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当水淼淼将有了他的孩子的信息告诉胡宝山的时候,胡宝山将信将疑,却不 动声色,捏着水淼淼的脸蛋儿,嘻皮笑脸地说:“既然我播下了种,这片土地就 永远归我所有了。” 水淼淼说:“想收获就得付出汗水。我的孩子不能一出生就加入到无产阶级 的队伍中。你得给他一个保证。” 胡宝山说:“你想要什么?” 水淼淼说:“反正不能开空头支票。就把你从书店拿走的30万,给孩子存起 来。” 胡宝山说:“这不成问题。问题的关键在于能不能确定这孩子身上的血是和 姓胡的一脉相承。” 水淼淼说:“你可以做亲子鉴定。” 胡宝山说:“好。咱们立竿见影,现在就行动。” 亲子鉴定的结果证实孩子的确是胡宝山的。胡宝山心里疑惑,却又不能不相 信科学。他实在是昏了头,把自己信奉的颠扑不破的真理:“有钱能使鬼推磨”, 在这关键时刻忘了个一干二净。让他昏了头的是他的天性,是牢固地盘踞在他的 心头的传宗接代的理念。老婆给他生了个女孩儿,那片土地就荒芜了,沙化了, 寸草不生了。生个男孩儿,让祖坟上冒烟的渴求,梦牵魂绕,念念不忘,借腹生 子的念头也曾明目张胆地和老婆坦露过。现代理念的洗礼,并没有让老婆从传统 的禁锢中解脱出来,虽然也哭过闹过抗争过,但最终还是默认。默认了他和水淼 淼的关系。 她从黄土地里掘出“好男霸九女" 的观念来安抚自己,轻蔑地把水淼淼当作 妾来看待,当作一个给胡家传宗接代的工具看待,心头的酸楚也就淡了许多。基 于老婆的宽容,胡宝山和水淼淼的关系也就不再偷偷摸摸,鬼鬼祟祟。他迷恋水 淼淼的姿色,也觊觎她有个争气的肚子。这种期盼终于有了结果,胡宝山怎能不 忘乎所以呢。他现在惦念的是,水淼淼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男是女,其余的便烟 消云散了。此时他才有些后悔,那把火烧得实在是太蠢了,机关算尽太聪明,反 倒是烧了自己。好在那把火偷了懒,烧掉的只是书和家具,房子并没有受到伤筋 动骨的关照。 胡宝山建议,用20万把书店重新装修起来,让水淼淼也好有个安身之地。水 淼淼心明眼亮,胡宝山的这点儿小伎俩,岂有识不破的道理。他不过是想拴住她, 让她安安省省地把孩子生下来。水淼淼说,她再也操劳不起了,她要为肚子里的 孩子负责,要开开心心地去旅游,让他从胎教中感受祖国大好河山的无穷魅力, 体味中华美食的文化传统。胡宝山说,你跑来跑去的,我放心不下。 水淼淼说,那你就整天陪着我。胡宝山嘿嘿笑着,搭不上腔来。水淼淼说, 看来,我只好把这孩子解决掉了。胡宝山立刻慌了神,忙不迭地说,别,别,别, 都依着你还不行。水淼淼说,时至今日,一切空话都不必说了,还是做点实实在 在的事情吧。胡宝山无力抗争,言听计从地将30万存到水淼淼的账户上,耐心地 等待瓜熟蒂落的收获了。他绝没有想到,就在存了钱的第二天,水淼淼就按照既 定方针,去医院做人流。 从人流室出来的时候,水淼淼的脸色和医院墙壁的颜色很是相近,是那种灰 蒙蒙的白,两条腿软得像被抽掉筋骨一样,扶着墙,在片刻的眩晕之后,她才重 新获得平衡。水淼淼笑了,是那种无奈的笑,惨痛的笑,阴郁的笑。身上的痛楚 被心灵的痛楚取代了,她挺直了腰,在各色目光的簇拥下,走出候诊大厅。 医院的门前停着一长串出租车,清一色的甲壳虫似的奥拓。候客的司机们个 个都叼着香烟,那是他们忠实的伙伴。那原本狭小的空间里,充斥着烟味儿、汗 味儿和令人窒息的燥热,腌臜不堪,想一想都让水淼淼觉着恶心。