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谁要是以为生活跟美丽的爱情小说似的,那这人不是个白痴,也是个缺心眼的。 和张福荣有时候虽然好得像一个人,但总会有磕磕碰碰的时候,比如说我嫌他不像 以前那样爱陪我说话,嫌他老把时间用在工作上,他也会对我的白菜萝卜类的唠叨 表示不满,有天我说:据专家的可靠分析,妻子爱唠叨都是老公给逼出来的。 他放下书,很认真研究了我一会儿,说:咦,我就奇怪了,你刘媛媛一直是一 个特沉默特不爱说废话特有品的人,怎么现在跟换了个人似的? “我有吗?”我想了想,好像真的是那么回事,究其原因,是因为我以前把一 颗心分成两半,一半给了邓家庆,一半给他,自从那次冷战后,我把分成两半的心 合在一起全给了他,这让我显得特唠叨和不招人待见。 在心里自我反省以后,我决定以后对张福荣漠视一些,但是,唉,怎么说呢, 一个女人要真的在乎上一个男人,是很难变得大方和豁达的,不知从什么时候我会 为了一点小事跟他生闷气,做了饭他回来晚了我会生气,答应我做的小事没做到我 会生气,什么节日他忘记了我会生气,下乡有事情忘了给我电话我会生气,早上上 班时间我叫他几遍他都不起床我更生气,而且也不知为什么,一想到他不在乎我的 感受,不在乎能帮我做什么,而自己是为了他才放弃追求中的五百万他却毫不在意, 我就更生气。 其实我说的这些只是我的心里感受,反射到张福荣那儿去就是他常常看到我发 闷性,老为点小事跟他斗气,也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找借口晚回家,要不回 家对我更沉默了,他越不跟我说话越不跟我计较我就越生气,这真是无法想像的郁 闷。 我怎么了?有一天我坐在书店的收银台边呆呆地想着,难道,难道——我爱上 他了? 不,不!我摇头否认,一个人一辈子只会真爱一个人,而我已爱过了,不可能 会爱上张福荣,最多是喜欢他。 正胡思乱想之际,张福荣打来电话,说他有一个同学从国外回来,晚上要请我 们一起吃饭,叫我准备一下,末了特意加了一句,“你穿那套阿曼尼的裙子来吧。” 我当时也没往别的地方想,不就是一从国外回来的同学吗?有什么紧张的呀? 还怕我带不出去吗?本小姐对自己的身材和相貌是有充分信心的。哼,还特意交待 什么阿曼尼,那可是他为我买的最贵的一套衣服,八千多呀!妈的,那些品牌货真 敢开口。我以后有钱也做服装生意,一件衣服卖它个十万八万的。 意淫了一番,我还是跑回家细细地从头到脚拾掇了自己,谁叫女人为自己的男 人装点门面是义务呢?又不是没那条件。 按约定时间到了罗兰大酒店,张福荣早在门口等着我,看到我的样子,显然很 满意,我故意不开心地说:谁让你这么紧张啊?还交待我穿什么衣服见人。 “没什么人,就几个同学,你看了就知道了。”他笑笑说。 到了包房,那里已有两男一女,女孩子漂亮得让人不敢细看,两个男的也不认 识,都点头向我微笑,想必都是他同学,我看到那女孩子看我的眼神,一下子明白, 她是张福荣的初恋情人。 那顿晚餐,我就像个傻瓜一样呆坐了几个小时,女孩子叫吴小凡,很是活跃, 不住地说着在法国留学的事,讲她的外国同学,她的同居女友,在法国碰到的趣闻 趣事,当然,更多的是他们几个人眉飞色舞地讲他们大学时候的往事,说哪个男同 学追哪个女同学用什么样的土方法,哪个同学暗恋哪个同学不敢说出口,哪个系发 生了什么事哪个班有一个怪人,哪一年他们去旅游哪一次他们跟校外的谁打架,看 着他们那欢乐兴奋的样子,我只觉得混身不自在,突然之间,我觉得很无趣,我是 一个完全多余的人。 但我不能表现我的不自在和不开心来,间或附合着他们笑一两声,越发显得我 的落寞和无聊来,最后,我终于忍不住了,假装上洗手间溜到饭店大堂一侧的咖啡 座,过了十几分钟,张福荣找了下来,有些不高兴地问: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觉得这里挺好的,你们同学说过去的事,我也插不上嘴,怪无聊的。”