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十分怀念记忆中那些青涩鲜活、刚出锅苞米花般的一张张面孔,还冒着奶 油的香气,因为那其中也有我的影子。那时我们的理想总在天上飞,都把自己想 像成乔峰、比尔盖茨似的英雄,生活要和洋房洋车挂钩,情人会拍打着天使般的 翅膀……可现实就是如此残酷和丑陋,当我们学会去辨证地对待一切,生活就贴 近了真实,理想就几近幻灭,我们那一颗颗心就已不再年轻——“对酒当歌,人 生几何”,人生苦短呐! 这座城市与我的童年、少年、甚至我的青年无关,所以我一直认为它与我的 理想也“弗搭界”。这是一座现实当中的城市,它的大街小巷,甚至公厕的每个 角落都充满着人味,在它的毛发上你找不到一点仙气,当然更找不到鬼气。它确 确实实适合男男女女的群体居住,被尔虞我诈、声色犬马、贫富参差所淹没着。 它当然也适合于我。 晚霞肆无忌惮地透过会议室宽大的落地窗落在了主编身上,这使主编看上去 更加“霞光满面”,主编正在表扬我。说 "引号事件 "发生后,他代表报社先后 请省市有关部门的领导吃了 N顿饭,以前没有打通的一些关节竟然打通了,更可 喜的是,在与副市长何鲁同桌进餐时,这位也主管文教卫生的副市长竟然一个电 话,把困扰我们报社很多 "外籍员工 "几年的子女转学入学的问题解决了(我很 庆幸自己还孤家寡人)。员工们没了后顾之忧,报社的管理也会上个新层次,主 编当然很高兴,他用很暧昧的眼光看着我,用“塞翁失马”这个成语给这次表态 做了个总结。末了他也没忘了责备似的关照我一句: “方舟啊,虽然坏事变成了好事,但你也要吸取教训,你的能力大家都是有 目共睹的,就是再细心些,尽量避免一些不必要的失误……” “是!是……” 我忙笑着向主编万分庆幸地点头。担惊受怕半个月,会是这样一个意外的结 果!上帝总是这样,让你哭,让你笑,有时还会让你哭笑不得,然后他就躲到阴 暗的角落里独自发笑。 面对主编,我一直有着很感激的心理,他对我有着知遇之恩。5 年前,我还 在一家企业埋头编内刊,一次在经理请客的酒桌上遇到了主编。此后他多次给我 们经理和我本人打电话,说他们正与一个部门合作,在筹备一份都市报,无论如 何让我过去。说实话,我当时在企业不算是高收入,但很舒服,虽然我也有着想 做一个正儿八经新闻人的那份激情,但那时主编的话并没有让我心动。可架不住 我们经理也反常地对我进行游说,我还是缴了械。后来证明我的选择没有错,主 编确实是很有头脑的一个报人,报纸创刊三个月,就创造了发行 20 万份好成绩, 广告一路飙升。现在主编已带领我们踏进了高收入白领阶层。 其实,我也给足了主编的面子,在报社期间,我曾有三次跳槽的机会,我想 要跳的都是市内比较有实力的,待遇比较好的媒体,用现在较时髦的话讲就是 “大报”,但碍于每次主编都亲自出面做我的思想工作,我每次也只好全身而退。 在这个跳槽上瘾的时代,现在我们报社里的“老人”已经不多了,在经历了与主 编三次的触膝长谈后,我曾发誓要做最后一个“麦田守望者”。 我笑着看了对面的美女黄鹂一眼,她原本神经质的脸上竟然嫣然一笑,我心 神一荡。至此,时间打了个结,我连续多日的阴狸时光终于云开雾散。 我笑着将头转向别处,我的笑并不是毫无保留的,我心底还是留有一份“戒 备”——我对“祸,福所依焉;福,祸所附焉”的古代相对论一直深信不疑,所 以现实中的一个黑色幽默,还不可能让我忘乎所以。以我近 30 年的人生经验判 断,我工作上突然一片艳阳天了,那保不准别的方面就出了问题,或就会出问题。 生活原本就不该风平浪静,何况上帝也不会轻易放过我这个黄种人。问题会出在 哪呢?生活?感情?还是其他…… 整个编前会都是在轻松愉快的气氛中进行并结束的。 在一楼食堂吃晚饭时,我正一个人坐着,端着托盘的黄鹂笑着走了过来,在 我对面坐下,我食欲大增。边吃边聊天,黄鹂手上的筷子是一小口一小口往嘴里 送的,未全尽其用,我怀疑她刚看完“怎样使用中国筷子”的西洋短片。看着黄 鹂优雅的吃相,我实在想象不出她在美国是怎样的一种生活状态,她会不会一大 早起来,就穿着睡衣吃开心果,喝威士忌呢?会不会也有只馋嘴的梅花鹿,把脑 袋伸进窗子要吃的呢? “你说现在哪儿是野游的好去处?” 黄鹂很突然地提出了这个问题,我毫无准备地,大脑里搜索着,黄鹂忽然又 补充道:“我是说离咱们这儿近的”。 “核桃沟!”我脱口而出。 距离省城一百多公里核桃沟确实是个避暑休闲的好去处,悬崖峭壁,青松涧 水。去年刚开发出来的时候,我就和几个哥们开车去过一次,有不少省内外的画 家在那儿写生,我们还碰到了一个拍剿匪电视剧的剧组。最难忘的是在那儿吃了 顿“土焖全羊”,与内蒙的烤全羊类似,但因制作方式大异,所以味道上也别具 特色。