。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吗?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我二话不说 立刻的来医院照顾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我对你真是仁至义尽了!你还想怎样!” 她气到抓狂,指着他鼻子劈头劈脑一阵狂骂。 唐健冰冰凉凉地盯住她,完全无动于衷。 女人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明明对他的不长进埋怨到不行,他真要分手放她自 由了,她又在那里不干不脆。 “姓唐的!我真是瞎了眼才会在你身上浪费这么多年的时间!你知道我身边有 多少条件比你更好的男人吗?啊?”文慧铃气不过,抢起床头的杯子用力往地上一 扔! 他但愿自己对这幕戏剧性的表现能有更多的感觉,可是这个女人无法牵动他。 就是无法。 他只感觉自己像在马路旁边看情侣吵架,完全的事不干己。 这种感觉其实让唐健有些困扰。他认为自己应该不是个冷酷无情的男人,所以 若这女人是他的女友,为什么他会对她反应如此冷漠? 床房里骂得热火朝天,病房外的两个人很尴尬。 “你自己进去。”周惟惟死命摇头,脚钉在地上,硬是不肯再往前一步。 “拜托!他们情侣在吵架,你教我一个人进去多尴尬!”知雅硬揪着她的手, 强调有难同当。 “我们两个人一起进去就会比较不尴尬吗?” “起码两个人对分,一人尴尬百分之五十啊!” “什么歪理!”周惟惟啼笑皆非。“不管,你自己进去,我在门口等你。” 趁同学不注意,周惟惟将她往病房里一推,自己赶快躲到墙旁边。 劈哩啪啦的叫骂声因为第三者的现身停了下来。 周惟惟往墙壁一靠,舒了口气,手柔了柔耳朵。终于安静了。 没想到看起来那么文静有气质的女生,叫骂起来也是很惊人的。 “呃……呃……哈哈,不好意思,我……我好像来得不是时候?”知雅尴尬的 打哈哈声响了起来。 “我等你五分钟。”周惟惟小声丢出一句,确定知雅听到了,然后走到走廊的 等候椅坐下。 她们每次都是约同一间咖啡厅,知雅知道到哪里找她。如果五分钟后同学没出 来,周惟惟觉得自己还是先去用餐的地方等比较好。 病房里令人不自在的沉默过后,开始响起一些低低的交谈声,和牛皮纸袋摩擦 的声音。 好现象,起码他们没有三个人都僵在那里。 在两个女人当中,偶尔夹杂一两句低沉的男性嗓音,都很简短,就是嗯、对、 好、不好之类的单音。 周惟惟倒是不记得原来唐健的嗓子这么低沉,光听声音的话,老实说还满好听 的,很有男人味的感觉。 再等两分钟。她突然有点想上洗手间。 不晓得里面还要多久?她是可以到大厅的公用厕所,可是她怕知雅正好出来, 以为她走了,两个人正好错开。 反正里面听起来也像场面控制住了,她去借用个厕所应该不会太奇怪吧? 想了想,周惟惟突然有点后悔,干嘛不一开始就约在咖啡座见面就好?现在倒 是把自己不上不下的吊着了。 生理需要越来越迫切,无可奈何,她只好站起来,先小心翼翼地在门口探了下 头。 里头的几个人正在谈事情,知雅翻动一些文件讲解,坐在病床沿的唐健正好被 她遮住,周惟惟看不见,而站在一旁的文慧铃脸色还有点僵,不过语气还算和善。 她轻声对自己叹了口气,抬手敲了敲房门。 “嗯,不好意思……” 房里的三个人同时回头。 一时之间,大家都静了下来。知雅这一转身,正好让出了一点空位,床上的男 人视线直直钉向她。 周惟惟尴尬地笑了笑,对大家探挥手。 “不好意思……刚才你们在谈正事,所以我没有进来打扰。”