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寒冰回到西安,发现艾婷婷的东西虽在,人却不见了踪影,印刷厂的人不清 楚,就连胡宝山和水淼淼也去向不明。寒冰南方一行是晚秋农田里的巡礼,虽未 收获累累硕果,却也品尝到丰收的欢乐。他急于把这一切和艾婷婷分享,并且精 心设计了一个戏剧场面:他垂头丧气地走进门,熄灭了闪烁在艾婷婷眼里的惊喜, 冷凝出疑惑和忧虑。他一言不发,呆若木鸡。艾婷婷一副慈母的神情和颜悦色地 劝慰他,说出一番娓娓动听的至理名言。他终于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艾婷婷醒悟 了,双拳捶打着他,娇痴出动人的妩媚。但现在,珍藏了一路的喜悦悄然流失了, 焦虑不安像鞭子抽打得他坐卧难宁。种种猜测旋风一样滚过他的脑海,沉积的沙 尘一层层蒙在心上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艾婷婷走出车站,下意识地在接站的人群中扫了一眼,她心里明白,渺茫的 期望只会收获苍凉的失落,但由不住还是把憧憬扫在一张张陌生的脸上,她已经 把一缕自嘲的苦笑挂在嘴角,却一惊,一个幻觉真实地向她走来。寒冰微笑着接 过她手中的包。艾婷婷说:“你不会是常驻火车站吧?”寒冰说:“你没发现我 有特异功能?掐指一算,就能知道你的行踪。”艾婷婷想,除了执著便是缘,心 灵的感知是靠缘来维系的。缘的念头把她的心搅得怦然,脸上洇出红晕,亮了寒 冰的眼睛。一路上,寒冰兴致勃勃地讲他的南方之行,全然没有注意到艾婷婷根 本就没把他的话收进耳朵里,恍惚的神情飘忽在迷离之中。 回到招待所,艾婷婷没做任何铺垫,突兀地说:“我把钱都用完了。” 寒冰一头雾水地问:“什么钱?” 艾婷婷仰起脸,一副豁出去的壮烈神情,“你所有的钱。” 寒冰的脸上掠过阴影,转瞬即逝,浮出晴朗的笑容,“钱不就是花的吗。说 说你的北京之行吧。” 艾婷婷执拗地说:“钱花在我自己身上了。我用它买了自由。” 寒冰愣怔了一下,眼里潋滟出一派慈祥,激动地叨念着:“好,好,好!” 艾婷婷虽然预见过寒冰的这种反应,却依然像死囚遇到大赦一般,噙着欣喜 的泪花,心中激荡着冲动,不知所云地说出极干瘪的两个字:“谢谢。” 寒冰激情高涨地说:“该为你庆祝一下,走,咱们去鸿恩楼,吃饺子宴。” 艾婷婷轻轻摇摇头,她哪儿都不想去,只想让寒冰陪伴着她,定格出一个永 恒。疲惫悄然袭来,酥软了她的骨头,她阖上眼睛,腾云驾雾地飘散了自己。 寒冰脱掉艾婷婷的旅游鞋,一股淡淡的莫名的味道游荡在他的鼻翼间,他不 禁深吸了一口,是一种混合着乳香、酸臭、甜醇的气味,这气味撩拨着他,撩拨 出热辣辣的躁动。他急忙后退了几步,坐在对面的床上,心慌意乱地守望着艾婷 婷。艾婷婷脸上现出酣甜的微笑,像是识破了他的秘密,却又隐而不宣。他愈加 惶恐不安,双手都没有合适的摆放位置。许久,他才相信她真的睡着了,长吐一 口气,松弛下来。寒冰拿起一本书,振作出正人君子的样子,书上的字却偏偏不 往他的眼里钻。艾婷婷轻柔的鼾声温馨地潜入他的心田,由不得想多看她一眼。 寒冰索性丢掉书,仔细端详着艾婷婷。她眉宇间透出的圣洁梳理了他杂念丛生的 芜秽,一尊全新的维纳斯静卧在他的眼前。 艾婷婷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透亮了。桌子上的台灯亮着,寒冰伏在桌子上沉 浸在酣睡中,旁边凌乱着几张稿纸,甘于寂寞的一张匍匐在他的脚下。艾婷婷把 落在地上的稿纸拣起来,是一首诗: 我坐在你身边,坐在 离火焰最近的地方, 灼热的心迷乱,徜徉在 鼻息的华彩乐章,你的 绚丽缤纷的梦 萦回在山涧的小溪,抑或 缀满眼睛的夜空。 一条幸福的小鱼游弋在 你清澈的鼾声中,觅食 春枕着飘零的枯叶, 在饱满着金色的秋风中育蕾。 