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那是一个晴朗的早晨。小悦的脚步声从三楼上下来后.停在了二楼的过道里。 她站了好长一会儿才开口说话,阿凯,我带你去吃牛排。好不好? 阿凯一面说“好”, 一面抹了一把脸迅速跑进房间穿了校服.拎起空书包跑出房间来。在楼梯上.阿凯 发现小悦的打扮有点不一样,比平时漂亮了。就细心地上上下下地瞧着小悦,嘴里 “噢噢”地发着感叹。还打亮了过道的电灯。把小悦拉到灯光下,从头到脚又从脚 到头扫了两遍。阿凯发现,小悦的头发盘在了头顶上.发梢挂在两边像小鸭子耷着 的翅膀,脸色红扑扑像两只压扁的烂番茄.嘴唇亮晶晶像老母鸡的屁眼。脚上穿着 高跟鞋和黑色长筒袜。衣服和短裙包得像茭白。胸脯鼓得好像藏着两只大雪梨.屁 股好像劈成两半的篮球。小悦身上散发出浓烈的气味,不是草莓一样的香气。而是 一种说不出名堂的怪味。 住在阿凯家一年多了,平时小悦上班穿工作服.下班后穿小商品市场买来的便 宜货或者宽松自在的花布裙子,平底休闲的布鞋。阿凯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看着小悦的这身打扮,摇摇头说,小悦姐姐,你今天真漂亮。见小悦抿着嘴傻笑着, 又说,小悦姐姐,香港录像里的妓女就是这样的。 听了这句话,小悦的红脸发出了白光。她捂住嘴,跑回了楼上。等到下楼时, 小悦已经换掉了全身的衣服裙子和鞋子.把盘起的头发也放下了,散在了肩上。到 了楼下。站在小店门口了,小悦还羞愧地低着头.咬着嘴唇问阿凯,这样行了吧? 阿凯知道刚才的话把小悦吓坏了.就睁大了眼睛对着小悦的脸。特意做出严肃的样 子点了点头说。有点像了! 像什么? 小悦迷惑了。 我说小悦姐姐像一个人。阿凯笑着说。 谁? 林心如。 看着小悦茫然的表情,和林心如一样大的眼睛,阿凯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李老师要带60l 班全体同学去钱塘江堤岸边的沙地上种树.她交代每个同学都 必须自备干粮和矿泉水。阿凯拉开空书包放在柜台上,自己站在柜台外面,指挥着 小悦帮他在货架上挑选食物。小悦挑一件就拿给阿凯看看,等阿凯点了头,就往袋 子里装.阿凯摇摇头,就放回架子重新挑。阿凯告诉小悦,多装点,把书包装满, 等一下他要分给同学吃的。 还有,他说,给因子拿一袋“联合同”去。小悦回过头来问,你说什么? 阿凯 甩甩手说.啊呀.就是果冻啦! 连这个也不知道。阿凯突然想起了李老师,他说, 小悦姐姐。你说给李老师带什么好呢? 小悦说,李老师肯定自己带了。阿凯说,给 李老师带+ 样她从来没有吃过的东西,你快说呀,带什么! 小悦说,我怎么知道什 么东西李老师没吃,过。阿凯说,我知道了。香酥小鸡翅,对,拿一包香酥小鸡翅。 又说.李老师还喜欢吃水果。小悦自问白话.水果? 宾馆的总比家里的新鲜喽。 以前阿凯也常去宾馆吃饭。不过那是过生日或者过年过节和家里人一起去的. 和小悦一起去还是第一次。阿凯喜欢乔司宾馆这个地方,又干净又亮堂,吃饭的人 又多,有时候还会遇到老师和同学,还有红头发蓝眼睛的外国人。 坐在靠窗的位置,透过固定玻璃窗,看着宾馆门口的喷水池的时候,阿凯猜想 着墨西哥牛排的味道。小悦换了工作服出来。给阿凯夹了两块哈密瓜,牛排就上来 了。小悦教阿凯怎么怎么握叉子怎么怎么使刀。阿凯一下就学会了。他熟练地挥动 着刀叉.左右开弓大口大口地吃着牛排。阿凯吃得很快.倒不是因为急着去学校, 而是这牛排太好吃了。这世界上恐怕再没有比牛排好吃的东西了.阿凯的脑袋里转 着这样的念头。他看了看周围吃早饭的人,又瞧了瞧窗外,动作夸张地用叉子叉住 最后一块牛肉,塞进了还在嚼动的嘴里。 牛排吃完了,该付账了。阿凯对小悦说.谁付钱? 你知道,我从来不带钱的. 一分也不带的。这不是阿凯想考考小悦的诚心。不带钱是阿凯的习惯,就连学校里 交学费也都是张志强和吴秋娣交到银行去的。阿凯从来不在外面买东西,要吃家里 有,柜台上货架上楼上楼下到处都是。阿凯也不是一个嘴馋的人.要是学校组织春 游秋游什么的。吴秋娣帮他准备好的东西带去了大都是同学吃光的。