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大地房地产集团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赖大发当年就与青云市委书记祈成富 搞得火热。后来祈成富调任南州市房管局局长后,更是进一步扶持赖大发,让他 在南州市开发了好多房产项目,很是赚了一笔。因此,祈成富主动辞去公职,到 大地公司来担任总经理,一方面是赖大发想谢恩,一方面则是想继续利用祈成富 的政治地们,发挥他的余热。 南州社会各界对祈成富颇有议论,有的人认为他这是违纪行为,应当查处。 有的则认为,他当年就与赖大发有交易,现在是坐享其成,应该深入地查一查。 方孚白在接到雪片般飞来的举报信后,召集常委们开了会。他说:“祈成富 的这个案件,我们搞得的确不太成功,也不知道是哪个环节上出了差错。现在, 新的举报又源源不断地涌来。我觉得,这个案子不能就此罢休。”他说:“鉴于 祈成富现在已经不再担任房管局局长了,而且他连正局级调研员都辞去了。我建 议这个案子改由青云市纪委继续查处。这一方面是因为祈成富现在是青云市大地 房地产集团公司的总经理,这个公司属青云市管辖,青云市纪委查起来比较方便 ;另一方面呢,易锋虽然是青云市纪委书记,但他去的时间不长,与祈成富没有 个人恩怨,不容易被祈成富的势力所左右。况且,这段时间,骆财生的案子正好 告一段落,他手头刚好有空,我看他可以接着查下去。” 易锋一听雷市纪委要把祈成富的案子交给他查,他的劲头就来了。他这个人 干纪检工作多年,最喜欢办的就是疑难案件,办那些别人办了却还办不出来的案 件。 住在招待所里的易锋久久不能入睡。展开在模糊的台灯下的,是一封皱巴巴 的举报信。半个月前,青云市的退休老干部余天海借到南州探亲的机会,给曾经 在青云办案过的南州市纪委案件检查二室的一位同志送来了这封举报信。信中反 映青云市个体老板钱成山为了买下即将转制的青云电容器厂,给祈成富送了一张 10万块钱的存折,户名是“邹生”,密码是“9999”。从这一举报的几个特点来 看,举报人、举报对象、时间、地点及具体细节都非常真实,可信度高,很值得 一查。 自从上次吴东南查案受挫后,市纪委领导对青云的事既十分关心,又十分小 心。祈成富一调回来,来自青云和南州各部门的举报信纷纷涌来,但许多举报内 容都似是而非,没有明确的调查线索。而这封举报信却非同一般。南州市纪委分 管信访和检查的常委、副书记都在信上签了字,要求认真查处。方孚白要易锋先 作个初步调查,等到有了案件有些进展后,再作打算,防止像上次一样放空炮。 易锋在了解到最新的动向后,精神振奋,决心下一番苦功夫,把祈成富这个 在在青云民愤较大的腐败分子扳倒。易锋觉得,办案子就像是下象棋,越是陷入 困局,越是要想出一着妙棋。当这着妙棋想出来,并在最终克敌制胜的时候,那 就比获得什么荣誉都让人高兴。 在青云办案,通常他是指挥指挥就行。具体的事情都是交办下面的人去办的。 但这个案子不同,祈成富曾是南州市管干部,现在退了下来,南州市纪委还得管 着他。因此,他现在等于是在替南州市纪委办案,他可不敢怠慢,具体的事情也 得亲自去办了。今天白天,易锋带着林朝虎等人已经摸清了钱成山的住处和钢材 经营部所在地。但据钱的妻子说,钱成山早在一个星期前就已外出联系货源,恐 怕一两天回不来。易锋说:“我是建筑公司的承包人,想和他谈笔钢材生意”, 易锋写了张纸条道:“这是我的手机号码,如果他回来的话,请他马上给我打电 话。” 从白天的情况看来,钱成山并不是存心要举报祈成富的。但他肯定说过不利 于祈成富的话。余天海转交的那封举报信,据说是一个不愿意透露身份的人让他 转交的,现在已经查不出举报人的下落了。