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水淼淼从火车上下来,干燥的热浪一股股扑来,她的额上立刻缀满细密的汗 珠,心情也随之燥热起来。这些年,不知是地球的哪根神经出了毛病,把十三朝 古都西安的风水也折腾得枯竭殆尽,风不再凉爽,水不再丰沛。北面的沙尘暴兜 个大圈子也要不时地光顾一下,南面的燥热悄然迁徙不知何年何月竟然在这里安 家落户了,四大火炉变成六大,西安硬是挤到里面充了个数。闹水荒的时候,自 来水的龙头咽了气儿,家家户户拎着红红绿绿的塑料桶顶着烈日排着长队候在水 车的周围,筑起一道在全国难得一见的新景观,把六十年代的情景又活脱脱地再 现了一遍。 水淼淼回西安没有告诉胡金山,自己打车直奔书店。 转过十字路口,前面不远就能看到书店。水淼淼有些迫不及待,有些赴情人 约会前的忐忑,有些焦灼,说不清是为什么,大约是警车的尖啸唤起的不安。又 有几辆救火车从对面驶过,满街的气氛更是火爆扬场的,由不得心上像箍了个箍 儿。 水淼淼的担心被残酷的现实印证了,火灾的发生地就在她的书店,鹤立的读 友书店已变得狼藉不堪。 不等水淼淼缓过神来,两位警官请她上了警车,就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一个 作笔录,一个开始讯问。她从警官的讯问中得知,火灾发生在凌晨,两年多的心 血付之一炬,连一本残破的书都没留下。警官告诉她,据现场勘察的情况,初步 推断,不像是故意纵火,防盗门没有破坏的痕迹。警官补充说,当然也不能排除 纵火的可能,如果真是纵火,那么,这个案子就比较复杂了。 警官问她在西安有什么仇人,或者是生意上的竞争对手。水淼淼想了想,摇 头否定了。西安没有她的仇人。女人们充其量只是嫉妒她,还没有哪一个苦大仇 深地非要冒大不韪置她于死地的;男人们见了她骨头都酥了,哪里还能播下仇恨 的种子。生意场上虽说都是对手,但她玩儿得游刃有余,即便心上挽疙瘩,也是 那种自生自灭的,决不会癌变成毒瘤。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件事和胡宝山脱不掉 干系的,胡宝山毕竟是个农民,胎里带出来的东西根深蒂固,偏激起来天王老子 也不认得。 这一次,她伤得他很重,他恨得她心上都长牙了,居然还不动声色,这股子 邪火不发出来,他绝不会善罢甘休的。书店虽然和他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毕 竟不是他的心头肉,而对她水淼淼却等于是生命的全部。胡宝山把他的小聪明小 智慧都派上用场,好像把事情做得天衣无缝,谁知在水淼淼的眼里却破绽百出。 水淼淼被大火烧得空落落的心,渐渐充实起来。她笑胡宝山蠢,蠢得一塌糊涂, 居然和她玩儿这种把戏;也笑胡宝山的一片痴情,如此豪举,只是想让她乖乖地 匍匐在他的脚下,钟情于他。也算是感天动地啦。警官问水淼淼笑什么。她愣了 一下,说,我笑了吗,其实我哭都哭不成调了。警官说,笑比哭好。 作笔录的女警官被叫走了。水淼淼问男警官还有什么问题。警官说,看你满 不在乎的样子,好像这书店不是你的。水淼淼说,莫非你想看看我痛不欲生的样 子。警官说,我很欣赏你的豁达。哭天抹泪的女人我见多了,心也就在泪水中泡 得硬了,见了眼泪,不但唤不起同情,相反,还厌烦。水淼淼说,你不像个警察。 警官笑了,你以为警察应该是什么样的。水淼淼说,铁石心肠,一脸的苦大仇深, 唾沫星子落地都能砸个坑。警官说,你概括得不错。但石头也能在高温下熔化。 水淼淼说,我的温度是不是很高。警官的脸上挂了彩,看着车窗外说,有需要我 帮忙的,说话。我姓邱。水淼淼说,谢谢。邱警官说,你可以走了。却是欲言又 止的样子。 水淼淼把手机关掉,丢下那个烂摊子,远离乱麻七糟的琐碎,忘却爱憎,丢 弃眷恋,让心境一尘不染,轻轻松松给自己放了两天假。白天和夜晚的界线从她 的意识中淡漠了,死去活来地睡,昏天黑地地睡,在梦中经历生死挣扎,醒来却 是一个近乎真空的世界,淡漠期待,冻结回顾,好在还有一个好胃口,惦念着西 安丰富多彩的美食。 