这些小悦是知 道的,小悦把一个石榴两个苹果i 个香蕉四个鸭梨装进书包,小悦红着脸说.我知 道,当然是我请客啦。小悦去账台付钱的时候,阿凯看到了,是六十八块。 第二次吃牛排,是五天后。其他日子.阿凯吃的是炒面,煎鸡蛋,皮蛋粥或油 条煎饼什么的。都是小悦当班,放他进去吃的:如果小悦不当班,就提前向总台讨 了餐券给他.让他自己去吃。小悦没说吃牛排,阿凯不好意思开口。这天阿凯坚持 要吃牛排。吃完牛排.小悦又要付钱的时候,阿凯却坚决不让小悦掏钱了。小悦说, 你带钱了? 阿凯说,没带,我从来不带钱的。可他又说。我会有办法的。阿凯想过 .靠小悦的T 资能有几块牛排可吃? 而他自己口袋里一分钱也没有.想要天天吃牛 排得想出个好的办法来。阿凯闭了闭眼睛。马上就有了办法,其实他早已准备好了 对策。阿凯笑嘻嘻地对收银小姐说,是许经理.是钟大树叫我来吃的,这个钱。他 们会付的。小姐不止一次见过阿凯。知道阿凯是小悦的熟人.但她犹豫着没有答应, 看看阿凯,又看看小悦。阿凯说,钟大树是你们懂事长,是他叫我来的。小姐不相 信,见小姐好久不出声,阿凯又说,你不相信,你可以去问许经理呀。小姐张大了 嘴说不出话来.阿凯知道她不敢去问许经理.所以她求救似的望着小悦。小悦站在 一旁,掏着自己的口袋,可她穿的是_T作服,她的钱包在更衣室里。小悦说,阿凯, 你去吧,等一下我会结账的。阿凯喉咙响了起来,坚持说,不行,如果你付了,我 就不理你了。还有,我不要许经理请,我要钟大树亲自来付钱。小悦一下没了招. 悄声说,要不你先去上课。等会儿我再去转告许经理,让他跟钟老板说去。 阿凯看了看手表说,我要迟到了,那么,好吧,你跟许经理说是钟大树叫我来 的。记住是钟大树! 到了楼梯口,他又对小悦强调说。 你不要骗我。你记住了,你不要付钱哦,你要是骗我,你就不是小悦姐姐了。 知道吗! 小悦连声说,哦哦哦,我知道了。 隔天早上。阿凯是一个人去的,小悦上晚班,还在家睡觉。阿凯一出现,昨天 那位小姐就笑嘻嘻迎了上来,拍着阿凯的肩膀说,许经理说过了.以后你想吃什么 就吃什么.哪怕你把同学都叫来吃也没关系,到三楼的大包厢里去吃海鲜大餐也没 人敢向你收钱了。 你现在才知道? 啊.知道了! 小姐又说,哎小帅哥.钟大树钟老板是你什么人 呀? 不告诉你! 阿凯笑着说。 从那以后,阿凯就天天在乔司宾馆吃早饭了,可他从来没有付过一分饭钱,小 悦也没再替他掏过腰包。谁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阿凯也不太明白,只是他心里的 一个疑团似乎渐渐清晰起来。他心里清楚钟大树是他的干爹肯为他付钱,可这个不 解的疑团依然存在。 有时候他很想以自己的方法去解开这个疑团,有时候又不想了,他知道自己还 小,就算解开了这个疑团,对他来说又意味着什么呢.他又能做什么呢。何况父母 都守口如瓶,他又何必去打破那只魔瓶呢.真要是打破了.他还能吃到牛排吗? 阿 凯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在等待某一天有人告诉他,魔瓶里究竟装的是什么秘密, 那么这个疑团就不解自破了。 乔司宾馆离家不远,拐个弯,穿过一个十字路口就到了。到了宾馆,阿凯把山 地车横倒在宾馆门口的台阶上。让保安给他看着。他说,看着点,别走开,偷了要 你赔。保安一如既往地对他微笑着.什么话也不说,扶起自行车推到台阶旁,还做 了个请他进去的手势。阿凯昂起头.不再理会保安.大踏步跨进了自动门。 穿过大堂.踏上楼梯.在餐厅门口没有见到小悦,阿凯有些不高兴。门口的小 姐见了阿凯尖声朝里边喊,小悦,你男朋友来了。说着,不顾旁边有没有人。就在 阿凯屁股上重重地打了一下。又笑着骂了一声“小坏蛋”。阿凯讨厌她们嬉笑他。 可他心里喜欢小悦做他的女朋友,虽然这些小姐是在开玩笑,她们开阿凯的玩笑, 也开小悦的玩笑。有一个多月没跟小悦单独在一起,阿凯心里有些七上八下。而且 这些天因子又总离他远远的.因子被同学说成是他的“马子”.就不再当着同学的 面跟他说话了,放学也不跟他一起回家了。现在有人说小悦是他的女朋友.阿凯嘴 里不说心里当然喜滋滋的。他喜欢小悦身上草莓的香味,喜欢和小悦一起躲在被窝 里。喜欢吃小悦的奶头。