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他喜欢小悦这样叫他.就像李老师在班上这么叫他一样.他希望小悦拉住自己 的手,把嘴贴在自己的耳边再叫一声“小帅哥”。 吴秋娣在外面提醒阿凯.作业做好啦? 小悦抿嘴笑笑,站起来拍拍阿凯的肩膀 说.做作业去吧。听小悦的脚步声上了三楼,阿凯抬起头瞧了瞧楼梯,又翻了一会 儿地图.等了一会儿因子。因子没有出现,电话也没有再响。阿凯对因子非常失望, 这种失望的感觉是从来没有过的,在他的心里因子已不再像以前那么漂亮了。 吴秋娣在外面喊着,阿凯,帮妈妈拿条香烟下来。 牌子? 大红鹰,蓝皮的。 阿凯觉得吴秋娣的声音是敲m 来的,是发亮的,蓝色的,而自己的声音却是从 后背上搓下来的老泥,是发暗的,黑色的。他把这话前后默诵了几遍。发现这个想 法很有意思,应该把它记下来.写到作文里去。他马上站了起来.拿起地图册跑上 了二楼的房间,打开新买的作文本子,立刻记了起来。直到楼下“阿凯,快点”的 叫声再次响起,才到父母房间里取了客人要的香烟送下楼去,嘴里说着“来啦,来 啦,急什么急”。 回到楼上.阿凯看了看窗外.因子家门口连个人影子也没有。电脑屏幕上,刀 子和袜子还没有离开。阿凯问他们吃饭了没有,一个说吃了饼干.一个说吃了牛奶 和巧克力。刀子和袜子都没再主动讨论“理想国”,阿凯就把林心如租房子的事告 诉了他们。阿凯描述完小悦后,刀子说,贴张美女玉照瞧瞧。袜子挖苦说,屁大的 小孩。想看女人的照片! 阿凯不愿开小悦的玩笑.就老实说.我没有小悦姐姐的照 片。刀子说,拍一张,与袜子PK一下! 袜子说.P 你个头啊! 刀子没反应,袜子又 说,阿凯,装个探头吧! 阿凯说,我爸爸不肯,我妈妈说读初中了再装。刀子说, 农民意识! 袜子说,你爷爷的爷爷也是农民! 阿凯别理他,你爸爸是干什么的? 阿 凯说,我爸爸是会计。刀子说,给农民算帐的会计吗? 袜子说,又拿人开心。你以 为你是谁呀,小孩子.要向雷锋叔叔学习.做正经事,不然就被周星驰带坏了。刀 子岔开了话题.喂,你老婆呢? 阿凯说,不知道! 刀子指的是因子,因子是阿凯的 网上老婆。关于因子的事,只有刀子和袜子知道,班里的同学都不知道,阿凯不想 让他们知道,他们知道了会说出去的.他们一说李老师就知道了,李老师知道了肯 定不高兴。刀子又说,有了林心如,就抛弃老婆啦? 袜子说,别理他,说说你的小 悦姐姐吧! 门外有脚步声下楼去了,阿凯知道是小悦,小悦姐姐要去上晚班了。他 心中的林心如要上班去了。阿凯忽然有些空落落,心不在焉地敲了几下键盘——不 说了.我下了.你们想想林心如就知道了。 这以后阿凯总做着同样一个梦.总是梦见小悦的脸红了。阿凯吃着草莓.草莓 汁溅到了自己脸上。草莓汁义飞起来,成了小悦的头发丝。有时候小悦的眼睛会突 然落到水桶里.阿凯用手去捞,舀上来的水里却只有星星:有时候小悦的手又突然 变成了冰激凌.阿凯含在嘴里不敢咬下去,直到冰激凌化了.枕头上都是口水:有 时候小悦和因子还有林心如都拿着冰激凌。冰激凌正在化开来往下滴.她们哈哈大 笑着说,阿凯,联合国发大水了;有时候有个缥缈的声音在头顶上旋转着变成了模 糊不清的头像说.我是袜子,阿凯装个探头吧.让我看看你和你的小悦姐姐! 小悦 有没有做同样的梦,阿凯不知道,他想问小悦,却一直没有机会开口。小悦要么起 得很早.要么起得很迟.吃早饭老是碰不到一起。等到小悦晚上回家,阿凯老早睡 下了。 从阿凯家走路去上班。也就十几分钟。回顾老家跌跌绊绊的山路,再看看乔司 街上灿烂的阳光,不能说心满意足,总算还过得去,至少宾馆的工资是按月打进信 用卡的,阿凯一家人也是客客气气的。早上出门,小悦常常站在小店门口.仰望着 晨光中闪烁的路灯,感叹自己是个挺幸运的人。 阿凯说,小悦姐姐,晚上早点回来,在家里吃饭。小悦看着手推山地车的阿凯, 犹豫着没有立刻答应。