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自从阿凯搬上i 楼后,吴秋娣就多了一份担心。吴秋娣是这么想的:小悦住在 自己家里的日子一长.对张志强和阿凯来说多多少少是个危险。小悦长得漂亮,漂 亮的女人对男人和女人都是危险。这种危险是只能听人说说的,真要发生在自己家 里,吴秋娣只能到阎罗王那里去诉苦了。虽说吴秋娣已经不把小悦当外人,但她心 里终究是不踏实的,年长日久说不定会磕碰出什么是非,什么疙疙瘩瘩的麻烦来。 就算自己家里没什么事,隔壁邻居也会嚼死人舌头的。吴秋娣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心里老觉得不对劲,仿佛有人总在说,要出事了.要出大事了。吴秋娣发现,张志 强这些日子来的表现,倒是没什么,不对劲的是阿凯。阿凯一上三楼,小悦的房门 就关上了,他们呆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长。吴秋娣深知这样下去.事情会越来越糟 糕,越来越不容易收拾。吴秋娣的心乱了,越来越为阿凯担起心来。如果能给小悦 做个媒,如果小悦有了男朋友.兴许就不会有事发生在阿凯身上了。这无论如何也 算是自己做了一件好事,积了阴德。 把小悦说给谁呢? 吴秋娣坐在柜台里面,左思右想了几天还是没有结果,直到 过了端午节,仍然没有机会了结心愿。 李建国的出现.使吴秋娣眼睛一亮,觉得希望就在眼前这个人了。 李建国的家就在隔壁,一楼的两间门面是李建国的摩托车修理部。李建国平日 里总是油腻腻的鬼样子。这几日天气热了,又下着雨.他却像过年似的,皮鞋锃亮 西装笔挺,白衬衫配着红底金花领带,加上新吹的大奔头,看上去人模人样的。吴 秋娣知道,李建国家的条件并不怎么宽裕,老头早年死在了石矿里,老娘瘫在床上 有些年头了,医药费花了不少,就是站不了地下不了床。这几年李建国的修理部生 意还算不错。早就在信用社里存钱了,办个像样的婚事大概不成问题。李建国今年 j十好几了,对象谈过几个,都没有成功,不是嫌他老娘赖在床上不肯死,就是讨厌 他身上的柴油味。要是在以前,吴秋娣哪里把他当人看过,现在看他油头粉面的. 有点像个人了。吴秋娣寻思着,是人了就好办了。 李建国是来买香烟的.买了香烟他要去棋牌室赌牌。这个李建国天天在赌牌. 这么热的天也不肯脱下西装。存放在修理部的摩托车塞满了两间房子,他却只知道 在外面赌钱。 早上修半天车.下午就西装革履躲进赌场,已经有好几个月了。吴秋娣把两包 “利群”香烟拍在李建国面前,收了烟钱,两手撑在柜台上.摇着头叹着气。目光 在李建国脸上晃了两圈,像找什么东西似的,装出热心的样子,说,建国.对象找 好了没有? 李建国停住刚刚抬起的左脚,看西洋镜似的看着吴秋娣.他没说话。却 学着吴秋娣的样子摇了摇头。听说李建国春节期间相了两次亲,又都失败了。所以, 吴秋娣拍了拍柜台,清了清嗓子,蛮有把握地说,建国,大姐给你物色一个大姑娘, 好不好? 李建国眨了眨眼睛,摇了摇头。 吴秋娣佯装生气地说。你是个宝啊! 李建国点了根烟,嬉皮笑脸地回敬道,大 姑娘? 他晃荡着脑袋。侧过脸眯住眼睛咽着口水继续道。还不如给我弄个大嫂儿, 跟大姐一样贤惠漂亮的大嫂儿。 吴秋娣不屑地说,你想死啊! 鼻子大鸟儿小的东西。 李建国改变了站姿.靠近柜台想拉住吴秋娣的手,却被吴秋娣打掉了。李建国 顺势把手搭在了柜台上摆弄着抹布的一个角。突然改口说,大嫂,你没见过我的鸟 儿,你怎么知道我的鸟儿小呢? 嘿,嘿嘿,大姑娘,也好的。 是哪个? 吴秋娣把李建国的手从柜台上抹开.大声说,是哪个,你不要管。既 然不放心,就早点死开去,滚你的王八蛋? 李建国说,不是不放心,大嫂,是怕人 家看不上。说了也是白辛苦你的。 吴秋娣说,辛苦倒不怕,只怕你不见情,到头来帮狗吃屎帮鸭孵蛋。 