每每想起春节和小悦睡在一起,阿凯总心跳加快满脸发热 手心出汗.还慌张地探视着周围,生怕被人发现了他的秘密。有时小悦带了东西跑 到李建国家楼上来,可没坐几分钟又到楼下吴秋娣那里聊天了。因为这个,阿凯对 张志强和吴秋娣坚持装修房子的事,越发怨气冲天了。仿佛他们有意跟他过不去, 有意要把小悦从他身边赶走,有意让他在李建国家里遭罪。还有刀子和袜子,阿凯 已经一个月没与他们痛痛快快地说话了,也没能参与“理想国”的规划和设计了。 在窗口坐了不到三分钟,小悦就把牛排端出来了。阿凯停止了不爽快的回忆, 看着小悦宽松的工作服,阿凯想象不出小悦的乳房在里面的样子,奶头是不是翘着。 想起小悦的乳房粉红色的野草莓一样的奶头,阿凯的双腿凉丝丝的,两只手慌乱地 相互搓捏着。他抬头盯着小悦,从她的眼睛、鼻子和下巴直看到她的脖子。他知道 这样的眼神只有小悦明白,只有小悦知道他在想什么。小悦被他盯得脸红了.睁大 了眼睛瞪着阿凯说,阿凯,你这样看我干什么? 有什么不对吗? 阿凯脸上发热,目 光移到了牛排上,拿刀叉的动作有些迟钝。 小悦提醒他加快速度吃,要不然上课又迟到了.再迟到几次就评不上三好学生 了。 吃完牛排,小悦为阿凯冲了一杯橙汁。阿凯咬了一口小悦递过来的洋桃,说, 房子已经弄好了,小悦姐姐,你什么时候搬回来? 小悦把另外两个洋桃塞进阿凯的 书包,她说,我去看过了,你爸爸说再过几天。一听这话阿凯就来气了,他忿忿地 说,听他干什么! 阿凯把咬了两口的洋桃扔在桌子上,拿餐巾纸狠狠地抹了几下嘴 唇,提起书包就向门口走去。小悦追了上来,手搭在阿凯的肩上。楼梯口,小悦提 醒阿凯,过红绿灯小心汽车。这样的废话本来是吴秋娣的专利,现在轮到小悦了, 阿凯心中冒m 一股过期牛奶的味道。他白了小悦一眼不耐烦地说,知道了,知道了。 走廊里灯光明亮,大门外的阳光耀眼得烦人,阿凯脸色阴沉地跑下了楼梯。小 悦提到了张志强。阿凯心里有些郁闷。明知小悦站在楼梯口目送自己,就是不肯回 一下头,就是不愿对小悦说一声“再见”。 阿凯的身影在门口消失后,小悦的眼神就开始恍惚起来。她把不准,这个小帅 哥在自己心目中.应该放在什么位置。六年级一读完.过了这个暑假,新学期一开 学,阿凯就是初中生了。这个十三岁的少年,在自行车的铃声中长成了大男人,已 经有了同大男人一样的需求,小悦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好。回到餐厅。小悦坐 在门里边的角落,低下头把十个手指插进了自己的头发。她开始埋怨自己,往日在 被窝里所干的荒唐事,甚至暗自与因子争夺女朋友这个角色的行径。想想自己整整 比阿凯大了十岁,小悦心中又生出了昔日在家走夜路时的惊慌,一种阴雨天被群山 包围被黑暗笼罩时走投无路的绝望。 装修一开始,小悦就搬到了灵灵那里,小悦发现阿凯的态度突然变得生疏了。 尽管差不多天天早上见面,却扯不上三言两语,更不用说什么贴己的话了。自从去 年清明节小悦在阿凯家吃饭以后,许经理对小悦不仅只是重用而是尊重了,对她说 话的口气变得温和了。不但让她当了领班,每个月还增加了五百块T 资。这其中的 道理,小悦始终想不明白,只知道这全是因为阿凯的缘故,或者说跟阿凯家有关。 小悦听说阿凯和钟大树的关系非同一般。可究竟是什么关系许经理并没有说,连灵 灵这个包打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春节过后本来打算回老家住几天的,是因为阿 凯.小悦才没有回家。与阿凯接触的次数一多。小悦不免有些担心起来,毕竟阿凯 与自己的年龄太悬殊了,若是被吴秋娣知道了她与阿凯的越轨举动,那她的脸就不 知道往哪里藏了。许经理给她加工资,让她当领班,这些事情小悦一直未在吴秋娣 面前提起过,就是怕引起吴秋娣的猜疑和误会。小悦心想,当初要是不给灵灵打电 话没有跟她到杭州来.还在舅舅那里做事的话.说不定自己已经结婚了,不是与厨 师就是与那个在电影院里动手动脚的小老板。这件事谁都不知道,小悦埋在心里很 久了,她很清楚这件事对什么人都不能说,尤其是阿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