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为了一无线索的案件的有效推进,我们只好启动了线人。线人是警方苦心安插 到歹恶势力群体里的,他们以前多有小恶,但良心未泯,经过批评教育,对以前的 违法行为有所愧悔,并有了协助警方工作的意愿,我们就想方设法不动声色地将他 们放出去,放任他们重操旧业,平时与他们不作联系,只有到了破案的关键时刻, 才让他们帮助提供线索。对这些人,我们又拉又打,再有小恶可故作不觉,助其隐 身,不时还要给些资补,但对那种自以为有警方后台而率意而为的,也要给些必要 的警告,甚至严厉打击。 经营出一个眼线之人不容易,需耐心,更需机遇,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 我们轻意不敢启动,也不舍启动,只怕暴露了他们的身份,打草惊蛇后继乏人啊。 线人报告说,有一个叫鳖盖的曾在吕忠谦被打的前两天喝酒时说,他接了个大 活儿,这个活儿拿下来,后半辈子就吃喝不愁啦。当然,线人并不知吕县长被打的 事,我们只是向他提供了大致的时间。那个鳖盖姓盖,三十来岁,五大三粗的却不 好好在家务农,到了矿上也不肯埋头挣那血汗钱,经常与人拳脚相加。话说孬汉娶 花枝,他的媳妇颇有几分姿色,据说床上功夫也格外了得。她随鳖盖到了矿上后, 很快与矿主勾搭在一起。让人难得要领的是炮仗脾气的鳖盖先生对此事竟是不恼不 怒,那矿主感谢鳖盖的宽宏大量,让他当了矿上的巡检员兼保安,每日在矿上东游 西晃,看了哪位不顺眼,他就又嘶又吼抡拳动棒。 侦查人员盯了两天梢,鳖盖每天晃晃悠悠又吃又喝,并没发现什么异常。不能 再等了,我以鳖盖又打了人为由,将他找到矿区里的一个派出所,三盘两绕问过之 后,我突然问他,听说你接了一个大活儿,什么大活儿? 你给我说清楚。鳖盖怔了 怔;装憨作傻地说,我说这话了吗? 我忍住怒气,恨恨地说,你别跟我装,这话你 可跟不少人说过,不老实交代,我现在就可以把你带回局里去。鳖盖想了想,装作 大悟的样子,说哦,原来是这事呀,警官你就别问啦,问了你也管不了,弄不好还 要整出国际影响。这话把我说得一愣,我说,有什么说什么,我没时间跟你扯闲篇。 鳖盖说,那我就说,大警官可得替我保密呀。那个叫本·拉登的大胡子前些天派人 找到我,说只要我能把美国总统小布什整死,他可以给我一千万美元,而且一把一 利索,当时兑现。 你算算啊,这是什么价? 所以我就应下来了。我气得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喝道, 你想耍我是不是? 你以为公安机关对你这号人就没了办法是不是? 鳖盖做出往椅上 一瘫的样子说,我可没耍你我是实话实说,不是你非得让我说吗? 我知道公安机关 打击犯罪有的是办法,那你就赶快把我带走,最好争取在二十四小时之内把办法都 使出来,然后再用小汽车把我送回来,不然可就违法啦。人民警察总不能知法犯法 吧? 苦于没有证据,对鳖盖这种人,除了常规警事询问和训诫,又能怎么样? 吕忠 谦经过紧急救治确认没有生命危险后,很快按照市委领导的指示,转移到了位于市 内另一县的一家海滨疗养院。这个季节,疗养院里基本无人,倒是安静,只有窗外 寂寞的海涛在喧嚣。但第四天,吕忠谦被袭受伤的消息还是被他的妻子佟慧霞知道 了。佟女士与丈夫失去联l 系后,几次给吉水县政府打电话,政府办称吕县长外出 考察,是由市里安排的。佟女士再给市委市政府打电话,市委办也是这样答,关机 则是因为出国。但这话瞒不住县长的夫人,佟女士说忠谦若是出国,这样的大事他 临行前不会不告诉家属,而且忠谦的手机早就办了全球漫游,以前出国的事也不是 没有,都是没有断了联系的,她请市委领导把真实情况相告,是不是吕忠谦出了什 么不好的事情。市委办只好请示赵书记,赵书记答应可以将情况告知并准许探望, 但只限于佟女士本人,并要求务必保密。高局长用电话告诉我这事时,佟女士已去 了疗养院。我心里很赞同市委领导的这个决定。凡事怕经六耳,吕忠谦被袭受伤的 事现在已有多少人知道了,这事还保得住密吗? 再说,对谁保密也不应该将人家的 夫人排除在外吧? 