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我怀疑,他还没有忘记张昕
严浩的公司在徐家汇的一幢普通乙级写字楼里,只有一个门牌号。说是广告公
司,其实做的只是掮客生意。承包了一些路牌、灯箱,代理几家媒体和电影院的广
告投放,这头接单,那头外包,所以一个全职的设计师都没有,只有七八个土匪般
的业务员,每天翻着电话本打电话,逮上一个就死缠烂磨,不达目的绝不罢休,那
种狠劲我在旁边看着都心寒。
严浩给我安排的工作是当他的助理。而原来干这事的赵志鹏被指派为业务经理,
统 管那些业务员。
我有些忐忑地问严浩助理都干些什么,他对我微微一笑:“陪我出去喝酒吃饭。”
我以为他是在开玩笑,谁知道后来发现果真如此。他做生意的方式也简单得让
我咋舌,几句话就可以归纳出全部步骤。首先,业务员想办法把客户约出来见面,
然后我就跟着严浩去请他们吃喝玩乐。严浩话不多,但一开口就直指关键,毫不遮
掩,我在旁边听着有时都会脸皮发烫,那种感觉就好像自己正看着一个淑女站在面
前,而严浩走过去三两下就把她毫不留情地剥光,露出她屁股上的湿疹和黑乎乎的
阴部。照我一贯的理解逻辑,这个女人此时应该恼羞成怒才对,但眼见的事实却恰
恰相反,客户对严浩的这一套十分受用,顺理成章地迅速进入坦诚相见的状态,夸
张一些的更是当即要和严浩称兄道弟。
坐台小姐通常在吃饭时就会出场。客户如果满意就继续走台,如果不满意就在
饭毕遣散,到歌舞厅的包厢里再换一拨,一直换到配对成功为止。唱了几个小时的
歌之后感情也培养得差不多了,就带出台找地方吃夜宵。此时严浩就会不动声色地
打电话定好酒店房间,夜宵结束后便把狗男女直接送去,拿着房门钥匙走人。第二
天早晨再开车去接,身上带着准备好的合同样本,进门就开始谈条件谈回扣,能谈
拢就签,谈不拢就重复上述步骤。
当你不再思考生活的时候,生活的真相就会自己暴露出来,而你最终所亲眼看
到的常常比你最初所设想到的任何可能都更简单也更荒谬。这是严浩对于生活的观
点。在告诉我这个观点的时候,他引用了圣经里的一句话——太阳底下无新事。
严浩每个月开给我两千块工资,并且他自己换了个新手机,把原来用的那个给
了我。两个手机都是爱立信788 。那时这个型号的手机加张139 的卡总共要6000多
元,我这样一个穷学生根本买不起也玩不起。所以我想推托,但严浩却宣称这是出
于工作需要,是公司给我配的,电话费也可以报销。
我接下手机,当即打电话给阿米,把手机号码告诉她,顺便问她有没有空出来
一起吃顿饭,和严浩见个面。她回答说这段时间折腾备考忙得要死,等有空再打电
话给我,并让我带她向严浩道歉。我只好作罢,但心情很有些沮丧。
挂掉电话的时候,我无意中看到站在严浩身后的赵志鹏脸色有些阴沉。仔细一
打量,才发现严浩只给他配了个呼机。
沮丧是暂时的。很快我的注意力就被外面的花花世界转移了。
因为有很多娱乐餐饮业的客户都会选择将部分费用折合成消费券的结算方式,
所以严浩谈生意的地点也随手中的消费券变换而不断转移。很多消费券都有作废期
限,所以没有生意可谈的时候我们就只好自己努力奢侈,夸张的时候经常在一家酒
吧花一个晚上把酒单上所有的调酒全部点一遍。
我跟随严浩出入在各种档次的餐厅、俱乐部、会所、酒吧、保龄球馆、桑拿中
心,见到了社会上各种各样的人和各种各样的事,我在大学里自以为已经丧失的好
奇心又被灯红酒绿声色犬马的上海夜生活激发出来了。因此,大四开学之后,我干
脆不在宿舍住了,把大部分行李搬回家里,除了不得不挣的学分和不能不见的阿米,
一门心思地跟着严浩混。更可笑的是,我竟煞有介事地将此理解为一个未来的作家
在体验生活和积累写作素材。
严浩告诫过我不要纵容自己的好奇心。但我不是他,我做不到,也不认为有什
么必要做到。
严浩没有女朋友,只有不定期更换的性伙伴,有时干脆直接练小姐。他处理性
生活就像他谈生意一样简单直接,对象有了就办,办完了就散,从不拖泥带水也从
不牵扯到感情。
后来我才发现,严浩对于女人的态度是重逢后他身上最让我不可理解的地方,
甚至可以说,让我感到惶恐。有一次他在酒廊的包间里和一个小姐,仅仅因为那个
小姐在关键时刻出于讨好而大喊了一声“我爱你”,他竟勃然大怒,一脚把小姐踹
出隔间,然后当着我和赵志鹏的面对她拳打脚踢。我认识他至今还从未见过他如此
狂暴,看得目瞪口呆。如果不是赵志鹏冲上去把他拦腰抱住,我回过神来乘机把小
姐拖出门去,真不知道那个可怜的女子会不会被他活活打死。
我和赵志鹏一起把他按倒在沙发上,松开他的领带和衬衣,拍打他的脸,又让
服务生送来一杯热茶给他醒酒。
“你究竟怎么了?让一个小姐气成这样,至于吗?”
“操她妈的贱货,居然乱喊‘我爱你’,她配说这句话吗!操她妈的……”严
浩眼睛血红,喃喃自语地骂着,从我手中接过茶杯,猛灌一大口,狠狠地砸向房间
的角落,茶叶和汁水溅得到处都是。
我怀疑,他到现在都还没有忘记张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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