可能举报人本人也是道听途说,只不 过听得比较仔细罢了。但愿这一切都是事实。易锋几乎是怀着祈祷的心情,期盼 着钱成山能够早一天给他打电话。 说来也巧,大约晚上十多钟,钱成山就从外地给易锋打来了电话。原来,钱 成山当晚打电话回家,得知有人联系钢材生意,便马上拨了易锋的手机号码。易 锋要他马上回来面谈,钱成山说办完成便回来。 第三天早上九点,易锋的手机里又响起了钱成山的声音。在临时订下的青云 宾馆209 房间里,易锋表明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并直奔主题,询问了他向祈成富 送钱的事。起先,钱成山有些支支吾吾,像是不想害人的意思。易锋说了几句当 前的反腐败斗争形势,然后便有滋有味地向钱成山讲起党和国家的各种方针政策、 有关法律法规,以及当事人积极配合纪检机关办案的重要性和必要性。 蓝屏山等人对易锋的政治教育工作非常佩服,不时在一旁点点头。 钱成山想了想,有些自言自语地道:“算了算了,我也不瞒你们了,反正我 是大亏了。我化了一大笔冤旺钱,什么都没捞到,我还保他做什么!” 钱成山继续道:“那年我们青云市流行起企业转制,有的搞股份制、股份合 作制,有的是整体出售,甚至向社会公开拍卖。当时,我看中的是青云电容器厂。 因为我以前在电容器厂干过供销工作,熟悉这方面的业务。如果让我买下,一年 赚它一两百万是不成问题的。当时很多人都看好这家企业,市工业总公司的领导 主张向社会公开拍卖。我为了达到压低售价并单独买下该厂的目的,专门到市委 书记祈成富家里向祈书记表明了自己的意向。祈书记早先就认识我的,以前还在 大会上给我发过个体企业税收大户的奖牌。他很爽快地表示愿意帮忙。我说想好 好谢谢他。他说到时候办张存折给他就行。户名写什么‘邹生’,密码是‘9999 ’。我为了让他早点去帮我打招呼,第二天就把一张10万元的存折送到了他家里。” 易锋问:“当时他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钱成山道:“有的,他妻子叶如莲也在一旁,对我很客气。我以为这事百分 之百成了。谁知一个星期以后,电容器厂还是向社会公开拍卖了,由于价格抬得 高,我没能买下这个厂。事后,我给祈书记打电话,问他是不是忘了给我打招呼。 祈书记说已经打过招呼了,可是市政府的几个市长都主张拍卖,他一个人顶不过, 也就随他们去了。他问我是否还想买其他什么厂,他可以帮我去说说看。我报了 电缆厂、机械厂等名字,但由于种种原因,最后都没有办成。我正要求他办其他 事情,结果,听说他调到南州当副市长去了,真是见鬼,想起这10万块钱丢到水 里我的心就一阵阵地痛。我给祈书记打电话,祈书记不在家,是他老婆叶如莲接 的电话。我就向她讨要这10万块钱,可她支支吾吾地,说以后有事情还可以找他 们帮忙。唉,反正这钱是不可能讨回来了,算我倒霉,就比如我自己生了场病吧!” 易锋问他是不是曾经和别的人说起过这件事。钱成山道:“说是不敢说的。 但有时和朋友喝酒喝高兴了,忍不住要露几句出来。究竟和哪些人说过也忘记了。 没想到你们会找到我,真是神了!”忽然,钱成山象是发现一座金矿似的,眼睛 里透出一种异样的亮光,兴奋地道:“对了,现在好了,你们市纪委查一查祈成 富这个贪官也好。这下,我的这10万块钱可以替我要回来了吧?” 易锋道:“根据规定,行贿的款子追回来后,是要统一上缴财政的。”他怕 钱成山太失望,便又补了一句道:“不过,你要好好配合我们办案,到时候我尽 量帮你说说看。” 钱成山露出一阵傻笑。