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交友记乐(6) 不过人生没有不散之宴席,过了不久,他们三个人就要继续转战别的国家了。 作为送别的礼物,我跑到当地的“泥人张”买了三个泥人,是三个小和尚的造型。 为了解释什么叫作“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我还认真地查阅了字典。对于这份 礼物,他们都很喜欢,高兴得像三个小孩子,互相指认对方长得像哪个和尚。 那天下班之后他们就要离开了,作为老外,他们不会说“人生如浮云,有合 必有分”之类的酸话,只紧紧和我拥抱了一下,重重拍拍我的后背。我慢慢走下 楼,慢慢走向班车。坐在车上,外面乌云密布,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我 望着车窗外的天空,在车里提前下起了“雨”,一滴一滴的眼泪掉下来,怎么也 忍不住。男人和男人的感情啊,有时候真的非常美好,同过患难,就真的可以共 生死了。(写到这里想到曾经看到过这样一段话,觉得写得很妙:“男人和男人 之间会有真正的感情,男人和女人之间会有真正的感情,女人和女人之间不会有 真正的感情。”呵呵,这句话可能会让大姐小妹怒从心起,恶向胆生,还好这句 话不是我说的。) 当时我们公司内部有一个类似MSN 的小软件,全球的同事都可以靠着这个东 西互通有无,除去时差的干扰,真的非常方便。不由想到现在“四大”纷纷封杀 MSN ,实在是不大气。后来我们四个人还常常通过那个聊天工具聊聊天,记得有 一个圣诞节前夜,我发现Jason 兄还在线上,并没有去狂欢,便上前搭讪了几句。 他回复我说,他要和file(文档)过一个圣诞节。说完这句话,还特意打上了一 个大大的笑脸,表示他很乐观。笑脸笑得很含蓄,只有一双眯眯的眼睛。我轻轻 叹了一口气,扭头对一位相熟的同事说:“我有些想念Jason 兄。” 张总 张总其实和我一样,现在还是毛头小子——当然若干年后一定会是真正的张 总——但现在还是像小马一样,只是小张。我有一次开玩笑,尊称该人为张总, 结果他就很无耻地欣然接受了。当然,最近他张口闭口总是叫我“马老板”,算 作投桃报李的回赠。这样的结果是,我们两人勾肩搭背、互相吹捧的时候,很容 易被人当成搞黑社会的。 张总也是我的大学同学,不同系不同专业,不同班也不同宿舍,所以四年基 本上没有来往。我到了D 记,遇上了他,才隐隐约约记得好像有这样一位 同学。 在D 记的一年我们没什么交情,那个地方不大但是分了很多派系,张总眼明 手快,跟上了一位年轻有为的经理,属于亲英美派,少年得志,颇有些意气风发 的样子,搞得我们这些同年都艳羡不已,总想找机会狂殴他一顿。 少爷走了之后我没了朋友,就和张总越走越近了。有次我们公司组织出去旅 游,我们俩住一个房间,一起喝了一顿酒。借酒不浇愁,只浇心中郁闷的块垒, 结果发现谈得很投机。张总性情温和,但是骨子里有一股很充实的傲气,所以给 人的第一感觉很不好接近,但是处的时间越久,就越觉得友情的醇厚。这样像美 酒一样的朋友殊为难得,可以是一生的朋友。 我走的时候合伙人请客,所有的同事作陪,极大地满足了我的虚荣心。可宾 主尽欢、酒足饭饱之后,只有张总一个人坚持把我送下了楼。还记得他帮我搬着 箱子,叫了一辆黄色面包出租车。(“黄大发”原来是我家乡一道亮丽的风景, 该车曾被我认为是全国最破的出租车。现在好像已经很难见到了,偶尔一见竟然 觉得破得很亲切合理。岁月如梭,岁月如梭。)他很伤感地要求我常回来看看。 我当时年少无知,觉得脱离了苦海,即将奔向极乐,没怎么把张总的临别赠言听 进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就一溜烟地走了。