她对唐健多打一 下招呼,“同学,你看起来恢复得不错。” 那个男人原本面无表情的脸庞突然怔了一怔,一双锐利的眼直勾勾定在她身上。 他没有反应,周惟惟很尴尬,只好再补上一句,“我是周惟惟,不晓得你还记 不记得我?” 大概是不记得吧?毕竟他们在大学时期,真的没有打过什么交道。 不过,唐健倒真的恢复得比她想象中更好。 印象中那张总是被刘海和黑眼镜遮去的脸孔,如今头发整个往上撩,反而露出 了干干净净的面容。 眼窝微深,衬得一双黑眸锐利无比,瘦长的脸形只是让他的神情看起来更严苛, 是然脸色过度苍白,神色也太陰沉,不过唐健的五官竟然还满端正的。 她不会用英俊来形容,因为他的眼睛……她很难形容这双眼睛。 传统黄种人的颅形比较圆宽,五官比较开,但他的整个颅形却非常的瘦削狭长, 眼窝深陷,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几乎像是在瞪人一样。 他也比她记忆中更高。她是记得他瘦瘦高高的没错,不过那个“高”感觉是被 瘦衬托出来的。因为身体没长肉,所以体格好像就被拉长了。 她印象中他应该就是一七多的中等身材,现在实际见到了,却不是如此。 因为肋骨伤势的缘故,坐在床沿的他背微驼着。知雅并不矮,有一六八公分, 而微驼的他可以和知雅平视,也就是说,如果他整个人站直的话,起码有一八五以 上。 不过……他一直盯着她做什么? 周惟惟被他密切的眼神看到有些发慌,他应该知道自己的眼光很锐利才对吧? “你好。” 终于有人响应她了。文慧铃对她礼貌的笑了笑,周惟惟松了口气。 “你要干嘛?”知雅用嘴形问她。 “不好意思,我借用一下洗手间,你们继续谈。”她尴尬地往厕所的方向走过 去。 知雅真想昏倒! “忍不住了。”她对朋友扮个苦脸,闷着头自己前进。 然后被人挡住。 周惟惟差点一头撞上,连忙停下脚步。 唐健站在她前面,紧紧地盯着她。 “唐、唐健?”她迟疑地轻唤。 他脸上的表情,只能用“震撼”来形容。 当一个男人用这么震慑的神情看着你,任何女人都会不如所措。周惟惟几乎要 伸手摸摸自己的脸上是不是沾到什么了。 “唐健……”文慧铃伸手过来扶他肩头,他想也不想地侧身避过,从头到尾那 双迫人的眼神没有离开过她的脸上。 周惟惟背心浮起一层冷汗,完全不如道该怎么办,只好用眼神向知雅求救。 然后,唐健动了。 他突然向她袭了过来,眼神极为专注,神情坚决,仿佛有人在此挡住他去路的 话,都会被他辗过去。 下一秒钟,她整个人被锁进他炽热的怀抱里。 周惟惟忍回一句惊呼,整个人完全吓住! 一股强烈的药味伴随着高热的体温烘向她,她背后响起两道尖锐的深呼吸,周 惟惟的头皮发麻,甚至没有勇气回头去看文慧铃的表情。 “同、同学……”她无肋地想推他,可是他抱得那么紧,肋骨又有伤,她根本 不如道自己哪里能碰、哪里不能碰,整个人急得满头大汗,僵在那里。 她努力扭头要向知雅求救,那死丫头根本呆在那里,完全靠不住! “你没事,你还在,太好了……”蓦地,他在她的耳畔低沉沙哑地轻语。 她没事?住院的人又不是她,她当然没事! “同学,你可不可以先放开我……”她双臂垂在身体两侧,不知道该摆在哪里 好了。 拥着她的双臂陡收得更紧,她被搂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唐健的脸紧埋在她发间,吸嗅她芬芳的味道,一句句几不可闻的低喃飘进她耳 圈——“太好了,你没事,我还来得及,我还来得及……”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