易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回去以后,决不能和任 何人说起我们今天见面的事,包括你老婆。因为这次的工作是秘密进行的,暂时 还不能暴露我们的真实行动。要是你透露出去,那是要误了我们大事的哟!” 钱成山道:“不说,保证不说。我用人格向你们担保。” 位于南州市委大院大门东侧的市纪委信访室的一间接待室里,显得比往常热 闹了点。现在全国上下反腐败斗争一浪高过一浪,人民群众反腐败的信心得到了 增强。他们反映的问题五花八门,但都是围绕着当前反腐败斗争这个主题。 信访接待室的小方正在记录一位老同志关于户口迁置过程中增收城市增容费 方面的反映,这时,他身旁的那只电话响了。是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小方机灵 地揿下了录音键。这位中年男子在电话里诉说了一个令人惊诧的故事。他说: “我是青云市的,什么单位?我是老百姓啊。我姓叶。我向你们揭露祈成富的腐 败问题。祈成富,就是我们青云市的原市委书记,后来当了南州市房管局长,现 在又回到青云当总经理来了,对。那一年,我求他帮我找工作,送给他8 万块钱, 可他什么事也没替我办成,真是个彻头彻尾的贪官。在哪送?在他家里。是一张 存折,他要我送存折的,户头上要我写‘邹生’,还有个密码,是9999,对。请 你们一定好好查查他,不要象上次一样不了了之。” 小方正要再仔细追问下去,对方就气乎乎地挂断了电话。 这天晚上,易锋正在分析着吴东南上次调查祈成富的案卷,希望从中梳理个 眉目出来,避免重蹈覆辙。这时,他的手机响了。里面传来他非常熟悉的、分管 案件工作的南州市纪委副书记老韩的声音。 “易锋啊,没错吧,这个电话可不能打错哟”。老韩在电话里向易锋透露出 南州市纪委信访室接到的这个神秘的举报电话。认为这与上次余天海转交的举报 信上反映的内容有惊人相似之处。两个举报反映的不是同一件事,但说明了同一 个道理。那就是祈成富这个人收受贿赂的可能性非常大,而且胆大妄为,到了非 常恶劣、非查不可的地步。“ 易锋在电话里向老韩汇报了钱成山配合办案的情况,以及钱成山交待的内容。 老韩对易锋配合办案表示放心,他说:“你能够取得易锋的配合就很好,否则, 光靠你一个人是办不成事情的。你们先别忙着去打搅祈成富,反正他现在也不在 青云。接下去的任务是千方百计找出打举报电话的这个姓叶的人。如果找到,并 且证实他举报的一切,那就可以向祈成富开刀了。” 易锋完全赞同老韩的计划。只是,青云共有一百多万人口,到哪去寻找这个 姓叶的人呢?而且,他也没有留下任何相貌特征。唯一可用来推测的凭据,就是 举报人的声音。对,这倒是个很有用的宝贝。易锋决定派他的手下倪宜帮去青云, 凭他的条子把小方录下来的带子带来。 倪宜帮长得矮矮地,高额头、大脑门,看上去很和善。易锋看他眯着嘴笑的 样子,就知道他已经两天没喝酒了,便笑道:“再熬一熬,等把带子拿回来了, 我陪你喝二两,怎么样?” 从录音分析,易锋认为举报人自称“老百姓”,很可能恰恰相反,说明他是 一位党政机关干部。于是,他和蓝屏山等人商议,是否排查一下青云市姓叶的干 部,看看是不是有谁请祈成富帮忙找过工作。两天后,蓝屏山拿来密密麻麻的五 页干部表,上面是全市各部门各乡镇姓叶的干部名单。但是,经过几天来的努力, 还是没有找出有哪个姓叶的人有请祈成富找工作的嫌疑。 难道打电话的真是青云市的普通百姓?不会的,从举报人举报的口气来分析, 他对党政机关的工作比较熟悉,而且了解吴东南调查祈成富案件的有关情况。那 么,为什么青云市姓叶的干部里面没有这号人呢?是不是调查得还不够细? 蓝屏山和林朝虎也在一旁分析举报人身份的种种可能。林朝虎道:“我们可 以找一找与找工作相关的部门领导了解一下。” 