半个多月没在阿凯家吃饭了,吴秋娣叫过几次.小悦都推说 没空,不是时间不对就是替人顶班。要是回来吃晚饭的话,是否有人代班.小悦心 中没底。 吴秋娣挽着袖子从厨房出来说,小悦,今天是清明节.家里有几个菜,你不回 来吃饭就是不把我们当自己人了。 到乔司已一个多月,宾馆的同事和上司差不多混熟了.还在饭桌上认识了不少 当地的领导和老板。他们都是镇上有钱有势的厉害人,小悦见了哪一个都恭恭敬敬 地摆出笑脸。显出尊重人的样子。出来打丁,赚钱是头等大事,小悦告诫自己不要 在陌生的地方得罪人。所以,不管早中晚餐后,小悦总老老实实在宾馆多呆一时半 会儿。看许经理还有什么吩咐。小悦从不找理由请假,自己的休息日大都心甘情愿 替别人顶了班。许经理不止一次在晨会上表扬小悦,还在私下里对她说,小悦,多 用点心思,不要学那几个木头人,记住,对顾客笑得自然一点.眼光尖一点,你知 道眼睛不是画在脸上做装饰品的,不是光给客人看的.眼睛是用来找事情做的,要 多做更要学会多想.多做多想总不会吃亏的。难怪这些天有人传言许经理又要炒掉 那个干了才三个月的领班,灵灵甚至说许经理老是表扬小悦是要提拔小悦了。当领 班固然是好事,加工资奖金不说.人前人后的也算是一个小干部小领导了.小悦想 想这样的好事兴许轮不到自己头上.而许经理真的叫她当领班的话。她是不会拒绝 的。至于被开除的那一位领班,这可不关她的事。 灵灵在电话里答应来替班的.可时近中午了还不见踪影,手机也关了。小悦在 大厅里转来转去.时不时跑到楼梯口张望着。当她又一次站到楼梯口时,许经理挺 着大肚子踱着方步走了过来,他摸着大肚子说,小悦,你在这里东张西望干什么? 小悦不敢告诉许经理阿凯家里吃饭的事,只说在等灵灵。许经理说.灵灵今天休息。 你等她作什么? 没什么。 没什么还不快去干活。 小悦说,她答应过替我顶班的。 许经理说,你已经在这里了,还顶什么班! 小悦说.可是。可是…… 可什么可,是什么是! 许经理显然生气了。他从口袋里掏出香烟,打火机啪嗒 啪嗒打了半天,才把嘴里的烟点着。小悦低着头,拿目光偷偷瞟一眼许经理,许经 理却把嘴里的浓烟猛地喷到了小悦的脸上。他说。客人都已经来了,你却在这里找 人顶班,你是不是不想做了。啊! 还可什么可是! 小悦心慌意乱地企图逃走。看看 大门外再看看大厅,刚转身就被许经理叫住了,你回来! 小悦停住了脚,却没有转 回身。许经理又说,转过来,把你的脸抬起来.让我好好见识见识,是不是发春了。 小悦感到脸上热辣辣的,她扬了扬下巴,壮着胆子说,又不是我要找人顶班,是房 东家里过清明.阿姨要我回去吃饭,我说我要上班走不开的.可是.可是阿姨一定 要我回去吃,我有什么办法,可……小悦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嘟嘟囔囔说了一大通, 把许经理搞糊涂了。至少当时小悦是这么想的,因为许经理非但不再责骂小悦.反 而对小悦说,那就去吧。小悦以为自己听错了,坚持说不去了。许经理也坚持着自 己的决定,去吧,现在就去。瞧许经理的脸色,听他的语气,不像故意在说反话。 小悦战战兢兢地说,许经理,我不去了。当她真的转身走进去时,许经理又在身后 叫住了她,许经理说,叫你去你就去。许经理看了一下表.拿烟的手指向服务台晃 了晃,就有小姐举着烟灰缸小跑着来到他身边,许经理弹掉长长的烟灰,缩回手又 吸了一口才把烟蒂掐在烟缸里。许经理正儿八经说.小悦.你放心去吧.我不扣你 T资,还要给你加T资呢。看他的神色是认真的,不是在糊弄人,可小悦不明白他为 何要这样.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小悦也糊涂了,不知该怎么办了,是起脚离开 呢.还是留下来继续上班。没等小悦下定决心,许经理接着说,别等灵灵了,灵灵 这个小野人跑出去了还回得来吗? 