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尚可的吻是否缺乏艺术水准,除了罗楠恐怕谁也无从知晓,但是她的笑容却 有着很高的艺术水平,这是谁都能看得到的。很快,在这种大雨天气出租车火爆 抢手的情况下,就有两辆出租车在她的笑容里驶来。 开封的秋天是雨水河水泛滥的季节,感情的河流总是很轻易地被这种泛滥感 染。这种喊车的事情本来是何乐的职责,尚可这样主动不知道是替何乐尽职,还 是为罗楠吃饭的打算尽力,总之她觉得今天有着从未有过的开心,到底是为了谁? 她自己心里也不清楚,也没有那么复杂地去想这个问题。 房间是何乐早就订好的,560 元的包桌,价位不算高,另外还送一套8 笼不 同馅儿的包子,打发五个人的肚子绰绰有余。 罗楠不喝酒。葛伟很节制,半杯红酒从头玩味至尾,很有洋绅士的格调。党 爱民自斟自饮,一瓶茅台被他一个人干掉了大半,还不停地嚷嚷,没有酒友与他 对饮,实在是一种缺憾。何乐倒了两杯茅台,端起来敬罗楠,代表大哥、老师、 尚可恭喜他重见天日。罗楠虽然对何乐没有好感,但是也不想厚此薄彼,站起来 应道: “兄弟们的情意我早已铭记在心,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他日看兄弟我 的表现就是。至于酒——何乐老弟,我看还是免了吧。” 何乐大为不悦地说:“那好,敬酒就免了。但是你我怎么说都是初次相识, 这日后就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了,俗人们拜个把子还要喝血酒呢,我们碰个酒还是 有必要的吧?来,我们平起一个,只一个。” “出生入死的朋友也不在这杯酒上,是在心里,要说平起一个,我就更不敢 高攀了。老弟你长江后浪推前浪,后来者居上,有技术,懂算术,腰缠万贯,愚 兄我虽然浪得虚名,可身无一技之长,家无一个铜板,目不识丁,这酒还是不喝 的好。”罗楠看何乐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的,改口道,“呵呵,说这些都是扯淡 的理由,说句实话老弟,我确实是滴酒不沾,没有别的意思,我家世代都有遗传 的心脏病。” “别拿病吓唬小弟,人生谁能逃过生老病死?一杯薄酒都不给面子,还谈什 么出生入死?你不给我面子,不给尚可面子,不给我老师面子,不要紧,我替他 们喝了,”说着他连干了两杯,又把党爱民的半杯一饮而尽,气都没喘,接着道, “罗总,我叫你罗总,想来你总不能也不给大哥面子吧?”说着,他又倒了满满 一杯,再倒下一杯的时候,酒杯还不到一半,酒就没有了,他大叫侍应小姐拿酒。 “不准再叫酒了。”葛伟面无表情地说,但也不制止他的劝酒。 “好,听大哥的,不再上酒了,就这么多,”他嘴里不停,手中不停,把两 杯酒分均匀了,放到罗楠面前,叮当碰了一下,“我代表大哥和你碰一个,小弟 先干为敬。” “何乐!你太过分了!”尚可咬着别有生趣的小嘴唇。 “过分?谁过分?我连喝了4 杯,他连手都没有抬一下。我看你是被亲糊涂 了,要么就是你喜欢上了他,你要是想替他喝,也行啊,我没意见!” “好!是你说的啊,我就是喜欢他,我替他喝!”尚可拿起酒杯倒进嘴里, 有几滴晶莹的酒水,像眼泪一般,从她艺术的上挑的嘴角,洒落在她不算太大, 却非常坚挺饱满的乳房上。 “你他妈的,这两天吃枪药了你?”党爱民看了一眼葛伟,向何乐吼道。 