蓝屏山道:“是啊,姓叶的人如果要找工作,肯定会找人疏通。比如所在单 位的一把手,或者市人事局的局长。” “对”,易锋接过来道:“这个人可能是帮助自己的什么亲戚找工作,当然 不会是到什么企业去当工人。目标应该是党政机关事业甚至行政编制的干部。身 兼市委组织部副部长的市人事局局长很可能会认识这个姓叶的人。” 市人事局局长王丁荣正在办公室里通过因特网浏览当天的国际国内新闻。当 市纪委易锋带人进来后,他好不容易才恍过神来。这位王局长其实也是祈成富一 手提到人事局这个重要岗位的,但易锋并不知道这一内情。 易锋说要找一个姓叶的干部谈一谈党风廉政责任制方面的问题,但一时又找 不到这个人。但这个人有一个特点,就是近一两年来向人事部门要求帮助什么人 安排过工作。在机关里混了大半辈子、颇有城府的王丁荣局长,早已从易锋漫不 经心的谈话中看出了问题的严重性。前段时间纪委在南州和青云查了好几个月, 一无所获地退兵之后,自然不会善罢甘休,此次以调查党风廉政建设责任制为名, 可谓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王丁荣心里十分有谱。近年来要他帮助安排工作的人何其之多,姓叶的人也 有好几个,但都已办得非常完满,不可能会出什么漏子的。加上他王某人做事一 向老道,他做官的原则一向是既要捞好处又决不给纪委留下任何把柄。于是,他 十分大度地把南州市纪委和青云市纪委的领导统统请进了小会议室,然后叫来了 市人事局的干部调配科科长和科技干部科长,请他们帮助找一找这个姓叶的人。 查阅了干部调配档案并经大家努力回忆,近三年来与姓叶的机关干部有关的 调配人员共有五人:第一个是滩头乡党委书记叶志海,自他一步步当上领导干部 后,自己虽然吃了皇粮,但家里的结发妻子还是个地地道道的农业户。为了既让 她找到工作,又保证收入丰厚,他已多次找过市人事局局长王丁荣,请局里的正 副局长和干部科长吃饭不下十次,到王局长家里也去过三次。最后,叶书记的妻 子终于被安排到市计经委下属的散装水泥办公室轻轻松松地做了名收发员。叶书 记虽然开支了不少,但那都是公款,因此,他对王局长始终是心存感激的。第二 个是机关事务管理局的副局长叶长松。他的女儿因大学毕业后一直找不到理想的 工作而有意在家“候补”。去年,市土管局公开招考土地监察大队工作人员。他 女儿分数入围后,经过有关领导打招呼,终于顺利地进了土管局。第三个是市委 办公室秘书叶洪,他从中专毕业后便安排在某乡政府当文书,由于有些文字功底, 被调至市委办当秘书。但他的女友还在乡里当计生员。在他所服务的某市委副书 记的关照下,他的女友也顺利地调到了城关镇计生办,现在两人正是新婚燕尔之 际。第四个是南湖镇一位副镇级调研员,姓叶名土根。他的儿子在部队里混到了 个副连级,但在家里等了一年还是进了入市机关。老叶就到处跑了一年。在南湖 镇党委书记、镇长的关心下,现在他的儿子已经进了市委统战部民族宗教科工作。 小叶的调动是属于组织部管的。但由于当时老叶曾经到人事局来跑过多次,所以 人事局的干部都是知道这一情况的。第五个是姓叶的,王丁荣差点忘了,是干部 调配科长重点补充的。这个人是市工商局的退休女干部,名叫叶诗。她的女儿曾 想进工商局,但南州市工商局一直卡着不放。由于现在工商部门是垂直管理的, 南州市工商局不同意,青云市人事局也没法子。因此,市工商局现暂时安排她在 局办公室打字,属于临时工性质。叶诗一家的活动目标是南州市工商局,只要上 面工作做通就行。因此,她不必去找当时的青云市委书记祈成富,况且她是个女 的,与举报人的性别有异。 看来市人事局已经提供不出这个举报人的下落了。