也许,我能从佟女士口中获得一些破案的线索呢。 我立刻驱车直奔疗养院。那天,在客房里和佟女士一照面,我心里立刻咯噔了 一下,这个两眼已哭得红肿的女人四十五六,中等身高,体态略显富态,神情沉静, 谈吐不俗,一切与出租车司机齐师傅所提供的那个女人情况吻合,只是未穿深色风 衣没戴丝围巾。这难道仅仅是巧合吗? 和吕忠谦叙谈了一会儿,我请佟女士坐进隔 壁的客房,进行了一次简短的对话。我要努力把自己的神情控制在不让对方有所察 觉的限度。 “吕县长到县里工作后,回家有规律吗? ” “一般情况下,他半个月回家一次,可有时忙,就难说了,一个月见不到他一 面的情况也有。有时他回省城办事,挤时间回家待上一两个小时,就又走了。” “他回到家里都做什么? ” “看看电视翻翻书,陪我说说话。” “他跟没跟你说过收到恐吓信件或电话的事? ” “去县里的头几个月他回家时说过,可能是怕我担惊受怕吧,后来就不说了。 有时我主动问起,他就说,要听拉拉蛄叫,还不种地了呢,乱叫的狗不咬人,别理 会它就是了。” “他回到家里时,有没有人来家拜访他? ” “当然有。可他概不见客,就是电话响都是我来接,不论是谁,只说他没回来, 有事请往他手机上打。有人敲门,也是我去应对,不是家里的亲属,防盗门肯定是 不开的,隔着小门窗和外面对话,说老吕没回来,我身体正不好,有什么事就在这 里说吧。这样一来,来家的人就少多了。” “那您受没受到过类似的威胁和恐吓呢? ” 佟女士微微低下头,眼圈红了:“电话和来信的事就别说了。自从老吕去了县 里,我的自行车就被糟蹋了两台,一台车条被别断一大半,还有一台大梁都被什么 东西砸弯了,想送出去修都不行。后来我干脆坐公交,不骑车了。还有一次,我下 晚自习回家时,见门上挂了颗癞瓜型的手榴弹,那一次可把我吓坏了,急忙打110 , 巡警来了一看,原来是儿童玩具,塑料的,跟真的一模一样,可那也吓得我连晚饭 都没吃,一夜没敢睡。” “自行车被毁的事,您没跟公安机关报过案吗? ” “怎能没报。可派出所的同志来了,问了,看了,也就过去了。那两台破车子 我没扔,现在还留在楼道里呢,同志您如果有兴趣,不妨去看一看,也许会对破案 有些帮助吧。” 和佟女士谈过话后,我又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进了服务员休息室请人给保温 杯里加点开水。屋里住的除了疗养院服务员,还有中心医院派来护理的护士。服务 员在往杯里续水时,我笑哈哈地问,先生受了伤,夫人闻讯大老远地奔了来,也不 知两人见了面是一种怎样大悲大恸的情景啊? 护士说,当时我正在吕县长的屋里, 他夫人进屋就是哭,什么话也没说。吕县长却还开玩笑,说打不死的吴琼花还活在 人间。人家两口子好不容易见了面,我也就躲出来了。哎警官,那吴琼花是谁? 刚 才我还问她呢。护士指的她是服务员,两个女孩子都二十多岁,样板戏里的人物她 们不知道也正常。我跟她们扯了一阵《红色娘子军》,故意东拉西扯地说了些与案 情无关的闲话,本意也在冲淡她们对我问话的警觉。那个服务员说,你没来时,我 往房间里送水果,看到他们两口子好像还生气了,听我敲门,就都闭了嘴。我进屋 时,吕县长背着我,站在窗前往远看,脸色阴得挺厉害,他夫人坐在沙发上擦眼泪。 闻此言,我心里沉了一下,面上仍是笑哈哈,哟,那可是为的啥嘛? 大难不死,本 该庆贺。服务员说,我在门外隐约听吕县长说,那你就让我在这里囚死呀? 他夫人 说,那也不能再眼睁睁地往火坑里跳。我说,吕县长被人暗下毒手,肯定是因为工 作得罪了什么人,家里人跟着担惊受怕,也属正常嘛。 我嘴上说着,心里却急。如果在牡丹江街找出租车救治吕忠谦的确是佟慧霞, 那这个案子就违了常规,大有意思啦! 我驱车急返市里,直奔中心医院,要求保卫 处的同志调出吕忠谦被袭那天的闭路录像。中心医院安设的监控镜头有好几处,厚 厚的碟子一大摞。我选出医院大厅里的那几碟,又要求调出吕忠谦被送进医院那个 时段前后两个小时之内的。果然,20:38,吕忠谦被抬进医院,三分钟后,亦即20 :41,画面上出现了一个穿着藏青色风衣、头戴花纱巾的中年妇女,身材适中,微 胖,相貌与身材都极似我刚见过不久的佟慧霞。