桌上的那几张是草稿,被激情舔食得凌乱不堪,除了他自己谁也无法辨认。 艾婷婷把手中的这一张珍藏起来,到外面的早餐点儿上买回豆浆、油条。寒冰被 开门声惊醒了,迅疾地将桌上的稿纸揉成一团,揣进兜里。艾婷婷掩口笑出妩媚 和狡黠。寒冰愈加窘迫,讪笑着说:“真还有点饿了。” 寒冰专心致志地吃着早点,把豆浆喝出咕噜咕噜的响声。他不说话,也不抬 头看艾婷婷一眼,脸上却泛着潮红,似乎有热气游出。艾婷婷不吃不喝,双手捧 着脸颊,率真地盯着他,激出寒冰满脑门细细的汗珠。寒冰终于抵御不住凌厉的 攻势,咀嚼着满口油条,含混不清地说:“我的吃相不大雅观,你盯着我,我咽 不下去。” 艾婷婷说:“在你的眼里我是不是个中性人?” 寒冰噎得险些透不过气来,吭哧着说:“这算什么话。” 艾婷婷不依不饶地说:“那你就是中性人。” 寒冰的心像颠簸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理智却像舵手一样牢牢把握着航线, 他抖擞出激情的笑,不知所云地念了一句诗:“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 好个秋。” 艾婷婷收敛了自由孕育出的锋芒,目光迷离着,说:“说说你的一切吧,我 想听。” 寒冰说:“我是一潭死水,除了岸边石头上的青苔,连只会鼓噪的青蛙都养 不活。”但他还是讲了,讲得平平淡淡。 “我的老婆是市纪检委的副书记,这个位置是用半条命换来的。她十五岁下 建设兵团,当年就赶上一场大草原的荒火,兵团的战士们和荒火展开了生死搏斗, 结果,十几条年轻的生命被火焰吞食了,活下来的人,大多负了伤。她在这场搏 斗中,表现得英勇无畏,死神面对她的时候胆怯了,她拣了条命,却毁了容。上 海的专家多次为她做了整容手术,但巧夺天工的奇迹并未在她的身上诞生,青春 和美丽同时从她的生命中流失了。那会儿,我在工厂当工人,是市里挂了号的业 余作者,文联组织我们为市里的英模们写报告文学,要把他们可歌可泣的英雄事 迹弘扬开来。我受命采访她,第一次见面,我都不敢正视她。她把她的影集给我 看,那张在兵团照的穿着军装的相片,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英姿飒爽、青 春飞扬,我竟产生了想吻一下照片的冲动。我暗自端详她,依稀还能看得到当年 的影子。渐渐地她的丑陋在我的眼里模糊了,英雄的光彩抹去了她的疤痕,脑子 里的幻觉常常能印在她的脸上,浪漫的情愫在我们的交谈中舒展了翅膀,我不但 写出一篇出色的报告文学,还写出一组情诗,并且在刊物上同时发表了。 报告文学用的是我的真名,韩大同,组诗是我第一次用笔名,寒冰。大概是 不想让她知道我幻构中的初恋,或者是我的初恋仅仅建构在那张照片上,而不是 真实的她。我没有想到,她竟识破了。再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她一头扎进我的怀 抱,幸福地流出眼泪。第一次拥着一个柔软的异性,我不知所措,身子僵硬,冷 汗淋漓,却澎湃着冲动和欲望。当她仰起头,闭着泪眼,艳亮的嘴唇闪烁着渴望, 等待着我的初吻时,我突然清晰地看到了她的丑陋,欲望顿时萎靡了。我轻轻推 开她,故做胆怯地说,小心被人看见。她擦干了眼泪,笑出冰凉的苦涩。 她说,我知道你是诗人,诗人的感情是浪漫出来的,我却当真了,对不起。 我不愿伤害她,喃喃地辩解说,你是英雄,我只是个小工人。她说,这不是障碍, 我们是平等的。我愈加惶恐地说,你的父母是革命干部,而我的父亲曾经参加过 国民党。她说,家庭出身不能选择,但道路是可以选择的。我无言以对,心里在 想,也许我真的爱上了她。她的父母并不认同我,他们认为自己的女儿虽然脸上 留下疤痕,但前途是光明的,如果和我结合是自毁前程。我以为可以解脱了。