易锋惆怅地想了想,准备 结束今天的人事局之行,便道:“算了,我们只是想随便了解一下。听说这个人 对党风廉政责任制落实情况,以及人事制度改革方面有些积极的建议。我们就找 机会来看看。没想到你们青云市人事局这么重视,还翻阅了这么多的材料。”他 转过头对蓝屏山道:“蓝局长,我们再去找找那个老马,看看他有什么好的建议。” 从市委大院出来,蓝屏山道:“看来这个姓叶的人一下子是找不到了,我估 计,这个人根本不姓叶。我们是不是再留意一下,看看机关干部中,有其他什么 人在帮助自己的亲戚找工作,而且现在还没有找到的,很可能在人家面前发过牢 骚。这个人的特点,一是机关干部,二是中年男性,三是声音略微沙哑,四是对 祈成富意见比较大。” 易锋觉得很有道理。于是,他便派出案件检查室和党风廉政室的四名干部, 分成两个小组到各乡镇各部门暗中了解具有以上条件的机关干部。但是,两个暗 访组辛苦了几天几夜,仍然找不出明显符合上述条件的机关干部。有的人声音虽 然沙哑,但看不出他对金显贵有什么特别大的意见。这也难怪,因为我们党一直 教育广大党员要团结不要分裂,因此,广大党员干部即使对某人或某事有些看法, 都已经习惯于深藏不露,甚至已经习惯于在办公室说好话、回到家里说坏话的 “两面人”生涯。况且,暗访组也只是比较随意地了解,又不能打草惊蛇,搞得 满城风雨。这就大大阻碍了这次暗访行动成功的可能性。 易锋在马路上走着,心里一直想着案子的事,他担心这个案子深入不下去, 对不起方孚白的信任,心里便有些沉甸甸的感觉。 走在市机关会堂门口,脑子里还在想着那个神秘的举报人,想着他的种种特 征。有时又好象想出了是谁,有时又觉得根本就没有这号人。正在低头纳闷,迎 面晃过一个熟悉的身影。 “易书记!你在想啥呢?” 易锋抬头一看,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金林奇。 易锋便热情地拉住老金道:“去去去,家里正好有两瓶高梁烧,我热两个菜, 咱们好好喝两盅。” 金林奇推辞道:“这次就算啦,你心思那么重,太为难你了吧?” 易锋道:“不不不,你对我的工作那么支持,我今天正好又有一些事情要向 你讨教呢。借着老酒,找你这个老领导聊一聊,不是正好么?” 曾经担任过青云市市长的金林奇,经易锋这么一客气,酒瘾也就真的勾上来 了。 因为金林奇年纪大,患有轻微的风湿和关节炎。易锋就向他推荐了浙江产的 著名的五茄皮酒。象血液般鲜红而粘稠的五茄皮酒,略带药味,但也很好进口。 金林奇喝了口酒,道:“易书记,骆财生查完了,下一步该查谁了啊?” 易锋道:“下一步要查的人,恐怕我们青云市纪委就管不着喽。上面那些人, 有的也非常腐败啊!” 金林奇道:“是啊,我们市里的党政一把手,黄伯昌、叶逢秋他们,都该好 好查一查。你应该好好向上面建议一下,让上面派人来收拾他们。” 易锋道:“难哪!上次骆财生交代出祈成富的问题,可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金林奇道:“这件事,我也听说了。现在纪委办案,想保密都难哩。祈成富 这个鸟东西,他在青云这几年,都干了些什么?整天就知道搜刮民脂民膏,他们 夫妻俩都可以开银行了!” 易锋笑道:“他老婆本来就是交通银行的行长嘛!” 金林奇道:“她是不光在外面开银行,我看她家里面也可以开银行了。”金 林奇伸长脖子,有点神秘兮兮地道:“易锋啊,你听说过没有?去年一个捡垃圾 的跟着金显贵老婆的屁股后面,刚看她一包东西甩进垃圾箱就钻了进去,结果在 一盒发臭的生日蛋糕里发现了厚厚一叠人民币,回家一点,刚好是一万块钱。还 有一次,据说是春节过后,一个亲戚在自己开的杂货铺里帮助祈成富代卖几条大 中华香烟。