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江锦萱与陈百雄订婚的消息像一颗大炸弹,把乔启光残存的一线希望和温情炸 成了一片废墟,仅看一眼报上的标题,他已浑身冷汗,如同瞬间破产的大亨,真有 爬上中银大厦那六十层的高处,跳下去了此一生的哀渤。要不是于松涛从深圳打来 电话安慰他,他整个要散架了,无法摆脱阿萱留在他记忆中的每一道印痕,她那富 有挑战性的语调;她的总是香喷喷的头发;她的丰满的耳朵;她的一口不够整齐却 白得像上了一层瓷釉的牙齿:她那总是充溢着聪慧的黑眼睛;她呼吸时散出的水果 甜味儿:她那一对富于弹性的漂亮乳房;她那紧绷绷的大腿,她那令他发抖的光滑 的胴体;甚至连她颈子上那三道皱纹全都是那么有艺术韵味儿……摆脱不了,永远 摆脱不了的深深的依恋使乔启光乘上了去罗湖口岸的末班火车,当他出现在于松涛 面前时已是晚上十一点半。 两个男人,一个睡床,一个打地铺,一聊就到大天光。 “于总;我决定,出任你女皇公司的顾问,你的股票B 股在香港的包销商和律 师我也干!我全干!为什么不干?!我这一世总是在良心和道德的自我完善上苦苦 寻求,结果恰恰是良心和道德相互矛盾,自己不理解自己,别人更不理解自己。既 然别人可以随心所欲地刺伤我,我又何必苦苦抱住道德的信条刺杀自己呢?”于松 涛当然明白,“别人”指的是谁,“启光啊!你的处境我心里非常清楚,你为了主 持公道,两次冒犯了你所钟爱的女人,而且都是无意中冒犯的,却造成了你内心极 大的负疚感,……”乔启光瞪大了无可奈何的双眼:“于总,你说错了,我两次冒 犯阿萱并不是无意,不是……”“那……我不明白。”“我记得我曾对你说过,总 有一天我会告诉你……”“那么,请你相信我。”乔启光定定地看着于松涛,似乎 想从他那里得到讲真话的鼓励:“我不是一个完人,决非你们所想象的那么好。” “人都是有缺点的。”“不!我不得不承认我的自私。”“噢……”“我借你们的 手搞掂阿萱,因为我怕失去她。”“什么?我还是不明白。”“她是那么一种人, 只要一搅到事业的成功里,就会显得不近人情,高傲冷漠。但是,如果她一失利, 马上就会柔弱得极不自信。这时,她就会来找我,向我哭诉,要我的安慰,爱抚… …”“明白了,所以你情愿让她时时受点挫折,因为你离不开她的爱。”“于总, 我这是不是太自私,太……太卑劣?!”于松涛安慰地:“你爱到如此地步,启光, 你是幸福的。”“幸福?!”“爱人是一种幸福,拿破仑最崇尚去爱,而不是被爱。” “可我常常责备自己。”“可以理解……起码我理解你。我认为你不必如此矛盾和 苦恼,你以为拒绝我们就补偿了你对江小姐的失手?不不不……启光,你的道学观 根本不能把你从矛盾苦恼中拯救出来,据我对你的观察,你恰恰是一个没有自我, 一天也活不下去的男子汉。你绝不会甘心当依从在女人身后可怜的角色。”乔启光 不得不点点头:“有一个人说过我:我矛盾,我犹豫,我正派,我胆小,我活得很 累。我不得不承认,在她面前我的确不能洒脱,也就是在她面前……”“可我觉得, 她并不值得你为她放弃别的优秀的女人。”“于总,你永远不能理解从六岁就开始 爱,爱了一生一世的偏执,这里早就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一说了……”“六岁?:” 于松涛很奇怪。 “我和她从小学到中学一直同班,我六岁的时候就为她偷偷攒钱,每到过圣诞 节、新年、春节、中秋节,我都会送她一件礼物。”“什么礼物。”