她下不了决心 坐上去,目光无助地在停车场扫寻着,抱着一种似有似无的希冀。 一辆警车上跳下一个人,冲着水淼淼招招手,小跑着赶了过来。水淼淼认出 他是警官邱天,心里莫名的慌乱让她感到眩晕,类似于失重抑或是空虚后的眩晕。 他是天使还是魔鬼,在这关键的时刻出现了,却又出现在最不该出现的时候。偌 大一个西安市,数以百万计的人口,认识不到一个月,竟然有两次邂逅,即便是 电视剧的导演在安排这种情节时也要伤透脑筋的。 但不管合理不合理,邱天就是真真切切地站在她的面前。邱天说,上车吧。 一个多余的字都不说。水淼淼说,你是专程来接我的?邱天说,用不用我搀着你? 说话的神情庄严肃穆,不显半点儿温情,却已把心里透着的热传递出来。水淼淼 说,我已经行将就木了,需要你背着我。邱天真的蹲了下去,说,上吧。水淼淼 说,你就不怕影响形象?邱天说,为百姓做实事,是警察的天职。说着,已把水 淼淼背在背上。水淼淼体内蕴藏着原始冲动的血液,流速加快了,简直在奔突。 她又一次感到眩晕,是那种从未有过的幸福的眩晕。短短的几十米,短短的几十 秒,却有一种人生的新的体味。 开着车的邱天,还是一脸的庄重,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像是在护送一位首 长。侧面看着他,脸上的绒毛标饰着稚嫩,那庄重便更显得滑稽可笑,有了情致, 有了让人怜爱让人心动之处。水淼淼撑不住矜持,挑逗地问他,你是不是一直在 跟踪我?我是纵火的嫌犯,还是和别的什么案子联在一起了?邱天说,我送队长 的家属来看病,偏巧就遇上你。这西安真小,其实世界也不大。水淼淼说,你把 队长的家属丢在医院不管,队长还不活吃了你。邱天说,送你一趟,也就是半个 小时的时间,她等得起就等,等不起,那也只好对不起了。水淼淼说,这值吗? 邱天说,只要是我愿意做的事,无所谓值不值。水淼淼说,你怎么也不问问我得 了什么病?邱天说,你是女人。水淼淼说,我得的是艾滋病。邱天说,那一定是 输血感染的。水淼淼说,你凭什么信任我?邱天说,凭直觉。 说话间,车已经停在水淼淼的家门口。水淼淼说,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难道也是凭直觉?邱天说,不,这要靠执著,还有缘分。水淼淼说,你觉得咱俩 有缘?邱天说,不是觉得,而是现实。水淼淼痴痴地盯着他,把持不住骤然而至 的冲动,探起身,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说,快去接你的队长家属吧。邱天牢牢 地握着方向盘,一动不动,像是被水淼淼使了定神法似的。红晕在脸上一波波泛 起,潮涨潮落的;胳膊上窜起沙粒般的鸡皮疙瘩,层层叠叠的。 情绪的激昂跌宕尽显无余。水淼淼心想,他还真是个少不更事的清纯少年, 是一块未曾开垦的处女地,现实中还有这样的男孩儿,也真奇了。水淼淼开了车 门,邱天才从迷怔中走出来,说了句,我再背你上去吧。话音已似电击过的颤栗, 不那么响当当的了。水淼淼说,我还不至于弱不禁风,走你的吧。她上了楼,进 了家,从窗户看去,车还在原地停着,似乎僵死了。 她挥挥手,看不见反应,电话铃却响了。是邱天打来的,那声音已经沉稳了, 恢复了常态,说,你还好吧?水淼淼说,非常好。邱天说,书店的事已经有了眉 目,八九不离十,是一个外号叫二傻的小伙子干的。这个二傻你认识不?水淼淼 心里格登了一下。二傻人没有见过,却从胡宝山的嘴里听说过,是他那会儿在火 车上卖小报时结识的伙伴儿,打架不要命,为朋友能两肋插刀。