我曾观看了“土焖全羊”整个制作过程:地上垒出一个一米多高的椭圆形 的土围子,宽窄刚好能挂进去一只羊,窄的一侧贴地面留有一个灶口。把收拾好 的全羊全身撒上调料,然后用一根铁棍穿起来,挂进土围子内,上面盖上盖子, 盖子四边都用泥土封死。之后就用木材塞进灶口,点燃,就这样连燎带烤的,当 土围子里的温度达到一定高度时,就用泥土也把灶口封死。再焖一段时间,就可 开盖取出食用了。这种“土焖”的原理有点像新疆的“馕坑”。 “我也听说那儿不错,早想去散散心了,可就是脱不开身……哎?方舟,明 天我们都休息,去核桃沟玩儿呀?” 黄鹂一边吃饭一边说,随口说说的样子。我看着她,心跳加快。我当然也该 随口就答应的,但话到嘴边忽然想起明天已经预定出去了…… 四天前,关于外省某知名品牌啤酒的系列产品在省城“缺两上市”,记者前 去采访“惨遭暴打”的报道,在我报发了个头版“大卖点”,市啤酒厂一方很是 满意,特意打电话邀请我、徐冬、蒋峰等几人找个晚上的时间玩一玩,我故意推 脱说编辑工作,没时间,那个张主任却一再说时间由我定,这样我就定了明天我 的休息日。当然,那篇报道并不是以我的名义发的(我毕竟是编辑,不事采访), 以我们报社记者刘浪的名义发的,他在徐冬稿子的基础上改了改,交到我这个一 版编辑手上又加工了一下,刘浪没跑腿就赚稿费,何乐而不为呢? “晚上出去玩玩儿”,多大的诱惑呀,我寻思着,在卖笑女和黄鹂之间,我 开始衡量起来……“啤酒厂的邀请可以找个理由再推脱掉呀?”这样想着,我笑 着看了看黄鹂。 “行啊,到那儿我请你吃土焖羊肉”。 “真的呀!” 黄鹂一副惊喜的样子伸出了手指,我们拉了勾。我故意把“土焖全羊”这个 概念偷换成了“土焖羊肉”,我想着到了核桃沟,与别的游客一起买只“土焖全 羊”,共同品尝。我自己若是买一整只,花不少银子不说,两个人吃又吃不完, 实在是大大的浪费。 晚上 9点多的时候,我正在编版,忽然打来了北京长途,是张小月的。张小 月是我的前女友,虽然分手一年多了,但我们一直保持着联系,只不过友谊像朋 友一样纯洁。张小月告诉我她快上火车了,明早 8点多到省城,让我接她并陪她 逛街。我完全可以找出一万条正当的理由拒绝她,但我真的不想影响一个女孩子 心目中,一个男孩子那可爱真诚的形象。 生活有可能都在我们的计划之内,但细节绝对是杂乱无章的。刚刚推脱掉市 啤酒厂的“晚上玩”,应了美女黄鹂的“出游玩”,现在却又要改变,换成“逛 街玩”了。 给黄鹂打电话的时候,下了白班回家的她显然已经钻进了被窝,一听是我, 就哽哽唧唧地,以为我闲着没事儿骚扰她呢。我心说“我操!”我心想:俺是那 样的 X人吗!但我说出去不成核桃沟的消息时,我能感觉出电话那端的无比失望, 我忽然就有点于心不忍。 接近凌晨 1点的时候,我拿着最后一遍清样去给王副主编审看,王副主编接 过去连看都没看就签了字,递给我时笑了:出个错都能为报社谋福利,水平那么 高,不用看了,呵呵!“ 我一时没弄清他是真在开玩笑,还是在有意挖苦我,我不露声色地说您还是 看看吧,王副主编便说不用了不用了。“你看不看有个鸟用啊,出了毛病还不都 是我的错?”心里这样想着,我脸上还是堆着笑走出了他的办公室。 单位的班车送我到了居民小区外。我走到住处单元门口的时候,看着远处近 处那几个还亮着灯的窗口,我忽然有一种强烈的探知欲:那些灯光下面,都发生 着什么呢? 毛毛在床上仍死猪一样睡着,当我掀开被子的时候,她脸上又是那种不耐烦 地倦怠神情。可当我又是亲又是摸地乱来一气后,她显然已抑不住激情燃烧,蠕 动着配合起来,我迫不及待地翻身上去。可刚进去,枕头旁她的手机就响了。拿 起手机看了看来电显示,毛毛的脸上满是愠怒: “我都跟你说了,别他妈给我打电话了,不要脸!” 显然还没等对方说什么,毛毛就愤怒地挂断了手机。我知道电话是毛毛的前 男朋友打来的,因为我和毛毛在一起的时间,这样的电话她接过几次。当然,作 为一个男人,看着自己的女人接这样的电话,很是不舒服。我也曾怀疑过毛毛, 在若干个我不在的上半夜,我不敢保证,在我这张床上或别人的床上,毛毛没有 自导自演过“红杏枝头墙外闹”。可每次,当我看着毛毛那样坚决地无情地挂断 前男友死缠着的电话,我还是对自己充满了信心。 但这次不同,真的,我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伴着白天编前会上轻松愉快 的情景,“古代相对论”又开始在我脑子里作崇:“问题不会出在这儿吧?”我 看着毛毛,毛毛也在看着我,她的脸上,刚才荡漾着的红晕还没有褪去。 我不能确定。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