老人们说,十三朝的皇帝都在西安扎了老根儿,各地的父母官眼里只有皇帝 老儿,那顾得上百姓的死活,恨不得把天下的美味珍馐统统孝敬给皇上,成百上 千年的历史,贡来贡去,西安就贡成一张大餐桌,什么四大菜系、八大菜系的, 百川争流归大海,西安就是包容百川的大海。吃在广东,吃在杭州,吃在济南, 都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只有在西安才能真正吃出个名堂来。水淼淼眷恋西安的, 大概也只有一个吃了。这个念想给了水淼淼一个好心情,一甩长发,身心陡然轻 松得如同飘在雪莲花似的白云上。 水淼淼在皇苑饭店选了一处僻静的地方,点了几样菜名好听却从未品尝过的 菜,专心致志地吃,像一个真正的美食家,或蜻蜓点水,或轻咂细品,吃得雅致、 沉静,吃得津津有味。菜做得精美,道道都是风景,都是淋漓的写意山水,隐含 着深邃的意境,张扬着无尽的风韵。水淼淼蓦地悟出“品”字的奥妙,凡美食需 经眼、鼻、嘴三口:眼观其色,色泽艳丽则悦目赏心;鼻嗅其味,味美则大开胃 口,垂涎三尺;嘴咀嚼其滋味,完成口腹之满足。三者缺一不可,所以才构成一 个“品”字。水淼淼笑了,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笑,是卸去精神桎梏身心轻松的笑, 不知为什么,她的眼里竟闪烁着泪花。这笑就有了梨花带露的妩媚,惹得周围投 来觊觎的烁烁目光,愈加将她的快乐照得通体透明。 一位西装革履的先生走到她身边,彬彬有礼地问候了一句:“水小姐,你好。” 素日里,水淼淼对小姐的称谓很是反感,此刻却感到几分亲切,尽管面孔是 陌生的,她依然赐于他嫣然一笑:“你好。” 先生说:“你不认识我了?” 水淼淼说:“很抱歉,我大脑的芯片出了故障,所有储存的资料都被病毒感 染了。” 先生笑了:“我太普通了,而且只是一个小警察。能让你储存在记忆中,那 是奢望。我只是想问问你,这两天你过得怎么样,有没有想起什么线索。” 水淼淼的记忆开启了一道缝儿,想起面前的先生是那天询问她的姓邱的警官, 她对他是颇有好感的。她站了起来,说:“对不起,邱警官。在我的眼里,穿着 警服的警察都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我实在辨认不清。请原谅。能邀请你坐下 吗?” 邱警官说:“谢谢。难得你还能想起我。” 水淼淼给他斟满一杯干红,举杯相邀说:“两天里能见到你两次,这是缘分。 来,干一杯。” 邱警官说:“对不起,条例规定,中午不能喝酒。” 水淼淼说:“不能为我破例吗?”言语和眉眼间都流泻出撩逗的味道。 邱警官摇了摇头。 水淼淼说:“你不会是来监视我的吧?” 邱警官笑着说:“我的一个发了财的同学请我来过把瘾,所以我才能登上这 大雅之堂。是不是有点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和这里的氛围不大和谐。” 水淼淼说:“陪我一块吃饭好吗?” 邱警官说:“只要不搅了你的雅兴,当然求之不得。” 片刻的功夫两人竟像老朋友一样,聊得热火朝天。 邱警官问:“书店的事你难道真的不闻不问了,还是另有隐情。” 水淼淼说:“与其自寻苦恼,不如化悲痛为力量,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 怕没柴烧。” 邱警官说:“我又去现场勘察了一遍,发现了一些疑点。有意纵火的可能性 很大。” 水淼淼“哦”了一声,竟没有表露出强烈的兴趣。 邱警官说:“你是不是已经在怀疑是谁干的了。” 水淼淼摇摇头,说:“咱们能不能换一个话题,轻松点儿的,比如说一说你 的女朋友。” 邱警官笑了,说:“你算不算是我的女朋友?我已经把你当朋友看待了。” 水淼淼伸出手和邱警官握了握,说:“我认你这个朋友了。” 邱警官说:“那么就请你敞开心扉,把心里的秘密告诉我。” 