想 不到她执拗地认定,非我不嫁,并且以绝食要挟父母,甚至公然宣称,她怀上了 我的孩子。 那个年代,姑娘的贞操比生命还重要,未婚先孕,是大逆不道的。她的父母 恨透了我,却又无可奈何。大概是出于逆反心理,我萌生了坚定的信念,我这个 国民党的狗崽子一定要攻占你这个革命家庭的城池。我得逞了。但实际上是她取 得了最后的胜利。我结婚了,而且仰仗着岳父老大人,顺利地调进了朝思暮想的 文联。婚后的生活平平淡淡,那是个没有爱情也可以维持一个稳定的家庭的年代。 处于无奈,我只能住在岳父母大人的家,被戏称为是个倒插门的女婿。 李啸鸣,哦,就是我妻子。她认为自己是一个成功的女人,虽然命运无情地 摧残过她,但最终还是青睐于她。她有一个幸福的家庭,父母和孩子都是她的骄 傲;她倾心于自己的工作,兢兢业业、一丝不苟地履行着工作职责,她能登顶纪 检委副书记的位置,完全是凭着不惜耗尽心血的执著精神取得的成功。我有点像 是在给她念悼词,但这种色彩绝对是她最佳的妆饰,黑白相间,黑是她的表象, 白是她的内在。“ “你们之间存在着交流吗?当然,我不是指那方面的。”艾婷婷像个穷追不 舍的专窥名人隐私的小报记者,问得自己都有些脸红了。 寒冰古怪地笑了,半边脸的肌肉痉挛地搐动着,另外半边却僵死着,他说: “请原谅,让我抽支烟。走了一趟,这个恶习又死灰复燃了。” 艾婷婷点点头,主动拿起打火机,为寒冰点燃烟。她觉得自己有点不择手段, 但好奇心像伊甸园的蛇一样诱惑着她,她渴望从里到外了解面前的亚当。 寒冰吸了一口,又坚决地把它掐灭了。他说:“我是个健康成熟的男人,我 有那方面的要求。但她的雌性荷尔蒙却似乎被那场大火烧成灰烬了,她一直是被 动的,而且有时很痛苦。我常常感觉是在奸污她,我为自己卑劣的欲望感到羞愧。 日子久了,我的兽性也淡漠了。这一点她非常感激我,甚至有些歉疚感。”他看 了艾婷婷一眼,眼神中,欲望之火闪电般地掠过,倏地熄灭了。他重新点燃烟, 放进嘴里时,夹烟的手指颤栗着,几乎让烟头烫着鼻尖。他猛吸了几口,一丝不 吐地把烟吞进肚里,许久,鼻孔中才泄出淡淡的青烟。 他说了下去:“她是个喜欢和别人交流的人,那是她的天性。她能在买菜的 时候,和摊主聊半个小时。附近,钉鞋的,修自行车的,看大门的,摆摊儿的, 都和她熟。这大概和她的工作性质也有关系。但她选择的交流对象却很有限。在 单位,她不苟言笑,和同事交谈,像对待她的头发一样,理得顺顺当当,不容许 一根乱发跳出来。有一次,因为一件家庭琐事,我们之间发生了冷战,一个星期 没说一句话,最终,她屈服了。 她用罕见的眼泪开道,倾诉出她做人的艰辛,这也是近二十年的夫妻生活中, 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唯一一次真正的交流。她说,你不了解我,也根本不想了解 我,当然,我把自己紧紧地包裹起来,也不想裸露伤残的心。那场火毁了我的容, 其实,受伤最重的是我的心。容貌对女人来说就是生命。女为悦己者容,女人的 本质意义就是一朵花,失去艳丽,没有芬芳,凋谢的花即使苟且活着,也没有任 何意义了。整容之前,我的脑子里盘旋着一个念头,就是——死。凤凰涅盘,美 丽的凤凰投身火中,期盼着升华出更加辉煌壮丽的生命。我多么希望自己就是那 只凤凰。我甚至羡慕那些牺牲在烈火中的战友。 整容给了我一些活下去的希望和勇气,我才没把自己的生命毁掉。但心灵的 伤痛是永远无法愈合的。你的出现,你的情诗,你幻觉中产生的浪漫的爱,是涂 在我心灵伤口上的清凉剂,它使我暂时忘却了痛苦,我感受到阳光的灿烂,生命 的珍贵。我开始相信,女人的生命价值不单单体现在容颜上,女人也应该追求事 业的辉煌,女人和男人是同等意义上的人。我清清楚楚地知道,你早已不把我当 女人看待了,我们只是假面舞会中的一对临时舞伴儿,假如没有儿子,我们早已 是陌路人了。 我认真地告诉你,当你需要自由的那一天,我决不会给你戴枷锁!