何乐啪地拍了一下桌子,没想到一根筷子嗖地从葛伟光亮整齐的头发上飞穿 过去,有一缕头发立即失去了NB033 喱水的胶力,翘了起来,葛伟优雅地用手向 后捋了一下那缕头发,把它复原,轻声道:“何乐,你喝醉了。爱民扶他到宾馆 休息,好好照顾他。” “是,大哥。” 他们两个走后,葛伟看了一眼尚可说:“小妹,你也喝多了,先下去把账结 了,在大厅等我一下,我马上下去。对了,把你的手机先给阿楠,明天给他买了 再换过来。”只见尚可脸色通红,如怒放的牡丹一样,眼睛雾蒙蒙的,扭头从翘 翘的臀部的口袋里拿出了手机,递给罗楠,颔首出了包间,不知道是为刚才的话 害羞,还是真的醉了酒。 “唉……让你看笑话了,阿楠。不管是白道的官,还是黑道的官,都不好当 啊。你想当个好官,就要做到公正、廉洁、无私、不贪、不婪。可是当你做到了 这些的时候,你就会被穷困、清贫困扰,对下级就失去了笼络亲和的经济条件, 对上级就没有了报恩亲近的资本,既不能服众又不能得宠,所谓‘水至清则无鱼, 人至察则无徒’啊。” “我明白大哥。我会离尚可远一点的,不会让你为难。你可以告诉何乐,我 真的对尚可无意。” “那倒不必告诉他什么。你能够体谅大哥的心情,我真的很高兴。现在的年 轻人大都目中无人,叛逆成性,经历了几次坎坷也许就好了。何乐是个可造之才, 勤快、聪明、精于计算,就是在感情上太死心眼,偏偏可子又不喜欢他,真的应 了那句‘不是冤家不碰头’,大哥挺不想失去他的,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不 过他和你是不能同日而语的,也不是一个水平线上的,你是大哥的好兄弟,他只 不过是大哥的一个手下。要不是家里有点事情需要处理,你嫂子会和我一起来接 你的,刚才你嫂子来电话说,明天她说什么都要赶来,不信她来了你可以问问她 我是怎么说的?我告诉她,我和阿楠虽不同姓,那就跟一个娘生的一样,所以不 管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多大的买主光临,多大的生意光顾,都得让他们候着。 生意可以不做,但是兄弟不可以不做,所以我就急急忙忙赶来了。你相信大哥说 的这些吗?” “怎么能用相不相信来衡量?大哥,其实你不用说,小弟心里明白着呢。” “那就好。今天就不跟你瞎搅和了,你回去看看咱爹咱妈,听说你和二老的 关系处理得不是太好,多陪陪他们,多听听他们的骂,慢慢就会好的,别老是那 么倔强。我呢,就不陪你去了,怕太唐突,老人家会有误解。这是一杠大文,你 拿着给二老买点东西。” “不不,大哥,这钱我不能要,你已经够破费了,再说买了东西他们也不会 要,就是要了,我前脚出门他们后脚就会扔进垃圾箱。” “那算了。咱们走吧,反正来日方长。等你自己挣了钱再给他们买吧,保持 电话联系,明天中午和你嫂子一起吃顿饭。” “好的大哥,明天见。” 罗楠也觉得无论如何都要回家看看。父母对他痛恨,他不想反驳解释,根本 也无法解释得清楚,所以造成越来越大的无法逾越的鸿沟,特别是父亲,看见他 就像看见粪便似的,一脚就想踢到麦田高粱地。越是这样越让罗楠无法割舍父母 的正义之爱,仇恨无法泯灭他的亲情,痛苦无日不在加大着他对父母之爱的渴求, 而且与日俱增。所以他每次一走到公安局的这个老家属院,就有一种无地自容的 感觉,他在社会上的那种霸气和气概荡然无存。父亲是个和尸体打了一辈子交道 的老法医,不善交际,不苟言笑,工作既不出色,也没有出过任何差错,他说唯 一错的就是生下了罗楠这个孽种,可能是自己解剖的人体太多了,老天给他的惩 罚。 