在青云做生意的两个小年轻刚好在这家杂货铺里一人买了一包。其中 一个人在路上拆开抽时还不注意,回到家里继续找烟抽时,才发现里面尽是一卷 一卷的钞票。当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杂货铺准备买下铺子里所有的中华牌香烟 时,老板告诉他说刚才和他一起来买烟的另外一个人刚刚把所有的香烟买走。” 易锋道:“真是稀奇古怪,什么事都有,难怪老百姓对祈成富的举报不少。 可祈成富这个人非常狡猾,现在纪委虽然查了,但也缺少有力的证据啊。” 金林奇道:“证据总会有的,我就不信他祈成富事情做得那么周密。” 易锋借机探道:“金主席,我听说青云市机关干部里面,有一个人曾经找祈 成富帮忙过。他为了帮助自己的亲戚找工作,给了祈成富一笔钱,可祈成富至今 还没有帮上忙,而且也舍不得退钱。我们听说过这事,可就是不知道这个人究竟 是谁。” 金林奇拍了拍脑袋,道:“找工作?后来又没找到?好象听说过这事。” 金林奇喝了口酒,想了半天,才恍然大悟地道:“有个叫郑韩子的人曾经找 过我。他是从部队转业的,在部队里是个技术副连。可是一直呆在家里,就是找 不到理想的单位。现在企业形势不好,职工纷纷下岗,他最想去的还是机关里的 行政事业单位,可行政事业单位现在编制卡得又紧,他找了好些人帮忙都没办成。 开始,我也并不认识郑韩子。是我女儿单位里的一个同事介绍到家来的,她的这 个同事是郑韩子姐夫的小舅子。郑韩子要我帮他去说一说,他不知道我这个人是 不管事的。我女儿也是碍于情面,才硬着头皮把人家带到家里来的。” 易锋道:“他现在在哪上班?” 金林奇道:“我也不清楚,可能还在家待业吧。我虽然没有帮助人家找到工 作,可从我女儿那里听到了你刚才讲的那件事。我女儿也是听她的同事讲的。据 说,郑韩子刚从部队回来时找过市委书记祈成富,花了不小的开支,但一直没有 办成。我女儿说:‘人家许诺说,只要你帮助他进机关,他可以送你五万八万的 呢。’易书记啊,你看,我这个人从来不喜欢借自己的老面孔去替人家说情,也 没福气享用这几万块钱呢。啊,哈哈!” 易锋听了很兴奋,便继续问道:“这个郑韩子是不是有什么亲戚在机关里工 作?” 老赵道:“好象有,对了,听说他的哥哥在南郊镇当副镇长,名字也叫郑韩 什么的,对,叫郑韩儿。这兄弟俩都是外地人,连名字都有点特别。” 雷阳县森林招待所看上去就象一座美丽的别墅。前几年,这里仅仅是雷阳林 场的职工食堂,后来外面的客人多了,经过几次修建,终于成为一个普通又不太 普通、平常又不太平常的好去处。 青云市南郊镇副镇长郑韩儿与易锋面对面地坐着,双方都在不经意地琢磨着 什么。 易锋觉得郑韩儿长得有些傻楞楞地,况且他是揭露祈成富的举报人无疑,便 开门见山地试探道:“听说你曾经为弟弟工作的事,找过祈成富?” 郑韩儿眨了眨眼,一字一句地答道:“找祈成富?没有,我没找过祈成富。” 易锋没料到他会这么坚决,便绕一个弯问道:“听说你和祈成富比较熟?” 郑韩儿道:“是的,我们是比较熟。祈成富是从东临县调过来的,我们都是 东临人。见面时,我们都说一口地道的东临话。因此,我们是比较熟悉的。”郑 韩儿忽然有些结巴,但还是傻模傻样地道:“不,不过,我没有为弟弟工作的事 找过他。” 易锋严肃地道:“郑韩儿同志,你一定要实事求是向组织上反映问题。虽然 我们不是调查你的问题,但不管是你自己的问题,还是别人的问题,只要牵涉到 你,只要你了解的,你都要毫无保留地向组织上说清楚。” 郑韩儿道:“那当然。知道了肯定说。” 易锋道:“听说,你不但找过祈成富,还在他身上开支不少?” 郑韩儿又结巴道:“没有,没有的事。我要是送钱给他,他干嘛不帮我弟弟 安排工作?我弟弟现在还没有找到工作呢。