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整个上海都在狂欢中沦陷
1999年12月31日,二十世纪的最后一天。
整个上海都在狂欢中沦陷,站在任何地方都能感觉到脚下的摇晃和震动。所有
人都在疯狂地寻找其他的人,就像寻找救命的稻草,寻找果腹的猎物。任何一个可
以发泄的空间都不会被他们放过,连严浩的酒吧也难以幸免。我拿着瓶Heiniken在
洗手间门外的过道里已经站了足有二十分钟,眼前的门一直在来自内部的撞击之下
剧烈地震颤,仿佛随时都有破裂 的倾向,但是始终没有打开的可能。
站在我身边的一个似乎也在等着使用洗手间的女孩第三次试图打探我有没有带
异性伙伴,语气中的挑逗直白得让我替她感到脸红。印象里,她好像是跟着小伟哥
的大队人马一起来的,颇有些小姿色,只是不知道为何也会落单。可惜此刻我两腿
之间的滞涨感足以让我对一切诱惑产生不耐烦。女孩向我要了一支烟,借了火,又
开始絮絮叨叨地感慨独自告别二十世纪将是一件多么令人遗憾的事情。而我终于对
自己的膀胱和她的屁话统统忍无可忍,转身走出酒吧的后门,在一个楼梯口旁的墙
脚拉开裤链,一通淋漓宣泄。其间身后响过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和女人暧昧的喘息,
我也头都懒得回,不理不睬。
完事后,我叼着烟站在原处发呆,呼吸着无论如何也比酒吧里清新许多的凉爽
空气。
手机忽然响了。
我从后裤袋里摸出手机,摁下“接听”键,举到耳旁:“喂?”
手机里沉默了几秒钟,传来了我无比熟悉的声音:“小雨,我是阿米。”
我愣了一下,旋即笑着说,“我知道是你。有什么事吗?”
“我——没什么事,就是忽然想打个电话给你,就打了。”她也笑了,“你现
在在哪里?”
“我在严浩的酒吧。”
“一个人?”
“一群妖怪。”
“我是说……没有姑娘和你在一起吗?”
“怎么会问这个?”
“世纪末呀。”她的声音轻了很多。
“没有。”我笑。吸了一口烟,却被焦油溶散的苦涩刺麻了舌尖。
“你呢?你在什么地方?”我问。
“在家。”她回答。又立即补充道,“是我自己的那套公寓。”
“怎么不出去玩?时代广场今天晚上有苹果倒记时……”
“我知道。”她打断我,叹了口气,“位子本来都定好了,谁知道公司突然有
份合同要做,所以,只好一个人在家里加班了。”
“真可怜。”
“是啊。”
沉默了片刻,我刚想随便说点什么,她突然叫了我一声:“小雨——”
“我在,怎么了?”
“你现在……”她的声音迟疑着,“想见到我吗?”
我感到自己的呼吸立即急促起来。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种问题,但是我也没
有时间欺骗自己。
“想。”我小声回答。
“我也想。”
“那我现在就过去——”我和她在电话两头异口同声地说,短暂的僵持之后,
都笑了。
“还是你过来吧。你那边太吵。而且,我做合同做得累死了,也不想往外跑了。”
阿米说。语气中似乎有一丝久违的娇嗔,仿佛雨后最初的湿润阳光从悄然裂开的云
隙间泻下般,让我沉于黑暗的视野微微地恍惚了一下。
“好。你等一下,我马上出发。”
“喂,如果你打不到出租车,就打电话给我,打手机和座机都可以,我开车来
接你。”她语速很急地抢在我挂电话前一口气说道。
“嗯。知道了。”
挂掉电话之后,我愣了片刻,随即拔腿冲进酒吧,和严浩打了声招呼,没等他
回答就一路撞开挡道的男男女女走出门去。视野里搜寻不到空出租车,我便沿着华
山路向徐家汇的方向跑。我感到脑子里一片空白,双腿仿佛也已经不属于自己的身
体,它们存在的唯一方式就是向前迈动。跑着跑着,我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又原路
返回到先前经过的一个花店,急切地搜索到装着蓝色勿忘我的水桶,湿淋淋地抓起
一大把,催促着店员剪枝,捆扎,收钱,扛在肩上继续奔跑。终于在快到淮海西路
的地方,见到了一辆正在下客的出租车。
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9:20。狂欢的高潮虽然还有几个小时才会开始,但是上海
的所有大街小巷已经全部被人和车塞满。一路上频繁的堵车,绕路,改道,到达目
的地的时候时间已经是11:10 。虽然初冬的夜晚寒意料峭,但是当我气喘吁吁地冲
上六层楼梯,站在阿米公寓的防盗门前时,已经是大汗淋漓。我略一犹豫,按下门
铃。不一会,门被打开了,屋内的灯光如温暖的水流般悄然倾泻到我的脚下,透过
闪烁着错乱光晕的汗水,我模模糊糊地看到了那个让我朝思暮想、让我心碎的美丽
身影——
“阿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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