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坐着高速的列车向西而行,在清晨,会有一种逃避阳光,不愿让日头出来, 延长黎明前的黑暗的感觉;到了傍晚,却又有一种夸父追日的英雄感。西宁的夜 色来得很迟。 18点50分,K172次列车正点到达海拔2275米的美丽的中国夏都西宁。只觉得 天地衔接,再过一会,等日头变成了红红的夕阳,让你油然而生一种伸手可摘的 感觉。西宁素有“西海锁钥”之称,是“丝绸南路”和“唐蕃古道”古代东西往 来的必经之地,古老而神奇的藏传佛教黄教创始人宗喀巴的诞生地塔尔寺就在这 里,如今已经成为青海的王牌景点。 从火车站行车8 公里穿过市中心地带,在黄河路158 号的青海宾馆订了两个 房间之后,照例由罗楠和尚可寻找客户。党爱民有了上次的经验,主动要求留守。 尚心知道这个色鬼别有用心,只好亲自来接应他们两个。 尚心徒步行走到儿童公园广场的花坛旁,买了一份报纸,一半留着看,一半 垫在台上坐了下来,耐心地等待着罗楠和尚可的相关信息。 罗楠带着尚可走进西关的古玩市场,没费多少事就顺利地看到了郑志的身影 :郑志30多岁,两个脸蛋红红的,穿着一身藏袍,叽里呱啦地用生硬的藏语夹杂 着普通话正在蒙骗顾客,和几个内地的游客讨价还价。他没有看到罗楠,等罗楠 走近了,拍着他肩膀叫道:“郑哥——” 他猛地转过身来,又往后一撤身,双手有力地向两边伸开,上身往下一沉, 做了一个舞蹈动作:“扎西德勒——” 等长音拖完了就过来热情地抱住了罗楠,然后又来抱尚可,尚可咯咯笑着躲 开,郑志毫无尴尬之意,热情奔放地大声叫道:“欢迎远方的朋友到黄河的源头 来。” 一个游客又来问那把镶满了宝石的藏刀和牛头骨,郑志一挥袍袖,又夹杂着 英语说:“Imsorry ,我的好朋友从大宋国都,沿着SilkRoad( 丝绸之路) 走了 3000里路comestoseeme,今天的生意不做了,Bye-bye !扎西德勒!Bye-bye !” 罗楠笑着看他表演,等他表演完了,才说:“真没想到郑哥是这么活泼的人, 你给我留地址的时候,不是说你在这里有个做皮毛生意的店铺吗?怎么又搞上古 玩了。” “那东西吃力不赚钱,还是这东西好骗钱,来得轻巧,”郑志拍了拍柜台上 的仿古工艺品,“边疆的喜欢买内地的,内地的喜欢买边疆的,就是假了他们谁 也看不出来,好糊弄,哪天不来个三百五百的?对了,你的货带来了吗?拿来我 看看,行的话,让我和几个哥们合计一下,开车去搞个大的,高原的人淳朴豪爽, 钱都放在家里不存银行,特别是那些牧民,整箱整箱地捐给寺院,看着就心疼。” 罗楠真没有想到郑志这么直接,好像做正常买卖似的,毫不避讳,直奔主题, 让他们所有周密的计划都白费了心机,好不佩服高原人民豪爽性格的感染力,把 一个唯利是图的坏蛋的罪恶行径也锻造得如此豪爽。 罗楠看了看尚可,尚可一摊手一耸肩:“没有,在宾馆里,没想到这么顺利 就找到郑大哥。” 郑志满不在乎地说:“没关系,干大事不拘小节,赚钱也不在乎这一天两晚 上的,明天给我送来就行。” 按照原来商量的计划,这就算完了任务,罗楠松了口气说:“那好,郑哥, 我们这就回去吧,坐了这么长的车,想回去休息一下。” “嗯——?那怎么可以?你们不远万里来到高原,不让我为你们接风吃顿饭, 是不是看不起哥哥?高档的餐厅酒店哥哥请不起,小地摊哥哥还是管得起的。” 郑志显然有点生气,“告诉你啊楠弟,你开封的鼓楼夜市闻名遐迩,这里大新街 的大排档也是出了名的,现在正是热闹的时候,一会你就知道了。我现在就关了 店门,哥哥这就带你去体验一下‘手抓’的豪气,‘金黄河’的烈性,还有土耳 其‘Kebab ’烤肉的美好,顺便给我说说我大哥在里面的情况。” “也好,正想给你说熏哥的事情呢,可是你叽里呱啦地不给我机会,”罗楠 转向尚可问道,“你累吗?不累的话我们就去感受一下。” 郑志忙着关店门,一听罗楠问尚可累不累,还没有等尚可回答,就大声地说 :“累什么累,在高原没有累的时候,再累也是一碗青稞酒,千愁万倦一饮休。 