水淼淼笑了:“原来是给我下了个套儿,我刚钻进去,你就把绳索勒紧了。” 邱警官说:“既然是朋友,我对你就更加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你需要我的 保护。” 水淼淼说:“假如今天碰不到我,你还会如此执著吗?” 邱警官说:“虽然今天是个偶然,但我已经找了你两天,我坚信你不会从我 的视野中消失的。不知你信不信,这就是缘。” 水淼淼说:“能不能给我留下点儿空白,让我凭着自己的想象给你描绘点色 彩。” 邱警官说:“既然你下了逐客令,军人是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的,我先告辞了。” 水淼淼说:“我还没有请教你的大名。” 邱警官紧紧地握着水淼淼的手,说:“我以为这是一场落了幕的戏,看来我 已经在你的心目中占据了一席之地。我叫邱天。” 水淼淼说:“好名字,收获的季节。但愿你永远是金色的。” 和邱天分手后,水淼淼的心境完全被蔚蓝的色彩弥漫,间或有云彩飘过,也 是那种没有星点雨丝的白云。做一个漂亮的女人真好!她的脑子里浮出邱天的面 孔:脸上还留着稚嫩的影子,心智却有了金黄色的成熟;乌亮的眸子闪烁着聪慧, 也不乏狡黠;在她的面前玩点小聪明,却透着天真无邪。明晃晃的太阳高悬着, 洒下一股股灼人的热浪。水淼淼的心里却撑起一片绿荫,清清爽爽的,似乎有微 波荡漾,生出近乎是爱的涟漪。她想,五分钟之后,邱天一定会给她打电话的, 就把手机开通了。几乎就在同时,手机响了,凭着直觉,她认定是邱天,风情万 种地“喂”了一声。回应她的却是令她生厌的胡宝山的沙哑的声音。 胡宝山说:“你没事吧?” 水淼淼慵懒地说:“你是不是盼着我有事。” 胡宝山说:“没事就好。有人造谣说,咱的书店烧了,急得我七窍生烟。我 恨不得马上就飞回去。看来,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佛爷保佑着咱们呢。” 水淼淼说:“可惜佛爷打了会儿瞌睡,一不留神,书店还真的让火烧了。烧 得干干净净,连一本书都没留下。” 胡宝山说:“你是说笑话吧。” 水淼淼说:“别装傻充愣了,你心里最明白。” 胡宝山说:“我装什么傻?别忘了那书店也是我的命根子。” 水淼淼说:“狐狸的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吧。说吧,你还想干什么,姑奶奶等 着看热闹呢。” 胡宝山说:“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思开玩笑。你等着,我马上就飞回去。哎, 咱的账本还在不在?” 一句话点醒了水淼淼,她立刻断了电话,拨通了书店会计小尚的电话。 小尚说,书店的账本虽然在保险箱里锁着,损失不大,但已经没多大用处了。 水淼淼问,账上还有多少钱。小尚说,胡总去北京前提了五十万现金,账上已经 没有多少钱了。水淼淼骂了句粗话,把电话关掉了。看来,这一切都是胡宝山蓄 谋已久的,干得天衣无缝,让水淼淼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来。兜了一个大圈子, 水淼淼又重新回到一无所有的境地了。胡宝山的如意算盘上的每一个珠子都恰到 好处地落在精心安置的位置上,一个小女子能跑得出如来佛的手心吗。 手机又响了,水淼淼无心接它,它却响得执著,誓不罢休的样子。水淼淼只 好妥协,听声音却是陌生的,刚想关掉,那边传来笑声,笑声悦耳,终于辨认出 是邱天。水淼淼心头的阴霾拨开一道缝,一缕阳光洒进来,把埂在心头的冰块融 化了一些,一滴滴水珠便渗漏在眼眶中,连声音都凉丝丝的,涩涩巴巴的,像是 被冰碴子划过一样。 邱天说:“我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有没有兴趣听汇报?” 水淼淼无精打采地说:“没有。” 邱天说: “怎么一会儿的工夫就晴转多云了?” 水淼淼说:“天有不测风云。” 