胡宝山曾经想拉 他当自己的马仔,二傻不肯受约束,拒绝了,自称是浪迹天涯的绿林好汉。假如 真是二傻干的,顺藤摸瓜,胡宝山肯定逃不脱。水淼淼巴不得把胡宝山送进监狱 里,让他尝尝里面的滋味。 但现在出了人命,人命关天,弄不好,胡宝山是要掉脑袋的。胡宝山肯定没 想到这样的后果,水淼淼也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虽然她恨胡宝山,恨得咬牙 切齿,但绝没到不共戴天的地步,胡宝山对她毕竟是有恩的。她水淼淼不是那种 绝情绝义的人。这短暂的愣怔,已给了邱天一个准确无误的信息。邱天说,你认 识他。水淼淼说,不,不认识。名字有点耳熟,但印象中没这个人。 邱天说,你休息吧,书店的事我承包了。水淼淼说,谢谢。有你这句话,我 心里踏实。但也不必太上心了,坏事也许会变成好事。邱天说,为什么?水淼淼 说,能结识你,不就是天大的好事。邱天说,你心里真的这么想?水淼淼说,怀 疑一切,是不是你的职业习惯?邱天敏捷流畅的思路遇到了障碍,不得不脑筋急 转弯儿,说,我是对自己缺乏信心,谢谢你的鼓励和鞭策。我走了。 华灯初上的时候,有人敲门。水淼淼想都没想,懒洋洋地喊,门没锁,进来 吧。没想到,进来的人不是邱天,而是胡宝山。 胡宝山进门就喊:“怎么一整天既不开机,也不接电话。你快把我急疯了。” 水淼淼一腔春水顿时结上了冰碴儿,悻悻地说:“你来干什么?” 胡宝山说:“我是孩子的爹,不让见你,还不许见见孩子。”他腆着脸,凑 到水淼淼身边,一只手不安分地落在水淼淼的肚子上。心肝儿宝贝地胡乱叫着, 噘着嘴,凑到水淼淼的脸上。 水淼淼感到一阵恶心,“哇”地一声,险些吐了出来。这种生理上的反感, 似乎还是第一次。这两年,她和胡宝山之间没有精神上的沟通,也没有情感上的 依恋;没有鲜明的爱憎,也没有缠绵的眷恋;没有期待,也没有回顾。床笫间的 欢愉犹如烟云随风而散,留不下半点知性的质地。但毕竟不是一尘不染,星星点 点的总是要留下一些印记。对这些印记,她并不刻意遮掩,即便裸露在众目睽睽 之下,她也坦然。一段时间里,身心的疲惫曾催生出骨子里的颓废,慵懒得想在 胡宝山为她筑起的窝里做一个安分的女人。现在是怎么了,一把火将麻痹的生理 也唤醒了? 敲门声又一次响起,像听到鼓点儿一般,水淼淼振作起来,跳下床,赤裸着 脚,跑过去,开了门。面前站着的果然是他,腰板笔直,着装笔挺,精精神神的, 亭亭玉立。眩晕的感觉又一次袭来,水淼淼身子摇晃了一下,险些扑在邱天的怀 里。重新找到平衡之后,却感到些微的失落和空虚。同时也感到后背的灼热,胡 宝山的目光在盯着她,将她从云端上拽了下来。 水淼淼说:“请进。”像是如约而至的朋友,自然得不能再自然了。 邱天手里拎着崭新的保温饭盒,拘谨地说:“方便吗?”他已经看见了胡宝 山的存在。 水淼淼说:“像进你自己的家一样。” 邱天说:“我是来给你送饭的,是我妈做的鸡丝面。” 水淼淼问:“跟你妈怎么介绍我的?” 邱天说:“当然说是朋友。” 水淼淼问:“你妈有什么反应?” 邱天说:“当然高兴。还想和我一块来看望你。” 两人说得挺热乎,全然忘记旁边还有胡宝山。胡宝山醋意盎然地插进来说: “淼淼,给我们介绍一下吧。” 水淼淼说:“这是我的朋友,邱警官。这是我的老板胡宝山。” 胡宝山问:“什么时候认识的,我怎么没见过?” 水淼淼说:“他是我青梅竹马的朋友,现在正管着书店的案子。我已经闻见 香味儿了,别搅了我的胃口,你们先聊着。”她打开饭盒,竟自吃了起来,吃得 津津有味儿,很饕餮的样子,鼻子和嘴都调动起来称赞不迭。 