你以为弟妹和你一样大脑缺氧啊?” 不由分说,郑志拉着二人直奔饮马街而去。 尚心此刻还在儿童公园门口,无聊地看着那份看了几遍的西宁晚报。尽管她 出门的时候,已经穿上了最厚的衣服,还是受不了高原的太阳即将落下的寒冷, 不由打了个哆嗦,看了看时间,还不见罗楠那边的动静,皱起眉头叹了口气。 “怎么了这位小姐?孤零零的一个人在这里唉声叹气的,我能帮得上你什么 忙吗?”一位男子关心地问道。 尚心抬起头来,打量着这位好心人。他手拉着一个蹦蹦跳跳、活泼可爱的小 女孩,年纪不到40,西装笔挺,一头短发,四方脸,皮肤白皙,没有一点多余的 淤肉,显得精神而有魄力,肚子微微挺起,使得西装饱满而风度翩翩,能在这高 原之地保养得如此好,可以想象他的家底一定不薄。尚心凭着丰富的经验,瞬间 就捕捉到了他的特点:这是个充满爱、也渴求爱的男人。 尚心没有回答,而是从观察、捕捉、判断即刻发展到眼睛迷蒙,继而哇地大 声哭了起来。刚才那个活泼的小女孩停住了蹦跳,被感染得几乎也要哭出声来: “阿爸,阿姨哭了,是不是有人欺负她了?” “嗯,彤彤真乖,你应该怎么去做呢?” 彤彤从爸爸手里接过纸巾递给尚心:“阿姨,哭鼻子不是坚强的孩子,好孩 子要学会坚强。” 尚心感觉到彤彤在往她脸上塞纸巾,也没有抬头,接了过来就擦眼睛鼻子。 好心人继续播种着好心说:“你一定还没有吃饭吧?正好我们也没有吃饭,如果 不介意,我们一起吃顿饭。我想你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可以在吃饭的时候给 我说说,看我能不能帮上你的忙,怎么说我也是在西宁长大的,社会上还有几个 朋友。” 尚心终于抬起了头,那迷人勾魂的大眼睛里还真是充满了泪水。人们都说越 是漂亮的女人就越狠毒,越会做戏,一点都不假,只见她凄切地道:“多谢先生。 你还是赶紧带着孩子回家吧,免得她妈妈惦记。我看先生是个好人,还是不给你 说了吧,免得给你惹麻烦,我的事情你也管不了。不过,我还是得谢谢你的好意, 我不会忘记你的。” 这番话说得看似朴实,实则暗藏杀机。一是试探他的家庭状况,是不是一个 和睦的家庭,有无空隙可钻;二是让他觉得她是个软弱的人,真的需要他的帮助 ;三是试探他的性格、品质、能力,还带有激将的口气;四是拒绝他,但又给他 以非分之想的诱饵。 那男人自然不知道其中奥妙,果然上当,温和地冷笑道:“哦——?我不相 信西宁还有我管不下来的事情。孩子……”他还要说什么,突然一辆豪华的轿车 停在了他们旁边,从车上下来一位神气、冷艳的女人,虽然胸部平坦,但是另有 一种神韵,从她的整洁、利落、淡雅的服饰上,流露出一种职业女性的清高气质, 一看就知道是位女强人。 她看了看尚心,很有礼貌地说:“你好。我是彤彤的母亲。” “哦。你好。” “怎么?他没有给你说过?你们今天玩得开心吧?” 尚心知道这女人一定是误解了,连忙解释道:“不,不,您误解了。” “无所谓,我常常误解别人。”她一边说一边拉起彤彤的手,对那男人说, “牛军,我可以把我女儿带走了吗?” 牛军看着她冷漠的样子,重重地用鼻子抽了一口冷气,懊恼地说:“当然可 以,如果你连让我和女儿吃顿饭的机会都不给。” “我给你的机会太多了,你珍惜过一次吗?彤彤不需要后妈,她有亲妈妈疼 爱,再见。”这么冷酷地说完,她蹲下来,用手帕整理着彤彤的小脸蛋,“来彤 彤,跟爸爸再见,跟阿姨再见。” “再见阿姨,再见爸爸。”彤彤上了车,眼泪吧嗒地看着爸爸,她妈妈无情 地启动了汽车,转眼就消失在寒冷的高原夜色之中。 尚心茫然地看着远去的车,为自己被奇怪地卷入一场家庭纠纷,好生烦闷。 她这个人从来都是认为自己才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她就是主宰男人的女王, 没有谁可以把她比下去,今天,她觉得这个平胸的干巴女人,在气质上严重侵犯 了她的尊严,所以尚心决定既然卷了进来,就卷它永无宁日,先搞垮这个平胸女 人的男人,当她的男人走上穷途末路的时候,肯定就不会像今天这么潇洒、大度、 君子了。