况且,凭我和祈成富的老乡关系,要 是有事求他,还用得着送钱么?” 易锋道:“那你究竟有没有找过祈成富?” 郑韩儿好象很委屈地道:“没有,真的没有。我要是找过他,送钱给他,他 不会不帮忙的。我们是老乡,说话更要实事求是,我不能随便冤枉他的。” 接下去,不管易锋、蓝屏山等人如何劝说,郑韩儿还是一口一个不知道,一 口一个没找过祈成富。 难道举报人真的不是郑韩儿?会不会是郑韩子? 被叫到森林招待所来的郑韩子,同样是一问三不知。 蓝屏山把举报人的电话录音一遍接一遍地播放着。 易锋皱着眉头道:“不象,这两兄弟的声音都不太象。” 蓝屏山两手插在裤袋里,在屋里转来转去。倪宜帮到卫生间里洗了几只苹果, 一人一只地递了过去。他很随便地笑道:“很简单,要么是其他人,要么是他们 中的一个人装出了这种声音。” 易锋道:“对,这录音里的声音有点沙哑,要说是装的,也有可能。” 蓝屏山道:“声音可以装,说话的口音应该是差不多的。” 易锋道:“是啊,我们可以根据口音的特点,把这几句话仔细地分析一下, 看看这种口音和郑韩儿兄弟俩是不是一样。” 接着,倪宜帮把带子倒到头,又重新开始放了起来。 易锋道:“注意,老百姓的‘姓’字,他念成‘行’。” 蓝屏山道:“还有,我姓叶的‘叶’字,他念成‘也’。” 易锋道:“9999的‘9 ’字,他念成了‘舅’。” 倪宜帮恍然大悟似地道:“呃,你们这么一说,还真是这么回事。这个人说 话挺有特点的。只要照着这种声音去找,不怕找不着。” 易锋建议道:“我们分两步行动。一方面我们再去了解一下郑韩儿这个人的 情况。另一方面,我们把郑韩儿兄弟再找来谈一谈。注意,这回要偷偷录音。” 郑韩儿再次坐在易锋面前的时候,看上去仍然很平静,但脸色却与上次有些 不同。 易锋要蓝屏山拿笔录纸做好笔录准备,然后故意非常严肃地道:“这次又叫 你进来,为什么你知道吗?” 郑韩儿惶恐地道:“不,不知道。” 易锋问:“你,姓什么?” 郑韩儿傻傻地,答道:“我姓(行)郑。” “你是党员干部,还是普通的老百姓?” “我是党员干部,不能把对自己的要求等同于普通老百姓(行)。” “你是哪一年提副镇长的?” “我是一九九(舅舅)六年当副镇长的。” “哪一年参加工作的?” “我是一九(舅)八五年参加工作的?” “你父亲姓郑,你母亲姓叶,是不是?” “我父亲姓郑,我母亲姓吴,不姓叶(也)。” “你母亲不姓叶?那你老婆姓叶,是不是?” “我老婆也不姓叶(也),她姓张。” 蓝屏山和林朝虎在偷偷地笑。 不料,易锋忽然在桌子上拍了一巴掌,厉声道:“郑韩儿,你站起来!” 郑韩儿更傻了,只得乖乖地站了起来。 易锋指着他鼻子,怒骂道:“你!你明明给祈成富送了钱,还给南州市纪委 打了电话。为什么不承认?是不是心里有鬼?” 郑韩儿眨了眨眼,嘴巴张得大大地,象是犯了大错误。 易锋从他的脸色上进一步明确了自己谈话的方向,便继续骂道:“你还是不 是个党员干部?还想不想当这个副镇长?是真的送过钱,还是在诬告人家?据我 们调查,你对祈成富有些想法,乘他调走之际,胡乱编造事实,捏造祈成富的罪 状,想把他搞倒是不是?” 郑韩儿木讷地道:“没,没这个想法。” 蓝屏山过来插道:“你老实交代,你给市纪委打的那个电话,是不是捏造事 实?” 郑韩儿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没打过电话。” 易锋道:“我问你是不是捏造事实!没有问你有没有打过电话!你有没有打 过电话,我们早已调查清楚。市纪委信访室早就录了音,你打电话的地点和号码 都已经查得一清二楚,难道还要我把调查的经过向你仔细说清楚吗?” 郑韩儿低下了头。 易锋见他有些承认的意思,便也平静了下来,耐心地问道:“郑韩儿,你说, 你在电话里反映的问题,是不是你捏造的?” 