胡宝山自然关注书店的案情,问邱天破案的进展情况。邱天说,已经有了些 眉目。胡宝山说,现在能肯定是有人放火吗?邱天说,其他因素已经基本排除了。 胡宝山问,有嫌疑人吗?邱天说,对不起。两人的谈话就卡了壳儿。 水淼淼还真有胃口,把满满一盒面条吃了个净光,意犹未尽地说:“这是我 平生吃得最美的一顿饭。” 邱天说:“只要你喜欢,天天可以给你做面条,而且,保证一个星期之内不 重样。” 水淼淼说:“你不是想迫害我吧。别说吃一个星期,吃上三天,我就变成老 母猪了。你还让我见人不?” 邱天说:“其实,女人还是丰满点好,能体现一个民族的精神面貌。楚王好 细腰,国人多饿死。追崇那种病态的美,只能说明心理不大健康。” 水淼淼的眼里流光溢彩,是那种失落后获得拯救的明亮:“你是语不惊人誓 不休。我服了你了。明天的面条,我先预订了。” 眼见得自己又成了一个多余的局外人,胡宝山的心里真不是滋味儿,索性叼 起一支烟,稳如泰山地充当观众。 邱天见状,自觉地起身告辞。水淼淼坚持一直把邱天送到楼门口。 水淼淼返回家里,眼见得胡宝山的脸上浮着灰沉沉的冷感,像是要落下冰雹 来,心里生出几分怜悯,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脸蛋儿,又在肉乎乎的腮帮子上掐了 一把,娇嗔地说:“吃醋了?” 胡宝山说:“蚂蚱也是肉?一个小警察你也能看得上眼?” 水淼淼说:“我的品味也就这么高,不然怎么会看上你。” 胡宝山没有斗嘴皮子的心情,拐了个弯儿问道:“咱的书店真是有人放火烧 的?” 水淼淼说:“邱警官说,有个叫二傻的是纵火的嫌疑人。我记得你有个哥们 儿叫二傻,会不会是你把他得罪了,他报复你。走着瞧,有他好果子吃的。” 胡宝山说:“不会吧,一定是搞错了。二傻和我分手好几年了,现在连他个 鬼影都摸不着,怎么会突然间从地缝儿里钻出来放火烧我的书店。” 水淼淼的腮帮子生出坚硬的棱,乌亮的双眸积聚风云,恶狠狠地说:“善有 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一切都报。” 胡宝山有点儿沉不住气了,说:“真要是二傻干的,我找他算账去。咱可不 能和警察打交道。”他的眼里生出像挨了砖头的狗那样的哀凄,先前的凶恶呜咽 在嗓子眼儿里,爬不出,吞不下。看着更让人生厌。 水淼淼说:“我不管他是天王老子,还是大鬼小鬼,想欺负我,门儿都没有。 不信,试试看,谁也休想占姑奶奶的半点儿便宜。我不但要请警察,黑白两道上 的,谁管用,我请谁。” 胡宝山的两腿有些发软,险些跪倒在水淼淼的脚下。他双手抱着脑袋,指头 痉挛地揪扯着稀疏的头发,终于嗫嚅地说:“淼淼,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我不 能没有你,你就是我的心肝肺。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落在别人的怀抱里。淼淼, 你救救我吧。” 水淼淼说:“别藏着掖着啦,把你的臭肠子烂肚子抖落出来,让我也彻底见 识见识,里面能兜多少粪渣子。” 胡宝山干嚎了两声,欲哭无泪,终于撑不住,“扑通”一声跪倒了,语无伦 次地说:“火,是我花钱雇人放的。我那也是走投无路了,才想出这不是办法的 办法。那个小白脸儿搅得我六神无主,他要是真把你拐走了,我还怎么活。淼淼, 这一切还不都是为了你。烧书店,我能不心疼。淼淼,救救我吧,现在说什么也 没用了,只有你能救我。” 