小悦你去吧,我会另外安排人手的。许经理拍了 拍小悦的肩膀.显得关心人的样子继续说,快去换衣服,人家请你吃饭,别让人家 等急了,我还有别的事,就这样吧。 本来与阿凯一家人开开心心吃饭说话.小悦应该高兴才对,可许经理的态度让 她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许经理为什么要这样优待她,小悦百思不得其解。 以后的日子,小悦在阿凯家义吃过几次午饭和晚饭,吃的最多的是早饭。暑假, 阿凯不声不响去了富阳。吴秋娣告诉小悦,阿凯每年暑假都要到小姨家住上一个多 月,在富春江里游泳和捕鱼,在天钟山上采灵子和蘑菇.在龙门瀑下摘桑葚寻彩虹。 阿凯不在家.小悦就不在阿凯家吃饭了.轮休天争着替人顶班.甚至阿凯从富阳回 来了。开学了.小悦都没有实实在在休息过一天。什么国庆节啦.中秋节啦,元旦 啦,小悦都是在班上度过的。时间没有开始没有终结。那些日子.小悦总听到时间 从身边溜走的脚步声,却未曾计算过岁月在肩头的重量。到了年关。宾馆里吃饭的 人越来越多,尤其是吃年夜饭的,所有包厢天天爆满。许经理终日板着脸,不止一 次对员工发出狠话,一个都不能少,过了十五再三个五个轮,现在请假的人明年就 不用上班了。小悦当然是例外,许经理允许小悦在阿凯家吃年夜饭,或者回家过年 也可以.可小悦心甘情愿留了下来。小悦说她不想回家.回家要花路费.出来才一 年就闹着回家.那还不如在家睡觉算了。 年夜饭.小悦给了阿凯一个红包.也接了吴秋娣一个红包。 大年初八小悦上晚班.本想睡个懒觉的.却被吴秋娣从床上喊了起来。吴秋娣 说自己笨手笨脚的.得让小悦学着宾馆里的招数帮她弄些新花样出来。她告诉小悦。 阿凯和张志强中午就从富阳回来了.阿凯的小姨夫、小姨和他们五岁的女儿也要来, 他们要在乔司住上三天才回去。她说.这样过春节有六个年头了,阿凯和张志强去 富阳住两天。小姨夫他们来乔司住三天。还说,小姨夫和小姨喜欢住在她家里,从 来没到阿凯舅舅家去住过.去了也只吃一顿饭就回来了,哪怕是阿凯外公外婆的忌 日也是这样。又说,阿凯的舅妈人缘不好,阿凯很少到舅舅家去,初一早上去给舅 舅拜年,把香烟老酒往桌子上一放就跑回来了,留他吃饭他从来不吃。这顿饭要等 到富阳回来,与小姨夫他们一起才肯去呢。 柜台上有人喊买香烟,吴秋娣在外面应付着生意,又大声吩咐着厨房里的小悦, 拿筷子戳一戳,鸡熟了没有。小悦头也不回只顾自己摆放着桌上的碗筷、酒杯和骨 盆.她说.还早着呢,起码再炖十分钟。整理完圆桌面,小悦拎起砂锅盖捏着筷子 戳了一下鸡腿说.本鸡煲要多炖一会儿的,那才香呢! 鸡还没有完全炖熟,阿凯、 张志强、小姨夫、小姨和小表妹都到齐了。客人一来。吴秋娣又喊开了,阿凯,快 到楼上去,拿两包新炒的山核桃下来。小悦,快帮我倒几杯茶,帮我招呼客人,小 悦,今天你是半个主人啊。 小悦抬头看了看地上发亮的太阳光.把折叠桌和木条凳在屋前拖了拖摆放平正, 阿凯把新鲜的山核桃拆了袋撒在了桌子中央,小悦又把沏了茶的纸杯放在了桌角上。 吴秋娣在厨房里忙坏了,小姨去帮她却被她推了出来,小悦在阿凯身边站了一会, 吃了两颗阿凯剥给她的核桃肉,听到厨房里油锅轰隆碗碟叮当的声响,就跑进去端 菜盘子了。 阿凯和张志强陪客人在外面晒太阳吃东西.小悦在里面给吴秋娣做下手。小悦 已经学着宾馆里的手法,用不同颜色的餐巾纸折了小鸟大雁和树叶花果之类的式样, 都插在白玻璃酒杯上了。小悦还做了一道白菜梗黑木耳切丝拌香油,一道鸡脯香菇 笋丝蛋皮卷,一道白蘑菇黄酒炖方块瘦肉加青葱段。 忙完了一阵,吴秋娣看看桌上的菜,看看小悦.说,差不多了吧? 小悦,叫他 们都进来吃饭吧。小悦走出去,见张志强与小.姨夫和小姨正聊得起劲。就伸手碰 碰阿凯的肩膀低下头小声说,阿凯,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