走了很久,回头看了一眼,看见张总还 静静地站在那里,远远地望着我。 此后我们的联系一直没断,但是不算频繁。我回家乡的时候也会约他出来, 小酌一番。那时张总正雄心勃勃地考CFA (注册金融分析师),每次都跟我畅谈 他考过之后的美妙前景。那是多年轻、多美好的年华呀,纯洁美丽得让人心疼。 我现在刮胡子的时候常常看着镜子发呆,回忆起刚刚毕业时的一幕一幕,像在看 一部很老的电影,常常因为偶尔闪过的某个情节而发呆。后来看一本杂志,说一 个人,当他喜欢回忆的时候,就证明他已经老了。看到这句话时我很悲凉地笑了 一下,觉得自己的心灵也在无边的工作中一天天苍老起来。 再后来,张总也来了北京,跳到了“四大”的另外一家。这是我们密切交往 的开始。 那个时候我在京独居,他也是光棍一条。每天下班之前我们常常通个电话, 讨论一下晚上到哪里鬼混,但是大多数的情况下我们都没办法去鬼混,因为张总 太忙了,每日都大事如山,几乎天天都要加班到深夜。我通常独自回家,不管夜 里10点、11点,还是12点,在我给他办公室打电话的时候,都会听到张总神采奕 奕却又很矜持的问候:“喂,您好。”当听出是我的时候,声音马上变成另一个 人,悲愤无比地斥责我:“流氓!你又不加班!我还没吃 饭呢!” 周末的晚上,张总通常不加班,常常心情大好地给我打个电话,问我当晚是 否继续迷失之夜。这样浪漫的说法,听上去很不错,但实际的情况是,我们常在 一起看一部叫作《迷失》的美国电视剧,每次都要看到大半夜,所以叫迷失之夜。 如果碰巧我也没事,我会爽快地答应。接下来约定一个时间,分头去买酒买 肉。在我的蜗居里,我们满满地摆一桌子酒肉,边吃边看。张总此时心情舒畅, 常会抿一口酒,长啸一声:“爽!”好像他不是在喝酒,而是在按摩。由此看出 张总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喝口酒就爽成这样。 后面的故事还在继续,一般的情况是,张总坚持不了多久就困了,可是他也 不睡,只微闭双眼,作悠闲养神状。但隔不了一会儿,就像打坐完毕的老道一样 睁开眼,问我刚才演到哪了。这样的问题,偶尔回答还行,但一晚上回答600 多 次就会令我很恼火,常常大吼一声:“你丫自己看。”作为回报,每次张总都在 演到半集,接近高潮的时候郑重宣布:“我要睡觉了。”然后就真的去睡觉了。 剩下我一个人很郁闷地坐在电视机前继续我的迷失之夜。 在现在的工作中,我常常会遇到一些棘手的税务问题,作为资深税务专家的 张总常常被我的电话骚扰。后来我们team里的同事有类似的问题问我,被我一律 推到张总那里。此后,我屡次在办公室里听见我们的同事理直气壮地直接给张总 打电话,好像张总是税务机关的免费热线,一点愧疚之情也没有。令我很感动的 是,他每次都好脾气地解答,从来不发火。只是在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大吼一声 :“再打我charge你!”(Charge,就是向客户收取费用。) 前两天我回老家过年,和张总、少爷回了一趟母校。当我们鬼头鬼脑地溜进 校园时,我忽然觉得,在清冷的校园里走一走,会让自己产生幻觉,认为自己还 没想象中那样老。空空的布告栏里,好像还贴着自己涂鸦的海报;操场上,好像 还有自己笨拙的身影;甬道上,还能看见以前的兄弟骑着超级破的自行车,车子 的或前或后,坐着一个美好的女孩儿。而我身边这两位年轻有为的专业人士,也 还是愣头愣脑、觊觎漂亮学妹的傻小子。 那天张总一路提着我给老娘买的太极剑,惹来了很多路人疑惑的目光,好像 在看异形。在我和少爷的嘲笑声中,张总呛啷一声拔出了剑,声称要把我俩活活 砍死在校园里,神色间,很像一个面容幼稚的中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