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中感觉有点冷 安鹏不去红蓝格子唱歌了,原因是有天晚上唱完歌看到新来的服务员被几个瘪 三欺负他一时激动就上前去英雄救美,结果让人打个乌眼青,并扬言再看到他就废 了他俩腿。林芽说你学费挣得也差不多了就别唱了,有时间准备准备期末考试吧, 看看专业课,免得期末再挂! “就是挂了也不会麻烦你拿重修费的!” “我不是说钱,关键是挂了不好看,以后毕业找工作也受影响。” “那你应该去找个拿一等奖学金的男朋友。” “你……成,我不和你辩了,你爱去哪唱去哪唱,别指望我再给你找酒吧联系!” 林芽一甩袖子跑了,跑出十多步以后回头看,安鹏还站在那棵杨树下,金黄的 叶子飘飘悠悠地落,跟一幅画似的。安鹏真是说不出的帅:高高的个,牛仔裤,深 兰棉布衫,长发在风中静静地舞,棱角分明的脸上冷冰冰又带几分迷惘的表情。林 芽叹了口气,又转身回去。 “到SUPERSTAR 吧,那的老板我熟。” 然后林芽挽着安鹏的胳膊往前走。秋风中,她感觉有点冷。 李莫惨了,本来交了个男朋友,可见着丁海涛后,非常想移情别恋,又觉得对 不起之前那个BF,所以整日里愁眉苦脸,好好一个女孩,天天脸皱得跟小笼包子似 的。林芽看着心疼,就劝:“你要是想好了就分手,别这么折腾自个儿了,这年月, 爱情就是快餐,快吃快散,散完再吃,两个人都解放了未尝不是好事!” “停!快停!”李莫捂着耳朵晃头。她知道林芽的嘴,黑的能说成白的,死的 能说活了,不管她多有良知,再听下去,就会没有一丝内疚地和BF挥一挥手,不带 走一片云彩! “停就停,反正你自己的心不会骗自己,你就自欺欺人吧,到时候哭别找我!” 林芽哼着小曲拎着包去阅览室了。 今天周末,阅览室里冷冷清清的。安鹏约林芽在这见面,他说阅览室新来了几 期广告方面的杂志,想看一看。林芽到阅览室张望一圈,没看到安鹏,就去书架把 广告杂志找出来,搬到一个靠窗的位置,她一边等安鹏一边心不在焉地翻杂志。昨 天安鹏第一次去SUPERSTAR 唱歌,因为大姐过生日,走不开,林芽就没去捧场。想 到大姐,林芽不禁笑了起来,大姐是312 名副其实的老大,比众人大一岁,眼睛一 只800 ,一只750 ,体重75公斤,正忙着考研,每天晚上雷打不动地把闹钟调到五 点,然后凌晨五点时,酣声如雷,任凭闹钟如何歇斯底里地叫,老大就是睡得恁踏 实,最后,林芽、囡囡、李莫都醒了,然后集体采取武力制裁,老大才能悠然转醒, 边摸眼镜边紧张地问“几点了?”没人回答她,都打着哈欠去补觉。 等了能有半个小时,安鹏也没来,林芽憋足了气给他打电话。电话响了好长时 间,安鹏才接,听到林芽的河东狮吼,他立刻睡意全无,看看表才知道自己睡过头 了,连忙道歉。林芽说那我先回去了。回去的路上,林芽总觉得有点怅然若失的, 却也不是因为安鹏的忘记,到底是因为什么,自己也说不太清。 林芽和安鹏认识快一年了,起初,他那孩子般的率真让林芽觉得很新鲜、有趣。 那天,林芽和戏剧社的成员们正在阶梯教室排《守财奴》,有电话,屋里太吵,就 跑出来接,然后撞到了提着一桶水的安鹏,林芽看了他一眼,继续往前走,边走边 大声喊:“莫莫你千万别刷睫毛液,你那瓶质量不好,万一哭了眼睛就得跟大熊猫 似的,非把孟凡非吓着不可!”