李建国说,情? 哈! 我见了大姐才有情! 吃屎,吃屎只要糖多,也是甜的。你 说,到底是哪个? 吴秋娣敲着玻璃台面说,枪毙鬼,我不是说过了,是哪个,你不 要管。难道,你这么个烂鬼还值得我捉弄吗? 你看看我,我捉弄过人吗? 李建国抛 着骚眼说,我不是人呀! 吴秋娣说,一副死相。 李建国听了骂声并不生气,而是换了一种脸色和眼神,神神秘秘地悄声说,大 姐,我已经看中了一个,不晓得大姐肯不肯帮忙说一声。 吴秋娣觉得蹊跷,反问他。是哪个? 你看中了哪个? 李建国肯定地说,就是你 们家里的小悦。 听李建国这么一说.吴秋娣一下子就懵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吴秋娣想, 这个狗屁李建国,他怎晓得我的心思? 他晓得我要给他说的是小悦? 不可能的.不 可能的。人家还没提到小悦。他倒好自己先说了。吴秋娣觉得李建国并不是傻瓜。 她问李建国,建国,你的眼光倒是尖的。是啥时候看上小悦的? 李建国摇了摇头, 不说话。吴秋娣也不说话了。 李建国抽着烟半天才说,第一天来踢门,“哐哐”响的声音,我就看见了。 吴秋娣说,建国,你喜欢小悦? 李建国说,喜欢! 那又怎么样? 你不肯说了? 吴秋娣说,你不修车,一天到晚在赌牌,哪个姑娘肯给你! 李建国说,给我说了小 悦,我就不赌了,我就日日抱着她困觉了。 李建国说完,嘻嘻地笑着,他笑得很认真。吴秋娣从他的眼神里看出来,他对 小悦是动了心的。吴秋娣说,那你为啥不早说? 李建国说,人家这么漂亮。我哪里 敢说。吴秋娣估摸着李建国说的是实在话,这个平时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李建国, 有谁会看上他呢。这么一琢磨.吴秋娣倒有点舍不得小悦了,开始心疼起小悦来了。 小悦这么个漂亮的大姑娘,要是嫁给了李建国,真正是臭牛粪糟蹋了一朵玫瑰花了。 看李建国现在这个样子还有点人样,剥下这身西装换上那套油驳衣,破摩托车旁一 蹲,就比臭狗屎烂牛粪都不如了。吴秋娣心中有些后悔,觉得不该与李建国提这件 事的。给人家做什么介绍呢,管人家什么闲事呢。可李建国已经认定了小悦,吴秋 娣也不好立刻回绝他。只好假惺惺对他说明,你喜欢小悦,那我就问问小悦,看小 悦同意不同意。 李建国心满意足地走了,撩下了家里的摩托车,撩下了半死不活的亲娘,撩下 了给他介绍女朋友的吴秋娣,去赌桌上修理生活了。 吴秋娣怔怔地坐在柜台里面,思忖了很久,始终没有理出个头绪来。她不明白 自己为什么要把小悦说给李建国,李建国有没有对象管她什么屁事。小悦对张志强 和阿凯到底做错了什么,她要如此暗算小悦。吴秋娣埋怨着自己.抬头看到了墙上 的神龛,发现观音菩萨也在笑她.这才想起忘了上香了。吴秋娣抽出三支托人从普 陀山求来的台湾檀香,点着了拜了i 拜.然后插在香炉里。 大约是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后期的某个雨过天晴的上午,在万里无云的天空下, 星星小店这样的小卖部,犹如雨后的蘑菇一般从城市和农村的各个角落里突然冒了 出来。这样的小店里,大都有这样一个小小的神龛,每逢初一和十五主人都要虔诚 地点香膜拜,祈求家人平安生意兴隆。我居住的鼓楼小区,路口上也有一爿两间门 面的小店。与阿凯家的星星小店如同亲兄弟一般,都经营着烟酒食品、时鲜水果和 日用杂货。写到吴秋娣点香这个细节,我立即抛开了手中的键盘,急匆匆去了楼下。 我得去楼下的小店里看一眼神龛中供奉的神像,观察一下人家做买卖的情形,顺便 买一条香烟回来。在乔司的四年,因为要与干部群众打成一片,我不可救药地染上 了吸烟的恶习.尤其是最近这段倒霉的破烂日子,吸得越来越凶了。所以我一到小 店门口,就向店主人要了一条利群香烟,与他聊了几句有关乔司假烟贸易的现状。 