罗楠走进家属院,路边小花园的凉亭里,有几个退休的老领导正在下棋,罗 楠想悄悄地溜过去,没想到还是被养成了职业习惯的这些老公安给发现了。“哟, 楠子?怎么从高——高等学府里跑出来了?研究生毕业了?” “实习。”罗楠没好气地对说话的老人说,“刘伯,你也快毕业了吧?什么 时候到马克思那儿上班啊?别忘了给小侄说一声,到时候我给你饯行。” “他?早着呢,”正在对弈的一位老人,手里夹着棋子笑道,“不过,这白 发人送黑发人可是常有的事儿。这回你要是能饶了你爸,让他的半条命晚几年毕 业,我给你塑个铜身雕像,天天上香,当菩萨供你,楠子。” “这可是你说的啊,张伯,”罗楠一边逃跑一边说,“你对党的劳动改造事 业也太没有信心了,这要是搁你们年轻的时候,就凭你这句话,还得让你蹲10年 牛棚!为什么呢?这第一,你宣扬封建迷信,第二呢,你诋毁革命政府机关……” 罗楠说着已经逃到了父母所住的单元楼洞口,他停了下来,抬起头望望四楼 的天空,深吸了一口气,忐忑不安地慢慢向上走去。 开门的是保姆李阿姨。她先是一阵惊喜,然后回头看了看正在轮椅上打呼噜 的罗法医,低头闪身让门外的罗楠进来。 “别打扰你爸,打了一上午的点滴,刚睡着。” “我妈呢?” “去你姐姐那里了,好像是说你的事情去了吧?” “这么说你们知道我回来了?” “你胡叔给平子打电话说的。” “胡叔?” “是的。他经常来陪你爸。” 罗楠拿出尚可的手机,拨了一半号码,迟疑了一下,合上手机扔在沙发上, 转身到里间拿起了座机。“胡汉山,你难道不想见我一面吗?” “我正在开会,你要是想让你爸多活几天,就别在你家里打电话。” “好,我去找你。” “我晚上没时间,要去胡静那儿看我的外孙。再见。”胡耀祖啪地挂了电话, 继续布置即将到来的菊花花会期间的安全防范工作。 罗楠放下电话,回到客厅,坐到沙发上离父亲最近的地方,捂着脸深吸了一 口气,泪水从指缝里渗了出来。他从茶几上抽了一张纸巾胡乱地擦了一下,静静 地坐着,听着父亲有节奏的呼噜声,一动不动,直到母亲和姐姐开门进来。母亲 先是怔了怔,然后说了句楠子回来了,就提着菜进了厨房。 罗平没有放下手提包,一把抱住走过来的罗楠抽噎起来: “阿楠,里面吃得饱吗?有人打你吗?干活重不重?你受得了吗?” “姐,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你哭啥?我告诉你啊,一顿两个馒头一碗菜, 稀饭随便喝,干活还给钱,好着呢,你看我现在比以前还要结实。” 罗楠说着松开罗平,把袖子捋起来,活动了几下胳膊让她看肌肉,罗平破涕 为笑:“还是像小时候那么调皮。别人把你说得总是那么可怕,一提起你汗毛都 能竖起来,我怎么从来没有他们说的那种感觉呢?” 罗平正说得好玩,突然却收住了笑容,向罗楠身后的父亲跑过去,只见父亲 一只手指着罗楠,上下不停地急速摆动,脸色憋得发紫,要站起来,似乎是要赶 罗楠走。 罗楠心里如刀绞一般,看来父亲死都不会原谅他了,他不想多说什么,但是 更不忍看到父亲再因为他出现什么不测,他拾起沙发上的手机,低声说:“爸, 我走了,妈,姐,我走了,你们照顾好爸爸。” “等一下,楠子。”罗妈妈从厨房走进卧室,拿着个信封出来,塞进罗楠的 口袋,“先临时用吧。你爸天天用药,妈也没有什么积蓄。”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