水淼淼说:“亏你能想得出,也做得出。救你,怎么个救法?你脑子活套, 自己想辙吧。” 胡宝山抱着水淼淼的腿,哀祈道:“看在咱俩孩子的份儿上,你无论如何也 得救救我。” 水淼淼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疼痛像被唤醒似的,从下身火辣辣地窜了上来, 窜到心尖儿上,深深地扎进去,迅速地膨胀开来,疼得脑子都有些麻木了。孩子。 在手术室里,她曾往那个雪白的桶里看了一眼,一个血块儿,比核桃大不了多少, 看着让人恶心、眼晕。她只看了一眼,几乎没留下任何印象。现在却突兀地浮现 在脑海中,血淋淋的,似乎在蠕动,有生命的呼吸和质感。她晃了晃脑袋,竟挥 之不去,坚守着,把女人脆弱的防线摧毁了。水淼淼流泪了,泪珠一滴一滴砸在 胡宝山的脑袋上。 胡宝山长吁一口气,得救的快感,让他全身的肉松懈下来,瘫成一堆,像案 板上的猪肉一样,嘴里喃喃地叫着“淼淼,淼淼”,似乎在呼唤上帝。 水淼淼仿佛从梦中醒来,脑子里还残留着梦的泡沫,此涨彼消的,一时摸不 到现实的质地。她落坐在沙发上,轻盈得如同一片羽毛。 胡宝山把脑袋搭在水淼淼的大腿上,仰起脸,捕捉着水淼淼眼里流露出的每 一丝细微的变化。毕竟是女人,毕竟是和自己同床共枕过的女人,毕竟是怀了自 己孩子的女人。她的心即便是一块石头也会在他胡宝山的怀里熔化的。他笑了, 虽然笑得有些勉强,有些做作,但毕竟笑出几分轻松,把骨子里的东西抖落出许 多。 这丑陋的笑让水淼淼从梦境中彻底抽离,她也笑了,是用嘴角挑起的轻蔑的 笑,“说吧,怎么个救法。” 胡宝山说:“摆平他。” 水淼淼说:“说得轻巧,拿什么摆平?” 胡宝山说:“拿钱。五万块钱摆平个小警察足够了吧。” 水淼淼说:“你的命就值五万?” 胡宝山一副豁出去的架套,挥着手喊:“十万,十万块钱总能把他的嘴封死 了吧。” 水淼淼说:“你本事大,你去封吧。” 胡宝山说:“难道还得二十万不成?” 水淼淼说:“先拿二十万试试,水深水浅,我可摸不着。” 胡宝山说:“那个小警察对你挺有点意思,你把他玩儿个团团转,还不就像 抽个陀螺一样容易。” 水淼淼冷冷一笑说:“胡宝山,这肚子里的可是你的种。” 胡宝山说:“我不过是逗你玩儿。二十万,小菜一碟。”说着,手脚就不安 分起来。 水淼淼一动不动,直到关键时刻,才轮圆了巴掌抽在胡宝山的脸上,骂道: “你是个畜生。” 左脸上烙着火辣辣的疼,走在大街上,胡宝山恶狠狠地啐了一口,抬手在右 脸上补了一巴掌,才找到些微的平衡。白天的燥热依然缠绵在马路上、树梢间, 不肯退去,有风吹来,也要纠缠进去,舔掉它的凉爽,风也就暧昧起来。胡宝山 一屁股坐在马路牙子上,没注意,被一块儿玻璃碴子逮了个正着,直截了当地扎 进肉里。胡宝山一动没动,像是在品味那贼辣辣的疼。 他醒了,大脑像膏了油的滚珠轴承一样转动起来。拨个电话给二傻,叫他远 走高飞,不就一了百了了吗。给他三万,最多五万。二傻是个虱子,没多大胃口, 见点血就行。找不到二傻,阎王判官拿他也没辙,大不了受点皮肉之苦,挺一挺 就过去了。胡宝山的手机响了,是赌友在招呼他,这帮招魂的鬼,一到这会儿就 活了,仿佛刚从阴间爬出来的。胡宝山被撩逗得心痒难耐,手指捏得格格作响, 暗自骂道,兔崽子们等着吧。老子今天是背透了,但物极必反,零点的钟声一响, 鸿运就来了,挡都挡不住。看大爷怎么收拾你们吧。胡宝山站了起来,敦敦实实 的,还是一条汉子。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