“假宝石项链 哪、头发卡子哪、绸带哪,还有邮票、小宝刀、靓公仔、录音带、日记本、水笔、 电子表,最贵重的是一个日本小收录机,用了半年的积蓄买的,于总,你不知那时 的阿萱有多好,眼神永远是一只受了惊吓的小鹿的神情,头发剪得短短的,不爱讲 话,上课很专心,我总会忍不住偷看她,她有时就会回过头向我温和地一笑,我送 她礼物她也会还我礼物:书签啦,自己做的贺年卡啦,一片树叶标本啦,一张电影 明星的画片啦……那时的她真是太纯洁太胆小了,从不跟同学争吵,下课以后搞卫 生我们是一个组,我记得有一次地拖的刺刺进了她的手指,她吓哭了,同学们都不 敢为她挑刺,还是我帮她挑出来的,手上出了一点血,我心里好痛……后来我们考 进了同一所中学,接触反而少了,但从心灵里的感应和沟通却更深了,她给我的每 一个眼神都能使我感到一阵欣喜,可惜,她母亲过早病故了,从此,她的学习成绩 一天不如一天……她真是太可怜了,没几年父亲又去世了,陈百雄收养了她,她开 始考试不及格,我带她到家里为她补习过几次数学,却遭到母亲的反对,说她是合 家惨,就是丧门星的意思,不许我同她接触。不管怎样,我依然偷偷同她接近,她 是合家惨也好,死绝种也好,我已经无法将她从我心中赶走。后来,我考取了香港 大学,她落榜了,在她契爹的公司里做事,我在大学四年从没有断过对她的思念, 我们通信,打电话星期天有时也见面谈对新环境的感受,谈新朋友,新生活。怪就 怪在从没讲过一个爱字,却爱得心发痛。我能感受到她也爱我,起码从未拒绝过我, 一直到我大学毕业前的一天,我和她才有了第一次吻……就一次,我知道我永远逃 不脱这个女人的诱惑了……”于松涛像听天方夜谭般地充满了新奇:“哦……乔生, 想不到你是如此钟情的男人,我以为在香港很难找到情感专一的男性……”“全世 界都有感情浅薄的花花公子,也都有感情深沉的男人,我不能说自己是高尚的男人, 除阿萱以外,我也对其他的女人,包括女同学产生过好感,但那种情感决不能与阿 萱相比,连……所爱的感觉都不一样……哦!不好意思,我对你说这些你会怎样看 我?”“我会对你说,你所感受和我完全一样,我对我冰莹的感觉大约与你对江小 姐的感觉相同,一个男人若果真心爱上一个女人,真他妈的心会时时疼痛,你想让 别的女人走进心里,顶多在表面划一下,留不下什么痕迹就消失了。”“所以你能 体会我对阿萱订婚的心情了,我当时真想死啊!幸亏这边有一个你可以理解,在那 边我没有如此知心的朋友……”于松涛非常感动:“不管你怎样责备自己,我也认 为你失去她是我造成的,我该怎样来补偿……”“不,于先生,我似乎刚刚明白, 不管我与她之间出不出现你,我和她这一世终是无缘的,因为她早已不是原来的阿 萱,跻身商界以后她完完全全变了,她变得玩世不恭,狂妄自大,虽然我还那么爱 她,甚至更加爱,但她不过拿我当一个休息的驿站,我永远不是她的终点,这种现 状迟早会到的。”于松涛为乔启光在极度痛苦中还能保持明智而鼓舞,索性起身煮 了两碗公仔面,卧了两个鸡蛋,边吃边拉开了长谈的架式,一个想谈阿萱,一个想 谈冰莹,谈兴一样浓烈,起点一样高,情怀一样浩瀚,彼此都为对方深挚的爱而钦 叹。 “于总,如果阿萱能回心转意,即使让我倾家荡产,身败在裂我也情愿。” “乔先生,为了冰莹我可以献出我全部的血,死而无憾。”当天朦朦亮,他二人已 开始迷迷糊糊时,于松涛突然像梦呓般说了一句,“也许我们俩是现时难找的傻男 人,很有些中世纪的骑士色彩啊:现在的年轻人会笑话我们的……”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