邱天说:“你没必要跟我藏着掖着,说吧。你就是不说,我也猜得到,书店 那边又有新情况了。你放心,即使你打算放弃,我也绝不会善罢甘休,我一定要 把书店的事搞个水落石出。” 水淼淼说:“仅仅是为了我吗?” 邱天说:“我还是个刑警。” 水淼淼说:“把你的重要事说出来吧。” 邱天说:“我想时机还不大成熟。你还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水淼淼说:“没有。” 邱天迟疑了片刻,说:“那好吧,再见。” 水淼淼突然感到恶心,一股酸水呼地涌到口腔,险些吐了出来。她定了定神, 返回饭店,进了卫生间,捧着清凉的水,洗了把脸。抬头看到镜子里的她,脸色 是苍白的。一个念头在她的脑海里倏地膨胀开来,要把脑子撑裂似的,她险些喊 了出来,我怀孕了。她立刻直奔医院。化验结果很快就出来了,是阳性。把水淼 淼最后的一点点侥幸心理无情地碾成粉剂,随着被撕碎的化验单丢弃在垃圾箱里, 散乱的思绪如被烈日蒸发的地气若隐若现。她走得筋骨酥软,连悲伤都是呆滞的, 轻盈得没有分量。 她第一次感到游离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之外,孤独无助。街心的喷泉被人群像 栅栏一样密密匝匝地围着,水淼淼驻足看了一会儿,发现一处空档,像是特意为 她留出来的,便坐下了。水珠扬扬洒洒地落在她的脸上身上,清爽一丝一丝地窜 进她的毛孔,血液潺潺地流动起来,思绪也随之活泛了。她想这孩子一定是欧阳 天的,那数日的疯狂,尽管其中掺杂着许多的不和谐的音符,并不那么情意绵绵, 却也是昏天黑地的欢乐,忘乎所以的畅快。但她却没有想到,这一场风花雪月会 结出苦涩的果实。 欧阳天已离她而去,也许还有邂逅的机会,但他已是一片羽毛,一朵云彩。 既然是苦涩,她当然不会等待收获,这粒种子自然要消灭在萌芽之中。消灭就要 经历痛楚,受伤的不单单是肉体,还有心灵。想想那无端的痛楚,虽然短暂,却 也肯定镂心铭骨,而且痛得毫无价值,实在是太惨了。 胡宝山没有想到,水淼淼会到机场接他,笑盈盈的,容光焕发的,像是从梦 境中走来。同行的刘学养擂了胡宝山一拳,说:“你他妈的是不是想拿我开涮。” 胡宝山顾不得应付刘学养,攥着水淼淼的手,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没头没 脑地问:“真的没出事?” 水淼淼说:“你是怕出事,还是盼出事?” 胡宝山说:“那还用说。” 水淼淼已经不再搭理他,大大方方地上前和刘学养拥抱了一下,俯在他的耳 边说:“真的好想你。”一动一说,撩拨得刘学养心痒难耐,血液突突地窜到脑 门子上,天灵盖儿都快被冲破了。 胡宝山急赤白脸地追问道:“你倒是说句实话呀。” 水淼淼说:“天塌下来,有你这个大个子顶着。怕什么。我已经把实情告诉 你了,信不信由你。再说,你也用不着跟我演戏,别人不说,你老婆还能不给你 汇报。” 胡宝山说:“别人的话都是放屁,只有你是金口玉言。” 刘学养说:“我真看不明白,你们究竟演的是哪出戏。好啦,好啦,先填饱 肚子再说吧。” 这顿饭吃得无滋无味,各想各的心思,东拉一句,西扯一句,像桌上摆的各 色蔬菜的拼盘儿,红红碌碌的,各有各的滋味。 吃完饭,把刘学养送到宾馆。胡宝山急不可耐地要和水淼淼另开一个房间。 水淼淼说:“这里开着养鸡场,不愁找不到个可心的妞儿来陪陪你。我已经 被那场火烧焦了,你大概不想和一具木乃伊睡觉吧。” 胡宝山腆着脸说:“我是想和你说说话。” 水淼淼说:“省省你那宝贵的唾沫星子吧。我的耳朵早被救火车的噪音塞满 了,听八哥的叫声都嫌烦。”说完,径自打车走了。 车开出没多远,水淼淼就给刘学养打了个电话,说是想约他去喝茶,问他肯 不肯赏脸。刘学养想拿捏一下,又怕过了这村没这个店儿,结结巴巴地应了下来, 忙不迭地赶到水淼淼约的茶馆儿。 水淼淼请刘学养喝茶不过是个幌子,水淼淼没品茶的雅兴,刘学养也缺少那 份情趣,两人各怀鬼胎,茶自然也就喝不出个滋味来。