郑韩儿眼睛红红地,叹了口气,道:“我没有捏造事实。” 易锋道:“那你究竟送了多少钱?是怎么送的?请你把事实的前后经过老老 实实向组织上讲清楚。” 郑韩儿道:“我,我没有送过钱。” 易锋道:“没有送过钱?那还不是捏造事实吗?如果真的没有送过钱,那也 要说清楚。为什么没有送过钱却要说送过钱,为什么要诬告领导,究竟是出于什 么目的。查清你诬告陷害领导的错误,对你进行党纪政纪处分,甚至法律上的制 裁,也是我们的职责。市纪委虽然查过祈成富的问题,但如果有谁要诬告他,我 们同样要查。如果祈成富真的没有什么错误,我们对他进行保护,也是应该的。” 郑韩儿痴痴地道:“这件事不太好说,让我再想想吧。” 与此同时,易锋已经派封强和祝侃等人搜集到了有关郑韩儿的详细情况。他 对易锋道:“郑韩儿是祈成富的老乡,他们都是东临人。据说,两人经常在一起 吃饭,说一口东临话,让人觉得他们俩挺热乎地。估计祈成富也曾经帮过郑韩儿 处理过一些小事情,但在关键问题上,也就是他弟弟郑韩子落实工作的事情上, 没有帮成。于是,郑韩儿对祈成富明里尊重,暗地里很有些意见。他举报祈成富 的可能性还是有的。” 易锋道:“郑韩儿这个人看上去挺傻的,他怎么当上副镇长的?” 蓝屏山道:“我们青云是个县级市,很多干部都是从农村来的。可能土是土 了一点,但实际上并不傻。特别是郑韩儿这个人,长得又矮又胖的,说话速度慢, 一字一句,有板有眼地,让人觉得智商不高。从小就被他的同学们称为‘憨儿’。 但这个憨儿看上去憨厚,实际是挺精明的。在南郊镇,他处理问题,协调问题的 能力还算比较突出的。因此,他从一个小小的农技员很快就干到了经济发展较快 的南郊镇副镇长,而且还是镇长候选人呢。他今年才三十出头,很有发展前途。” 林朝虎道:“易书记,据我们掌握的情况,郑韩儿很可能给祈成富送过钱, 而且打举报电话的就是这个人。经过我们再三教育,他的态度已经有所好转。但 他现在还有一些顾虑,还需要我们继续做工作。” 易锋道:“是的,象他这样一个精明能干、很有前途的年轻干部,是不会愿 意被牵涉到这种事情里面去的。” 蓝屏山道:“为什么?” 易锋道:“你想,如果他向你们交代了向祈成富送钱的事实,就会在许多方 面不利于自己.给领导送钱的事,本身就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事情,而且现在又主 动去举报人家,让某些心存杂念的领导知道这件事后,就会对他另眼相看,觉得 他是个不讲义气、不可信的人;更要命的是,承认这种事情后,可能会被判犯有 行贿罪。这不是白白地葬送自己的大好前程么?” 蓝屏山道:“嗯,是这个道理。我们要对症下药,针对他的这些想法,努力 做些疏导工作。我们要真正做到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他向领导行贿是错误的, 但只要他积极配合组织上查清祈成富的错误,我们可以不作计较。” 郑韩儿开始在笔录纸上写材料了。 经过易锋等人的反复劝说,郑韩儿终于甩下袍袱,轻装上阵。他仿佛又回到 了中学时代,坐进了老师命题作文的课堂里。他的其他功课并不出色,只有语文 课,特别是写作文是他的强项。几乎每篇作文写完后,第二天都会被老师作为范 文在课堂上公开点评。自从中学毕业后,他只写过几篇较为简单的公文,而这一 次,市纪委书记易锋给他布置了一个崭新的命题,他觉得自己文如泉涌,语句特 流畅,特深刻。要是早在十年前,恐怕又是一篇出色的范文哩。 ---------- 文心斋书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