孟凡非就是现在让李莫百般为难的那个BF,那时两 人刚刚撞出火花,孟凡非第一次请李莫看电影,李莫打电话向林芽求化什么妆,穿 什么衣服。林芽通完话转身往回走,看安鹏还站在原地,水洒了一地,衣服浸湿一 片。 “对不起哦!”林芽很抱歉地说。 “你在排话剧?” “恩。” “我能进去看看吗?” “行啊。” 安鹏就这么拎着半桶水跟林芽进去了。 该是葛朗台请律师然后骗欧也妮放弃母亲留给她的财产了,林芽戴上金色假发 上了场。下场时,安鹏说你做我女朋友吧,林芽先是一愣然后恍然道:“你想演查 理?可没有他的戏。” “我不想演戏。” “哦……这样啊……啊……啊……”林芽支吾着想下一句话该怎么说。 “我是广告设计系的,叫安鹏。” “广告设计系,不错,比中文有前途。” “明天晚上我请你看电影,五点半,电影院前见。”安鹏说完拎着水桶走了。 老爹葛朗台呵呵乐着:“欧也妮,小乖乖,安鹏要是没钱我可不让你嫁!” 戏剧社的人笑个底朝天。 那前不久刚死的葛朗台太太却牵着林芽的手说:“欧也妮,好乖乖,这么大个 帅哥,千万别放走,放走了我和你急!” 那晚林芽真去了,远远地看到安鹏站在电影院前的海报栏前,蓝牛仔裤,白T —SHIRT ,干净清爽得象用汰渍洗衣粉刚漂过。那晚的电影很烂,但林芽却彻底被 安鹏征服了,安鹏真是帅得一塌糊涂,林芽想一想就要流口水。 安鹏第一次去312 找林芽时,李莫和囡囡当场晕倒,大姐以眼观鼻默念清心咒, 当时林芽觉得特幸福,能被这么帅的男生毫不犹豫地选中足以从侧面证明自己的魅 力!安鹏走后,大姐缓缓起立,双目圆睁道:“亏我眼镜摘得及时!”李莫和囡囡 叽里咕噜地爬下床,哭天抢地地喊:“芽——芽——呀!,天上的馅饼怎么都掉你 嘴里去了!”听着跟唱京剧似的。从那天起,李莫对林芽的崇拜达到了空前绝后的 地步! 安鹏经常逃课,总鼓捣他的宝贝吉他、唱歌,有时和校乐队的几个哥们聚一聚, 有时一整天不出宿舍的门,然后给林芽打电话:“芽芽,买份咖喱饭送过来吧,我 快饿扁了!”林芽骑着自行车飞到校外的西餐店再飞到安鹏的宿舍,看安鹏狼吞虎 咽地吃,她在一旁幸福地啃冰淇淋。大姐说林芽你那有个性的女生怎么在安鹏面前 活得那么没自我哇,林芽却丝毫没觉得。 木东宇那天半夜醒来,睡不着,就着月光想这人世间的事也怪,曾经那么喜欢 徐静姝,当时觉得没了她活着都没色彩,可她走了,自己也活着,听说她要结婚了, 心都碎了,可她结婚了,自己心里倒觉得踏实了,然后就是时不时地想起那个叫林 芽的小螃蟹精,生活一样多姿多彩! 石磊这些日子特讨厌木东宇。他一和囡囡约会这家伙必来当灯泡,拐弯抹角地 打探林芽的消息,从她的兴趣爱好到年龄生日到起床睡觉时间到经常出没的场所, 无所不问,问无不详,可每次就在烦得石磊恨不得一枪毙了他时,木东宇就会笑嘻 嘻地说:“我这就消失。”等石磊囡囡吃完饭要结帐时,服务小姐总会彬彬有礼地 说:“刚才那位先生已结完帐了。”石磊这时就会笑着说:“算他还有良心!” 木东宇今天终于摸到了那家叫SUPERSTAR 的酒吧,他是下了好大的决心才来的, 因为他明白自跨出这一步就意味着打响了一次伟大的战役。