但茶馆不是酒馆:酒是浊 物,在酒馆里有酒遮脸,可以云山雾罩,恬不知耻,阴谋、阳谋都可以端到桌子 上;茶却是雅饮,涤污浊,解毒火,去邪气,清肠润肺的,论论诗,讲讲哲学, 摆摆龙门阵,谈谈情,说说爱,才算是得其所哉。水淼淼也不敢亵渎这茶规茶俗, 优雅地品评着茶香茶味,不经意地扯出一段话题。她问刘学养:“你听过喝茶的 故事吗?” 刘学养说:“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会洗耳恭听。” 水淼淼说:“有一位想皈依佛门的人向高僧求道,高僧问他,你拜过佛吗? 那人说,没有。高僧说,喝茶去。又有一位来请教高僧。高僧依然问他,你拜过 佛吗?那人说,拜过。高僧说,喝茶去。一个跟随高僧的小和尚问高僧,你问同 样的问题,两人的回答完全不同,为什么你都让他们喝茶去?高僧不动神色地说, 喝茶去。学养兄,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高僧说的喝茶去究竟是什么意思。” 刘学养说:“喝茶吧。” 两人一齐笑了。 水淼淼说:“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人。” 刘学养说:“我这人有恐高症,你别晕乎我,有什么话请直说吧。” 水淼淼说:“我有些不解,像你这样有头脑的人怎么也会被胡宝山捉弄。” 刘学养说:“别让我猜谜语了,开诚布公好不好?” 水淼淼说:“不知道你值不值得信赖。” 刘学养说:“一片真心可对天。” 水淼淼说:“那你先说说,书店的那场火是怎么回事。” 刘学养沉吟片刻,说:“详情我真的不清楚。我和宝山的交情还没到无话不 说的份儿上。他人小鬼大,你是最了解他的。只是在我俩喝酒的时候,他露了几 句,说是有你好看的,他要让你跪在他的脚下,痛哭流涕地求他。” 水淼淼说:“好茶,这茶喝到这会儿,才喝出点味儿来。”水淼淼和颜悦色 地看着刘学养问,“去年你的一本书赔了20万,你知道毛病出在哪儿?” 刘学养说:“有人偷了我的版样,抢先把书出了,等我的书印出来,市场已 经饱和了。这件事,我始终没查出是谁干的。看来,水小姐是知道内情的。” 水淼淼说:“你就没怀疑过谁?” 刘学养说:“你是指胡宝山?他倒是也被我列在黑名单上了,可就是抓不到 把柄。” 水淼淼说:“我把底细透露给你,有点卖主求荣,卑鄙无耻,毁我的人格, 败坏我的名声,连你都会小瞧我。但他不仁,我不义,我俩扯平了。” 刘学养说:“你能肯定就是他干的?” 水淼淼说:“你在怀疑我挑拨离间?实话告诉你,这事是我和胡宝山一块在 宁夏的中卫干的,现在,就可以打个电话问个明白。” 刘学养说:“不,不,不。我是没想到,胡宝山的心比煤球都黑。” 水淼淼说:“煤球点燃了还能发光发热,他的心比茅坑里的石头还臭还硬。” 刘学养说:“你是不是想和我联手整他一把?” 水淼淼说:“大主意你拿,用得着我只管吩咐。” 刘学养说:“咱们就别兜圈子啦,你肯定早就胸有成竹。说吧,要钱要人咱 都不含糊。人活一口气,佛受一炷香。就是你不干,我也饶不了他。”说这话时, 他已在不知不觉中将水淼淼的手攥在掌心中,欲望的热度丝丝缕缕地流窜到水淼 淼的神经末梢。 这茶真把人喝醉了。但茶醉不是酒醉,酒醉使人昏昏然,茶醉却使人飘飘然, 腾云驾雾的,物我两忘,神游天地之间。 水淼淼体内的荷尔蒙便有些苏醒,像沐浴在春雨中的草籽一样,破了壳,生 出芽,热热闹闹地把沉寂的黄土遮掩起来。她膨胀的乳房将粉红色的吊带短衣饱 满地撑起,与刘学养贪婪的目光不断地撞击出火花,肉体的欲望在他们交织的对 視中搭起一座桥。此时,语言的交流变得苍白乏味。茶凉了,聚集在身体深处的 渴望是凉茶消解不了的,只有行动才真实可靠。 刘学养牵着水淼淼的手,走进宾馆的大厅,在服务员睽睽的注视中,像一对 儿步入圣殿的新人一样,情意绵绵的。电梯里,欲火已熊熊燃起,尽管知道有监 视器的窥视,俩人已不管不顾地拥在一起。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