我再调同一时刻的其他录像,在急 救室外走廊里,该女子逗留徘徊,神情焦虑,不时往急救室门前探望,一位护士推 门出来时,该女子迎上去,问了些什么。21:09,该女子走出医院大厅。 我急打电话给出租车司机齐师傅,请他赶快来中心医院一趟。齐师傅是跑夜班, 此时正在睡觉,嘟嘟囔囔的很不情愿,说不就是那点事吗,我都跟你们说好几遍了, 我当时真的没看清楚,再问我也只能这么说。再说,我眼下没车,还让我走着去呀 ?我说,那你告诉我地址,我马上去接你。或者,你打车来,车票给你报销,连同影 响你的休息,我请局里付给你工时补助。齐师傅说,小瞧人了不是? 这是钱的事吗 ?我老齐就那样见钱眼开呀?中了,你等着吧,我这就起床穿衣。我可把丑话说在前 头,今儿夜里我开车可能打不起精神,要是剐了碰了出点啥事,你可得替我跟交警 说几句好话。 这老兄,热情、厚道、知大义而不计小利,只是有点磨叽,总的来说,还是挺 可爱的。 齐师傅很快到了。我当然不会把心里的怀疑和已搜索到的相关录像都说给他, 只是将那位女士走进医院大厅时的那一段放给他,也只问在那繁杂的人群中,是否 发现了一些记忆中的内容。果不其然,片刻之后,齐师傅大声叫停,指着那位身着 藏青风衣的女士说,应该是她! 我说,你可看准了。齐师傅说,错不了,人看人, 过后常想不起是什么样子,可一旦重见面,就啥都想起来了。哟,警察同志,你们 可真神了,怎么就想起到医院找录像看? 还有,这个女人也真是怪,口口声声说有 急事,不肯跟我一块到医院来,怎么还跟腚跑来了? 不会是怕我让她出医疗费吧? 这人啊,是救人一命要紧,还是腰包里的几张票子要紧? 将心比心,反倒叫人整不 明白了。 我不能顺着他的话头往下说,只是催他赶快回家休息,别影响了晚上开车。 送走齐师傅,我马上再让医院找来那位在录像中与青衣女士对过话的护士,先 让她看了那段录像,再问那位女士当时都跟她说了些什么。护士回忆说,倒也没说 什么,她只是问病人怎么样了,有没有危险。我问她是受伤者的什么人。她说伤者 躺在路心,就是她最先发现的,是她叫的出租车将人送到了医院。为了证明她说的 是真话,她还特意让我看她衣襟上的血迹,说那就是她抬受伤者上车时蹭上的。我 告诉他,伤者头破血流,脑子里受到震荡是肯定的,但救治后休养一段时间,估计 不会有多大问题。那位大姐还想问我些什么,可我当时正忙,就走了。 护士的回答没出我的预料。看看天色已晚,夜色将垂,我急忙赶回局里,当面 向高局长报告这一天中的重大发现,请示可否将佟慧霞作为重大怀疑对象并实施必 要的侦查手段。此事干系重大,一县政府首长身受伤害流了鲜血,若再让他家属蒙 受冤屈泪水涟涟,作为公安干警,就大不该了,那就不仅是个侦破水平高低的问题, 传出去,人们会骂我们没有人味的。 高局长黑着脸说:“不管是谁,只要有涉案之嫌,就可进行侦查。还是那句话, 一定要拿出真实可信的证据来,光凭推理猜测,绝对不行。” 我说:“其实在案发当初,我在调阅吕忠谦的固定电话和手机通话记录时,就 已经发现了疑点。在他的未接电话中,那几天一直没发现他妻子的,而当时他妻子 尚未得知吕忠谦已遭袭受伤。这说明人家可能早已知晓吕忠谦的遭遇和处境。” 高局长说:“这只能是怀疑,不足为证。” 我说:“因为受怀疑对象与受害人的特殊关系,我认为有必要采取一些非常的 侦查手段。” 高局长说:“只要不违背法律,你去办就是。 切记一点,绝对保密,比吕忠谦受袭的事还要严格。” “明白。”我重重地点头。 高局长原来是省内另一座城市的公安局长,素以善抓治安管理和刑事侦破著称, 因多次破获大案、积案,还荣立过一等功,省厅在各市公安局长大换防时将他调来 大案频发的北口,可见期望深切。在局里研究案件的会议上,他多次申明这样的观 点:“破案如打仗,委人以责,就要授人以权。你们尽管开动脑筋放开手脚’,我 绝不横加干涉。心急了技痒了,那我自己出征,但同志们还不至于希望我老高学李 逵,裸衣上阵身先士卒吧? ”说得同志们都笑。笑归笑,但大家都知道高局长的这 番话重如千斤,马虎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