“ 寒冰把快要燃到尽头的烟蒂举起来,凑到距眼睛很近的地方仔细辨认了一下, 仿佛在辨别真伪,抑或是研究它还有没有可利用的价值,然后果决地把它含在嘴 里,贪婪地吸了一口,丢在地上,用脚拧灭了。他继续说了下去:“这是李啸鸣 埋藏在内心深处的人生总结,每一个字都是蘸着血泪打磨出来的。别人无法体验, 也没必要评价它的对与错。从那以后,我们很少再为家庭琐事产生争吵、对峙, 但再也没有过深刻的交流,真正做到了相敬如宾。相敬如宾这个词如果真是夫妻 头上的一顶桂冠,那可太残酷了。真到了这个份儿上,夫妻的缘分就算尽了。” 艾婷婷突发天真地问道:“她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可怜?” 寒冰思索了一下,说:“曾经有过。但从她当上副书记,儿子考上重点高中 以后,这种感觉就荡然无存了。她事业有成,还是个成功的母亲,也是孝敬父母 的女儿。她的父母为她感到自豪。” “那你呢?”艾婷婷的声音突然提高了,连她自己都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抬 手掩在嘴边。 寒冰没有回答,弯腰把烟头拣起来,丢进墙角的纸篓里,四处搜寻了一下, 没找到合适的东西,顺手从兜里掏出揉成团的稿纸,把地上烟头留下的黑渍擦干 净。直起腰,把话头岔开了,“说说你的北京之行吧,那个刘学养打没打你的歪 主意?” 艾婷婷还沉浸在思索中,一时没听清寒冰问什么,漠然地问:“你说什么?” 又很快回味过来,眼里闪烁出狡黠,不经意地说,“想收获,就得付出代价,尤 其在商品社会。”说着,拿出一本通讯录放在寒冰的面前,“这是刘学养的秘密 联络点,覆盖全国,我觉得对我们将来很有用。”艾婷婷一副女特工神情,得意 中透着妩媚,慵懒地看着寒冰。 寒冰有些起急,把通讯录一掌扫在地上,想说什么,却找不到合适的词,转 了一圈,颓然坐在床上,摸索着,想抽烟,又忍住了。 艾婷婷憋不住,喷出得意的笑,焕发的青春光芒四射。寒冰醒悟过来,陷入 窘境,自嘲道:“更年期综合症。男人和女人一样,一过四十,生理和心理都不 大健康。”说着把通讯录拣起来,翻着看了看,说:“和欧阳天在一起的时候, 我也想把他的通讯录搞到手,但绞尽脑汁也得逞不了。你却轻而易举地把它拿到 了手,佩服,佩服。” 艾婷婷说:“还有更让你掉眼珠子的事。喏,这是两期的稿件,请主编大人 过目一下。” 寒冰把稿件翻阅了一遍,瞠目结舌,不知说什么才好。 艾婷婷说:“我看咱们该自己学着走路了。胡宝山能做的,我们也可以做, 而且只能做得比他更好。我从汪一凡老师那里还得到启示,除了搞刊物,我们还 可以做畅销书。以你我的智能,在书刊界闯一条路,虽不是轻而易举,却总是能 走得通的。你说呢。” 寒冰感慨地说了句《红灯记》中的道白:“天底下就数我闺女能啊!” 艾婷婷说:“你别想着占便宜,不就大个十岁八岁的,我看以后就称你寒兄 吧。”说着,弯腰施礼,学着越剧的道白叫了一声,“寒兄呀!” 寒冰一脸红晕,伸出去的手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又拢回到眼前,捏着鼻翼 使劲揉了揉。眼里竟莫名其妙地挂起一道水帘。 艾婷婷的心便有些恍惚,身子软软的,飘忽着,似乎要荡进那水帘之中。 有人敲门,是印刷厂的郭厂长,郭厂长说,第一批刊物已经包装好了,就等 着发货了,可是找不见胡宝山了,这可怎么办? 寒冰说,我们也在找他,再等等吧,总不会不见踪影吧。 郭厂长走后,艾婷婷才说,胡宝山大概让安谧他们扣住了,现在等着水淼淼 去赎他呢。 返回立县的路上,水淼淼才把和安谧谈判的过程告诉了胡宝山。胡宝山也顾 不得前面的出租车司机,抱住水淼淼在脸上胡乱啃了一顿,狂荡地大笑着说: “你可真是他妈的心肝宝贝,你给我争回来的不单单是几千块钱,也让王八蛋吕 海涛知道咱不是吃素的。”