囡囡提供的情报果然准 确,他在角落里看到了林芽,正搂着杯珍珠奶茶打瞌睡,对面放着半杯绿茶,他扫 了眼台上,安鹏刚刚坐定,还没开始唱。木东宇坐在林芽对面,端起茶杯敦桌子, 林芽眼也不睁,问:“怎么又回来了?” “是我。” 林芽倏地张开眼:“你怎么来了?” “来听安鹏唱歌。”木东宇一边说一边心中暗骂自己够虚伪,伪君子伪君子, 要想当君子必须虚伪。 “哦。”林芽应了声表示她在听然后又陷入迷睡状态。 “你怎么了?瞌药了!”木东宇探过身悄声问。他一进SUPERSTAR 就盯上了角 落里那几个人,眼睛贼溜溜四处乱转,一看就是兜售摇头丸的。 “哪有?我有那么傻吗?打传奇打通宵,白天又赶上有一堆烂事没睡成,现在 快支持不住了!” “那还过来听歌?” “我不来安鹏不高兴吗!”林芽嘟哝着。 木东宇给她叫了杯咖啡。 安鹏唱完歌下来,林芽刚好喝完咖啡,精神好了点,挽着安鹏的胳膊问:“想 去哪吃饭?” “随便。”安鹏把剩下的半杯绿茶一饮而尽,然后冲木东宇点点头,一句话也 没说背着吉他往外走。 林芽连忙跟上,中途回了下头,跟木东宇招招手。木东宇笑了一下,笑得比苦 瓜还苦。 李莫移情别恋的计划在分别碰上丁海涛的两位女朋友后彻底搁浅了,更可气的 是她想恨丁海涛却恨不起来,因为这瘪三从来没对她刻意隐瞒过什么,都是大大方 方地摆在明面上,然后把何去何从的主动权交给对方。林芽选择了隐退江湖,她还 没爱丁海涛爱到心甘情愿去做三姨太。丁海涛到也不在乎,和林芽见了面仍没深没 浅地跟她开玩笑,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如此一来李莫便也坦然了。坦然的李莫乖 乖地上了两个星期的古文课,然后说话全用之乎者也,深更半夜站在窗前念《归去 来兮辞》。大姐紧张得蹦下床把窗户划好,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李莫,在李莫第N 次念《归去来兮辞》时林芽终于发言了:“你还行不行呀,我听着听着都背下来了, 你怎么还是照书念!发泄完没,再折腾姐姐我可把你顺窗户扔下去了,老大我告诉 你,到时你千万别拦我,谁拦我我跟谁急!”从此以后,312 归于平静。 石磊和囡囡的恋情发展得是日新月异,突飞猛进,两人是好得如漆似胶在天愿 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整个成连体人了!杨囡同学的身体日见圆润,林芽是看 在眼里急在心里,几次委婉提示人家囡囡没当回事,昨儿个做仰卧起坐,囡囡才发 现问题严重,以往她一分钟做四十个没问题,昨儿个做了二十个就说什么起不来了, 喘着气躺在床上痛定思痛,都是石磊左一顿大餐右一顿大餐饲养出来的。囡囡呼吸 平静下来后立刻给石磊打电话:“明儿个不去吃烤肉了,明儿个喝绿豆黑米粥。” 大姐到是蛮高兴的,嘻嘻乐着说:“胖有什么不好,富态,瞅芽芽那样的,根 本体现不了社会主义的优越性来,给咱日益富强的祖国丢脸!” 林芽不和老大计较,让她学阿Q ,免的这种传统精神没了继承人在社会主义社 会里消失了! 安鹏决定要出去租房子住了,因为他一天到晚连哼带唱的十分扰民他自己也觉 得四处是耳朵发挥起来不自在,于是在学校附近租了个一居室的公寓。