店主人似乎对这个问题并不感兴趣,有意回避着什么,拿目光重重地刮了我一眼, 把我冷落在一旁。我自知讨了个没趣,望着墙上的神龛,觉得自己终究是个不祥的 人,便夹起香烟灰溜溜地走开了。 女儿放假后。一直住在外婆家看电视玩游戏。妻子上班去了,家里空空荡荡只 剩下了我一个人。我垂头丧气地在客厅里踱了几步,灌了一大口明前径山茶,恢复 了一下颓败已久的情绪。继续在电脑前坐了下来,点了一根利群香烟。 雨仍在下,马路上的污水不慌不忙地流淌着——我重新看了一遍上面打好的文 字,理了理思路挪正了键盘,继续敲打起来——雨水滴滴答答的时候,人们的话语 也会多起来.吴秋娣的话语就像雨水一样总是没完没了.可她就是不问小悦。见小 悦天天上楼下楼.吴秋娣就是不问,她不是不敢问,也不是不愿帮李建国这个忙, 她知道要想让小悦这样漂亮的姑娘看中李建国这样的男人,难啊。 既然不可能,自己还要说出来,这不是自己作孽吗? 可反过来一想,既然答应 了李建同,不说总过意不去,而且她问小悦也不光光是为了李建国,重要的是为了 阿凯。想到了阿凯,吴秋娣就不得不问小悦了。 天上又打了几个响雷,下了一会儿阵雨,雷声消失了,雨也就停了。吴秋娣喊 住了正要出门的小悦.让小悦坐在柜台里面的木条凳上挨着她说话。十多分钟过去 了,东南西北聊得没了话题.吴秋娣才开口扯到了正题。她把零钱找给买啤酒的顾 客,坐回凳子上,故意摆出随意的口气说。小悦,有男朋友了没有? 小悦说,没有。 吴秋娣以为小悦怕难为情,没有说实话,就不再拐弯抹角而是照直点明了自己的意 思.她说没有的话阿姨给你介绍一个。小悦脸一红,推翻了原先的答案,告诉吴秋 娣她在老家有个对象,是舅妈做的介绍,是他们店里的厨师.妈妈很满意这门亲事, 她自己也觉得没什么不好的,只是要等到她攒够了嫁妆再回去宣布什么时候结婚。 还说.她父亲很多年前就死了。家里只有老母亲,和一个大她五岁的哥哥,哥哥已 经结婚了。哥哥、嫂嫂和侄儿,还有母亲都住在乡下老房子里。 小悦这样说,吴秋娣就放心了,小悦在老家有了对象,她就放心了,踏实了。 小悦对阿凯对张志强的危险差不多扫除了.对李建国也有个交代了。 因为给李建国做媒的事.吴秋娣被自己的宝贝儿子抢白了几句。阿凯说,妈妈, 你省点力气。李建国这样的人,浑身浑脑都是汽油柴油味,哪个大姑娘肯嫁到他家 跟他睡在一起闻他的脚臭,你看看他的手,他的指甲缝,比煤饼厂的哑巴清爽不了 多少。你不知道他的脚有多臭,要是脱了鞋在风里一走,能把乔司街上的人熏死一 大片呢。你收了他什么好处? 吴秋娣抵赖说。没有。吴秋娣没有说清楚她抵赖的是 没有拿李建国的好处.还是没有把小悦介绍给李建国。阿凯说,妈妈你不要骗我, 李建国自己都说了,你还说没有? 吴秋娣不愿多作解释.也不愿把事情的原委说给 阿凯听。她只说。我回了建国还不行吗? 吴秋娣觉得在儿子面前受了委屈.又觉得 自己好像在承认错误,她又说,明天我就回绝了,这还不行吗? 阿凯捏了一下鼻子 说.把聋子阿兴的跷脚女儿说给李建国还差不多。 吴秋娣说,哎呀,对呀! 我怎么没有想到。 阿凯说,你看看李建国这个人,早该想到聋子和跷脚了。 吴秋娣说,好好好,我跟聋子说去。 阿凯又说。跟聋子说什么.跟跷脚说还差不多。 吴秋娣说,好好好。我跟跷子说去。 想起当初小悦刚来的时候称呼她“阿姨”,吴秋娣心里是矛盾的.叫她“阿姨” 当然不舒服,但如果叫她“大姐”,那就更不舒服了。叫她“大姐”,张志强就有 了可乘之机.叫她“阿姨”小悦小了辈分.就断了张志强动坏脑筋的念头。然而, 阿凯对待小悦的态度.起先看起来似乎有点不对头.现在好了.既然小悦已经有了 对象。问题就不再是问题了。阿凯毕竟还小.吴秋娣怪自己疑心病太重.底细没有 摸清楚就做了糊涂事。这以后.吴秋娣的心绪就平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