我 说。 “没什么啊,走,走,你上去陪我坐着就行了。”他过来拉我。 “不想去,你上去吧。我呆会儿再去。”我说。 “你到底怎么啦?你这样人家会认为你小家子气的。”他很认真地说。 我忍住没有说什么,起身跟着他,看到我这样,他又站住了:算了算了,你这 样子干脆别上去了,人家又没做错什么,你摆个脸出来谁受得了啊? 如果不是大庭广众之下,我真的想发脾气,但我竭力控制自己,走在他前头向 包房走去,余下的一个多钟,总算体体面面地维持下来了。 一进家门,张福荣把公文包一扔:你做了一晚上脸色,做给谁看啊? “我没有做脸色,我只是不自在,而且你和你的同学说的全是学校的事,我能 开口说什么呢?我都陪你一晚上了,你还要我怎么样?”我也生气了。 “你还没有做脸色?你下去咖啡座的时候我同学就问我你是不是不舒服,你要 是没做脸色他们怎么会这样问?”张福荣不客气地说。 “哼,好笑,我不说话就说我做脸色,你倒说说你是什么意思,要见你的老情 人了,怕老婆给你丢脸,还特意交待要穿名牌衣服,怎么啦?现在看来老婆没有初 恋情人光鲜漂亮是吧?后悔了是吧?给你丢脸了是吧?”我连珠炮地冒出话来。 “真是不可理喻,你怎么会是这样子的,我要是怕你给我丢脸我干吗非带你去 啊?我单独见她不好呀?她昨天刚从国外回来,回来就请我吃饭,我找借口推了, 还告诉她我已经结婚了,今天她找到我办公室,我推不掉,临时找借口躲到另外一 个办公室打救急电话让刘涛和方微帮我解围,你还要我怎么做你才满意?”他气呼 呼地说。 我听了他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哭了起来,我说:我觉得自己没她漂亮,你跟他 们在一起那么快乐跟我在一起就没话说,我很难过,我觉得你不喜欢我了…… “傻瓜,我不喜欢你我怎么可能跟你结婚呢?”他走过来抱着我说,“以后不 许这样闹小孩子脾气了,知道吗?我喜欢你以前那种对什么都不在乎的洒脱样儿。” 然而,有很多事情想起来容易做起来太难了,我不止一百遍地告诉自己要大方, 温柔,洒脱,豁达,可是一想到吴小凡,我就由不得焦躁起来,她和他有共同的回 忆,她是他的初恋,她和他相恋多年,更重要的是,她是那么漂亮,那么大方,又 是那么的吸引人。 一想到这些,我的心就一阵一阵地发慌,闭上眼总会想到那晚上张福荣和那几 个同学在一块兴奋快乐的神情,还有吴小凡看张福荣那千娇百媚的眼神,再一想到 他们曾经像我和张福荣一样接过吻,想到他们也曾手牵手,甚至有可能他们还肌肤 相亲同床共枕,我觉得我快要发疯了,我告诉自己这样想是不对的,可是就是控制 不了。 那次张福荣同学们相聚后的一个星期,家里接到一个女孩子电话了,虽然电话 里的声音有些失真,我还是听出来这是吴小凡的声音,她快乐地说:是媛媛吧?福 荣在吗? 我说不在,他晚上开会,可能要晚些回来。 “可我打他手机关机啊?”她说。 “他们开重要会议的时候是要一律关机的。”我说。 “噢,这样子啊,媛媛,你跟他说一下,我们约了大学的一些同学这周未聚一 聚,你叫他抽空给我个电话,对了,你也来吧。”她那边快乐地说。 “好的,我会转告他的。”我说。 挂了电话我就开始想发脾气,也不知向谁发,坐在沙发上手拿电视遥控器从中 央的一二三台换到本省的一二三台,又转到本地的一二三台,五十几个台转了几遍 也没找到自己想要看的台,越发气闷,九点半的时候张福荣回来了,先亲我一口, 然后习惯性地问,“晚上你一个人吃的什么?” 没吃。 为什么?不舒服?他紧张地放下包过来问。 没胃口。我懒懒地说。 “又碰到什么不开心的事啦?”他拿起遥控器。 “你那个国外回来的同学刚才给你电话,说这周末有同学聚会,叫你给她个电 话。”我说。 “哦?是吗?”他一下子很兴奋,拿起电话就想拔号码,可能意识到自己显得 太过热情我会不开心,又放下电话,说道,“同学聚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两 天他们肯定会跟我联系的。” “怎么啦?有什么话不能当我面说呀?打呗。”我看他那样子就来气,忍不住 拈酸带醋地说。 “晚了,都快十点了,况且也不是非急着联系不可的事。”张福荣说,伸过手 臂来要抱我,看电视或碟片的时候我经常把头枕在他大腿上,有时候他也会喜欢抱 着我互相依偎在一起看电视。 他越这样我越觉得他心里有鬼,也越来气,挡开他要抱我的手臂,说道:“也 是啊,那是你们的一个共同的堡垒,大学同学的聚会啊,多牛啊,像我这种外人操 个什么心好奇个什么鬼呢?” “你又怎么了?”张福荣有些不高兴地看着我。 没怎么。我懒懒地说。 “你有话就直接说,别吞吞吐吐的,我可没心情跟你老玩这些迷藏。”他语气 冷冷地说。 我就觉得很委屈,但说不出来委屈在哪里,一听到他这话,我的心情更不好了, 觉得他越来越不体贴心疼我了,不再说话,起身跑到床上,假装睡觉,眼泪却如断 线的珍珠,他不像以前一样看到我不开心会哄我,直磨蹭到夜里一点多才上床,上 床也没像以前一样吻我,很快睡过去了,我的心凉透了。 张福荣在周未聚会的那天下午给我打个电话,叫我准备一下,七点钟他回来接 我去同学聚会,我一想到那里我插不上话怪无趣的,便答道:我不去了,你一个人 去吧。 他说:那好吧,我去了。 我本来也没打算去的,可是他那爽快的语气让我很不开心,好像他巴不得我别 跟他去, 挂了电话我烦得要死,一想到他将会和他的初恋情人再相见,彼此互诉衷肠, 还可能跳个贴面舞什么的,我真恨不得跟谁打上一架,也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就拿 起了电话。 邓家庆说好久没联系了你还好吗? 我一听这话差点要哭出来,过了半天才忍住,说道:就那样子。 “你好像很不开心,有时间回深圳玩玩,我这边和朋友接了一个酒吧,生意不 是很理想,但气氛不错,你过来了我带你去玩玩。”他说。 我说好,愣了半天还是挂了电话,我能跟他说什么呢?唉! 晚饭也没吃,我翻出两颗睡宝给吃了,可是脑子里翻滚着张福荣和吴小凡在一 起的各种画面,他们在对视、他们在说着当年情、他们眉来眼去、他们互诉衷肠、 他们说着各自的惆怅和希望、他们在跳舞、他们还可能在亲吻……想到这些,我无 法入睡,过了半个小时又吃了一颗,好像有点效果了,正迷迷糊糊间,张福荣回来 了,我很意外,看时间,果然很早,才十点半钟。 这么早就睡了?他换了拖鞋进来问我。 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啦?我反问他。 “怕你一个人在家闷,就早些回来啦。”他说。 “要怕我闷你就不会出去。”我小声嘀咕了一声。 “怎么啦?跟同学们聚个会你也有怨言,叫你去你又不去。”他不耐烦地说。 “我什么时候有怨言了?你干吗那么大声啊?又不是我拉你强迫你回来的,你 可以不回来啊,我又没逼你一定这么早回来。”我语无伦次地说道,本来心情就不 好。 “我是不想这么早回来,是小凡叫我早些回来陪你的,她说女人嘴里说的常常 跟心里想的不一样,我去的时候她就问我为什么没带你去,我说你不想去,她就说 这不是你的真心话,我还在奇怪呢,女人怎么老是那么多小心眼,要去就去,不想 去就不去,这不是挺简单的吗?心里想去嘴里却说不去,搞那么复杂干吗呀?”他 一连串地说。 “小凡,又是小凡,觉得她好是吧?找她去呀,与初恋情人旧情复燃的故事多 着呢!也不在乎多你们这一对呀!”我尖刻地说道。 “你还别说,我还真的对她恢复了一些好感,相反,我对你挺失望的,你以前 不是这样一个提不起放不下的女孩子,你反省一下,刘媛媛,你现在是不是太小心 眼了?”张福荣冷笑着问。 我看到他那嘴角的冷笑,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感觉自己像个小丑,口不择言 地说:“我小心眼?是啊,你希望我不小心眼,支持你们同学天天聚会,高兴你和 你的老情人痛述旧情,最好大方到坐在你们身边看你们眉目传情……” “刘媛媛,你真是太不可理喻了,我奇怪我怎么一直当你是一个温柔大方又通 情达理的女孩子,你现在,真的是让我太失望了。”他摇摇头说。 后悔了是吧?后悔了我们离婚啊! 说完这句话我就呆了,张福荣跟我一样也呆了。 我认真反省了自己,想想自己弄成个小怨妇,可能跟自己太闲有关系,书店各 方各面有人关照,早就不用我自己怎么操心了,林小美是个挺让人放心的女孩子, 我得再为自己找点什么乐趣了。 想一想人一无聊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我在书店和小美谈起自己一些无聊的想法, 小美说:媛媛姐,既然你这么无聊,我告诉你一个消磨时间的方法,去学针绣。 一个女人,随意地拢着长发,坐在家里认真地在一块特制的孔布上穿针走线, 你可能难以相信,那个女人就是曾发誓要在五年内赚到五百万的我,而且说出来连 我自己都难以相信,我差不多在这件莫名其妙的事情上消磨了两三个月,当有一天 张福荣面对着我得意洋洋的脸,却转头极其焦虑地皱眉看着我桌子上摆的针绣工艺 画时,我才意识到在他眼中我有多糟糕。 “怎么?不好看吗?”我担心地问。 “我真没发现你有这方面的天分。”他讥讽道。 “绣东西也是挺不错的一件事情呀,它能让我心静,而且我发现投入进去完成 一副作品这个过程很美妙。”我真诚地说。 “我真觉得你是个很奇怪的人,有时候觉得你特别的世俗,有时候又觉得你像 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使。”他哭笑不得的样子。 哦?那我现在是天使还是俗人?我问他。 你看看镜子吧。他到房间拿出一面镜子递给我。 有什么不一样吗?我看了看,我每天都有照镜子呀,跟以前没什么不同呀。 “你遇事喜欢逃避是吗?”张福荣突然问我。 你什么意思?我问他。 “你怀疑我会和吴小凡旧情复燃,但是你不敢面对,又不敢争取,所以你漠视 你自己和我,你装作对一切都不在乎,把自己投入到另外一件事情上去,你想一下, 这两个多月来除了偶尔必要的交流,你和我说过什么?”他问。 “你有话要跟我讲吗?我觉得你一直挺忙的呀?”我说。 “你总是会做一些自欺欺人的事,媛媛,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样说你才好。” 他叹口气。 无话可说那就不说了吧。我说。 “这段时间我在反省自己,我们是不是真的在婚前太不了解对方了。”他冷静 地说。 我冷笑了一下。 怎么笑得那么古怪?他问我。 没什么!我又冷笑了一下。 “以后有话好好说吧,不要阴阳怪气的。”他起身。 “张福荣,你不要告诉我吴小凡回来后你对我一点也没变,你也不要告诉我你 越来越多的借口晚回家真的就是加班或是开会,你更不要告诉我今年七月五日你没 有特意陪她去菩堤寺烧香。”我扔掉手中的针线,大声地说。 他转过身,紧紧地盯着我:你知道七月五日我和吴小凡去菩堤寺? 我忍住眼泪,假装无所谓的样子说:是的。 “你一直不说出来,假装什么都不在乎,对我对你自己都完全封闭起来?”他 问。 “哼,有什么好说的?”我说。 就算我是陪了她去烧香,那又代表什么?他突然问。 代表你还在乎着她。我大声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