林芽过去帮 他收拾东西, 忙乱中掉出一张照片:4 寸彩照,背景是学校的综合楼,人物是个一 米八五的小伙子,头发支棱着,面对正午的强光,眼睛眯成一条缝,有点发黄的白 衬衫,质量很差的牛仔裤,松松垮垮的。和眼前这个安鹏简直是判若两人,但林芽 还是认出来这是安鹏。安鹏把照片拿过去,随手夹在书里,接着收拾。 一切安顿好,天已黄昏,两人去吃火锅,吃至一半,林芽突然问:“安鹏,能 说说你自己么?” 安鹏伸到半空的筷子突然停下来,然后重重地落在沸汤里,挑起几根粉丝,滑 下去,再挑,又滑下去,再挑又滑下去,他就把筷子收回来,撂在桌子上,喝了口 大麦茶说:“你真想听?” “恩。”林芽一直觉得安鹏挺神秘,他从来不和她谈他从哪来,家里有什么人 等等,她也不问,林芽觉着人家不说必然有不说的道理,问多了就显得咱没档次了。 “我家在陕北高原的一个小镇上,那里的贫穷和落后是你想象不到的,天黑下 来,家里还要点煤油灯,只为省点电费。记忆里总是干旱,总是弥漫着黄色的尘土, 水是那么的珍贵,赶上下雨,母亲脸上的皱纹就会迅速舒展开来,然后全家把盆盆 罐罐都搬出去,等着装满。这些水要储起来,用明矾澄清了吃,吃到最后用手摸一 摸罐壁滑腻腻的,跟鱼缸似的。”安鹏停了片刻,他说得很慢,仿佛在吞咽又干又 硬的食物一样费劲,又喝了口大麦茶,接着说,“人人都生活在一样的环境中,苦 是苦,但心理上至少比较平衡,可当我来到这个城市站在这所大学里的时候,内心 的天平彻底被颠覆了,照片上的我就是当时的我,感觉有点象乘着时光机器飞到了 下一个世纪,就是那种感觉,有点目不暇接,有点眩晕,有点不理解。所以人看上 去呆呆木木的。”安鹏又停下来,看林芽,可林芽却感觉不到他的目光,他的目光 穿透了林芽,穿透林芽身后的墙壁,穿过这个城市的上空的遥远的距离,望着林芽 永远望不到的地方。安鹏似乎已沉浸在某种迷幻状态中,脸上的表情很平和。 林芽用餐巾纸擦了擦眼角的泪,低头吃青菜。 “后来,我开始学吉他,”安鹏突然说,“我们宿舍的方晓教我,我嗓子挺好 的,会用陕北味儿唱《东方红》,唱得挺凄厉的。” “后来呢?” “后来就是在新的环境中人一点点被改变了,可心却越来越沉。” “你为什么那么戏剧化的让我当你女朋友?” “当时,想到了我姐姐。” “你姐姐?” “她学习很好,但高一时就辍学了,家里没钱。我接到大学通知书那会儿,家 里更是没钱,姐姐就嫁给了镇里一个收枣子的贩子,他在那一带算个有钱人,但姐 姐并不喜欢他,姐姐出嫁那天抱着我哭,我当时拿起通知书就要撕,姐姐停了哭, 说你要撕我就去上吊……”安鹏用浓重的鼻音说。林芽知道他要哭了,连忙拦住他 的话:“可我当时只是演戏,也不是真嫁给个有钱的老头子。” “我知道,但我就是想到了我姐姐。” 那天晚上回到宿舍,林芽痛哭了一场,她决心要好好地爱安鹏。 当林芽给李莫讲安鹏的故事时,李莫眼睛瞪得乒乓球似的拍着脑袋说:“你讲 的是哪个年代的事?万恶的旧社会吧!” “真的,就现在的事。” “安鹏别是西部片看多了编的!” “真的!” “这要是真的……要是真的芽芽呀你忏悔去吧,你每天花钱如流水吃三十九块 钱的山竹跟吃萝卜似的买条牛仔裤花了三百八一个月手机费二百五上网玩游戏买点 卡和朋友吃个饭去醉风楼闲了去酒吧来点咖啡红酒什么的装小资你忏悔去吧你!” 