想到这里,尚心不露痕迹地扭动腰身,摆出一副楚楚动人的羞愧模样说 :“不好意思,牛先生,给您添麻烦了。” “这不是你的原因,就是没有遇见你,她还是会找出别的理由来刺激我。” 牛军也正在恼恨老婆的不近人情,一听眼前这个美玉无暇的美女,如此善解人意 而又朴实无华的话,心情豁然开朗起来,“不说她了,走,我们去吃点饭填饱了 肚子再说。” “看来你们的婚姻很不幸。”尚心在牛军身旁并排而行,贴得不能再近,牛 军真有一种伸手抱住这个无论从什么地方都无可挑剔的女人的冲动。 “是的,刚离婚。”牛军说着为尚心开了车门,等尚心很讲姿态地坐好,牛 军轻轻为她关上车门,从车前面转过去,打开车门进来启动了车,“初次到西宁 来吧?” “是的。没有想到你们这里的人这么不讲信用。” “哦?那我倒是第一次听说。”牛军熟练地驾着车,不到两分钟,就到了西 大街的西宁饭店,牛军熄了车,犹如对多年的老朋友一样说,“走,咱们边吃边 说。” 西宁不愧为高原的钥匙,饭菜中都透出一种豪爽和精致被天衣无缝地锁在一 起,等融合好了再用钥匙打开的神韵来。大盘子大碗的餐具自是不用多说,连菜 都是大块大块地做,然而吃起来味道却很别致,细腻入微,润心无声。尚心真是 有点饿了,而作为一个故作高雅的女人,她不知道如何下手享用这些美味佳肴, 只好眼巴巴地看着,直说好就是不动手,细心的牛军便开始给她切好了,蘸足了 调料,一个个夹到她的盘子里。 “还不知道你贵姓芳名呢,你看我多粗心。” “是我太粗心,太沮丧,忘记告诉牛先生了。我姓尚,高尚的尚,心情的心。” 尚心很技术地自我介绍。 “好名字,真的是赏心悦目的一位佳人。你一个人跑到这高原之上,到底发 生了什么事情?” “来要账。” “要账?要什么账?是不是没有要到才如此伤心?” “是啊牛先生,连人都找不到了呢。我来的时候,还和他联系过,可是在西 安、兰州因为别的事情,耽误了半个月,来了就不见人了,连手机也停了。” “是吗?”牛军像个领导在听下属汇报似的,风趣地说,“听起来挺复杂, 你说详细一点,我想我应该能帮上你的忙。” 尚心又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餐具,抽出一根大卫杜夫来,问牛军:“牛先 生,你介意吗?” “不不,我还以为你不抽烟呢,所以我一直没有敢在这么漂亮的女士面前抽 烟,害怕呛着你了,这下好,我也可以抽一支了。”牛军说着起身为尚心点着了 烟,自己也拿出烟来,燃上一支。 尚心继续进行更深层次的试探、激将和诱惑:“我看先生是个正经人,还是 不要过问我们这些江湖上的事情了,免得不慎毁了先生的前程。这次来到西宁, 能够认识牛先生这样的好人,受到先生的盛情款待,我已经心满意足了,比要回 那几十万块钱都高兴,我是不会忘记先生的。” 尚心自己都开始佩服自己无意间说出的“我是不会忘记先生的”这句话,真 他妈经典,概念模糊,又极易让人产生非分之想。今天她已经连续用了两次了。 只见牛军再次被她这句话打动:“什么正经人歪经人?这个世界上有正经人吗? 全他妈是装的,假正经!就像我那老婆,整天装得跟个企业家似的,其实还不是 一条毒蛇一个荡妇,过去装得是何等的爱我,还不是为了我的产业,离了婚不到 一个月,拿着我的一半财产就投入到别人的怀抱了,不是看在女儿的份上,我早 他妈把她废了,想想我都恶心。正所谓‘人之初,性本恶,善者而伪之。’如果 这世间真还有一点什么好的,正经的,那就是像雷锋那样的傻子,那样甘做傻子 去帮助别人。你说我是正经人,那好,就凭这一点,我也要做回正经人,帮定你 了。”牛军越说越激动,说到伤心处,差点被自己感动得流出泪来。 尚心却平静地说:“对不起,牛先生,触及到你的伤心事了,我不是故意的, 我真的不想让你介入这种江湖中的事情,给你添麻烦。”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