胡宝山咬牙切齿地说,“王八蛋吕海涛,咱走着瞧, 我要让你哭不成调!” 水淼淼说:“你又想出什么鬼花招了?” 胡宝山狡黠地一笑,说:“你和吕海涛可是交情不浅呀,那深深的一个吻, 会思念到永远的。你不会和他藕断丝连吧?” 水淼淼懒洋洋地说:“我就是埋在你身边的定时炸弹,你想怎么着?” 胡宝山哈哈大笑,说:“我还就喜欢玩刺激的,怀里能抱颗原子弹,那才够 味道。”他瞅了司机一眼,附在水淼淼的耳边,把他几天几夜挖枯心思想出的报 复吕海涛的计划说了出来。 水淼淼说:“你别把人家安谧老师也坑了。” 胡宝山说:“无毒不丈夫,顾不了那许多了。” 水淼淼说:“你可真是一只狼。” 胡宝山凑过去,狠狠嘬了水淼淼一口,得意地说:“知我者,淼淼也。狼是 什么,狼是强者,狼不但要吃羊,还要吃人呢。今儿晚上我就要让你尝尝我的厉 害。” 水淼淼说:“我胆儿小,你别吓着我。狼我倒是不怕,我怕你是一条冻僵的 蛇,揣在怀里救活了你,反倒被你吃了,那才是冤死鬼呢。” 胡宝山说:“恩将仇报的事,摊不到俺胡某的身上。说吧,想得到什么奖励。 钻戒、高档服装,或者干脆码钱。” 水淼淼娇嗔地说:“你可真俗到家了,骨子眼里的农民气息浓硫酸也洗不掉。” 胡宝山嬉皮笑脸地说:“那就让我好好慰劳慰劳你。”说着,不老实的手已 经游走在水淼淼的大腿上。 水淼淼一巴掌打开胡宝山的手,厉色道:“放规矩点。你的黄脸婆够你受用 一辈子了,有本事你把她甩了,我就死心塌地地跟着你。不然的话,你别卖嘴皮 子,拿出点实际行动来,也算你是个有良心的男子汉大丈夫。” 胡宝山气壮山河地说:“你说,只要你说出口,俺胡某讲义气,终当报偿。” 水淼淼说:“这可是你说的。” 胡宝山把嗓子清了一下,憋粗了脖子,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水淼淼说:“我要有个立足之地,把百家书店给我。” 胡宝山牙疼似的说:“我的姑奶奶,你明知那书店的法人是那个黄脸婆,这 不是给我下套子吗。这么办,我给你出资,咱另起炉灶怎么样?” 水淼淼斩钉截铁地说:“行还是不行,就一句话。” 胡宝山一脸无奈地说:“好,好,好,就依你。” 百家书店是胡宝山和他的老婆起步的摇篮,所以当水淼淼提出要百家书店的 时候,着实让他为难,但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 返回立县,张厂长为胡宝山摆了一桌压惊酒,觥筹交错之际,胡宝山拍着胸 脯对张厂长承诺,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你就开足马力等着接活儿吧。这本 书你给我加班加点赶出来,两本刊物,二十万册,三天后下稿。张厂长如久旱逢 甘雨,骨头节舒展得咯咯作响,感激之情难以言表,只有以歌代之,一曲绕梁三 日的信天游把众人的情绪调动得如火如荼。这酒还能不喝个酣畅淋漓。 回到宾馆,胡宝山佯醉玩儿浑,赖赖唧唧一头扎在水淼淼的床上,鼾声大作, 却不时撩开眼帘偷窥水淼淼的动静。水淼淼懒得戳穿他的伎俩,把自己锁在卫生 间,让温馨的水流吻遍每一寸肌肤,如同一只只绵软手轻拂着她,细致地从每一 个毛孔中梳理出酥软的情欲。 她慵懒地触摸自己,喉咙里游荡出低低的呻吟。洗漱台上面的大镜子罩上了 水雾,水淼淼把镜子擦干,兴致勃勃地踩在浴缸的边沿上,摆出性感的姿势欣赏 自己。镜子里的女人摄人魂魄,挂着水珠的肌肤如同挑着晨露的雪色牡丹一样, 绽放着雍容华贵,娇媚得流光溢彩,浑身每一寸肌肤都是皎洁月光的凝滞,细腻、 光洁、温润,每一条曲线都是从琴弦上流淌出的华尔兹,柔美、舒放、明快。镜 子又渐渐朦胧起来,水淼淼余兴未尽地走出卫生间,守候在门口的胡宝山猎豹似 的扑了上来。水淼淼闭上了眼睛,飘浮在云海之间。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