李莫来了劲历数林芽的罪恶林芽便越发觉得自己罪恶,咬咬牙说我再去醉风楼 我就非典! 木东宇生日,邀了一哨人马去醉风楼,当然落不了312 的四姐妹。林芽想想前 几天发的毒誓有点不大自在就跑去问安鹏:“明天木东宇生日,在醉风楼请客,你 去吗?” “你去我就去,你要是不去我去干吗?” “也是。”林芽琢磨了半天,后来出于对政府整治非典力度的百分百信任决定 前去祝贺。 这一祝贺不要紧,林芽手一松花二百五买条领带拿过去做生日礼物。林芽和安 鹏来时人已经全了,李莫瞅着林芽一个劲傻笑,笑得大家都有点莫名其妙的,只有 林芽明白就狠狠瞪李莫,李莫就收了笑去和丁海涛扯蛋。丁海涛的女朋友辛哲冷言 冷语地在一旁敲李莫,李莫急了,笑眯眯地问丁海涛你怎么没带菲菲来,这种大场 面总得带个顾大局识大体的女朋友,辛哲当时拍桌子就站起来了说李莫你什么意思 明目张胆地挑拨离间! 李莫看也不看辛哲,转头笑着对林芽说:“芽芽,你看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学闻 一多拍案而起,要真有这份气魄,学江姐宁死不屈呀,你说要是连死都不怕了还怕 男朋友脚踩两只船。” 只见丁海涛的脸色比辛哲的还难看。木东宇怕事闹大了忙张罗着:“人都齐了, 我说两句,今儿个我生日,本不想惊动大家的,可我那两狐朋狗友非要趁这机会宰 我一顿大家热闹热闹,我觉着咱们也挺长时间没聚了,正好!大家都认识,我也不 一一介绍了,来,我敬大家一杯!” 一杯酒下去后,丁海涛就被辛哲拉了出去,约莫儿十分钟,丁海涛一个人回来 了,左边脸和右边脸明显不一个颜色。坐下了,苦笑着和李莫说:“我怎么不记得 什么时候惹过你,你这么害我。我容易吗我,为了拯救找不到男朋友的女生,我充 分发挥博爱精神我几乎为爱情献身了我!” “我也没干什么呀,不过说几句实话,完全是实事求是。” “这年头就实话说不得,说了伤人,你看这把我伤的!”丁海涛龇牙咧嘴。李 莫看他左边脸上明晃晃一座五指山。 李莫嘻嘻乐着:“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来,喝酒,祝贺一下‘新桃换旧符’!” “新的哪呢?”丁海涛夸张地转头寻找,然后盯着李莫喊,“你呀!” “想的美!”李莫夹了块羊排很不淑女地啃了起来,不搭理丁海涛。 木东宇一边和哥们儿划拳胡侃一边用眼角余光盯着林芽,只见他和安鹏安安静 静地坐那,吱喽一口酒,吧唧一口菜,再看时,是吧唧一口菜,吱喽一口酒,那眼 中除了彼此就只能容下酒菜了,根本没有他木东宇存在的空间。木东宇一气之下去 找312 的大姐闲聊,大姐酒足饭饱,正仰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听有人跟她说话,缓 缓睁了眼,眼睛四处转了一圈,才把焦距对在木东宇的脸上,然后笑了笑,坐直身 子问:“这一桌得多少钱哇!”老大很典型的表达方式,句末语气助词全部用“哇”。 木东宇没答,问:“彩凤,听说你正忙着考研呢!” “恩。”大姐点点头,“那俩服务员总站那不累哇!” “考哪所学校?” “就咱学校,其实我早就认识你。” “是吗?” “头年你参加学生会主席竞选了着,没选上,我听你演讲了着,还不错。” “啊,是吗?”木东宇微笑着撤退了,他觉得312 真是全面贯彻并落实了实事 求是说实话的方针政策。 吃完饭众人又吵着要去唱歌,安鹏说不去了,芽芽也就跟着安鹏先走了。木东 宇觉着今年生日过得最没劲,从头到尾的没劲,所以到了歌厅后他只喝酒不唱歌, 最后被丁海涛扛回了宿舍。 早晨起来木东宇觉着头痛欲裂,眼睛涩涩地睁不开,太阳穴突突地跳踢踏舞, 一个劲恶心。挣扎着起来,喝了杯水,才感觉好点,看手机两个未接来电,一个是 石磊的,还有一个比较陌生,打过去,是林芽的。 “听说你喝多了,好点没?”林芽问。 “还成。” “我正上课呢,不说了。”然后手机挂了。 木东宇看着手机发了半天呆,然后把它甩到床上,再然后照照镜子觉着自己长 得的确是比不上安鹏,那小子帅得简直不是人。木东宇沮丧了一会儿,又拾起手机, 把林芽的号码存了进去。 林芽决定和安鹏好好谈谈。那天黄昏坐在图书馆楼前的花岗岩石阶上,夕阳的 余辉照得两个人都金灿灿的。 林芽说安鹏你想过没有在酒吧唱歌不是长久之计,你还得好好学专业,毕业了 找个好工作。 “但目前我得唱,不然没钱交学费、吃饭。” “那就尽量不要耽误课,时间上应该合理安排一下。”“我知道了。”林芽内 心深处突然涌起一种特温柔的特博大的母爱情怀。安鹏今天看起来象个听话的孩子, 以往他总是不喜欢讨论这个话题,总是躲避,躲避不开就对林芽恶语相加,直到林 芽气急了他才闭嘴,而这个话题也就不了了之了。 林芽看窗外的远山,苍茫一片,几个红顶的小房子散在山坡上,升起袅袅的炊 烟,林芽突然想到安鹏的家乡去看看,那块贫穷的长着枣子花生的黄土地,看看安 鹏生长的那个小镇。 安鹏看看表说吃饭去吧,林芽说好吧今天咱去食堂吃哨子面,安鹏看了林芽一 下,然后笑了。他终于感觉到莫大的轻松,并庆幸自己说出了身世。否则这永远是 卡在喉咙里的一根鱼刺,更让他庆幸的是,林芽没被吓跑。他总是刻意地隐瞒自己 的出身, 这种隐瞒多半出于自卑,他把自己放在一张冰冷的面具下,独来独往,用 浑身的冷漠告诉别人,别靠近我!而坚硬的盔甲长在外面是因为内在的柔弱。安鹏 的背后,恰是一颗自卑的脆弱的心,他竭尽全力改变自己,从服装到发式,从语言 到举止,并在第一次得到一等奖学金时无声地哭了。但在林芽面前,他告诉自己必 须装成无所谓的样子,他知道林芽有钱,他害怕林芽象很多家世不错的女生那样瞧 不起他这样的穷蛋,但有一件事情让他改变了对林芽的态度,并决定对林芽坦白自 己的身世。 那天他和林芽去阅览室,在卫生间前林芽停下了,把包递给他说,你等会儿, 我去去就回。安鹏正等着就听里面一女生尖声叫骂:“你个扫厕所的算他妈什么玩 意,还敢这么色胆包天,走!跟我去学生处,我告你个臭流氓!”然后一声清脆的 嘴巴。安鹏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连忙推开门进去,只见男女卫生间公共走廊的镜 子前一高个女生拉扯着一男生不放,那男生脸涨得通红,眼里泪汪汪的,却一个字 也说不出。安鹏认识他,叫王强,就住在他们那层楼,宁夏来的,贫困生,学校前 几天安排他扫卫生间,一个月80。安鹏刚来时也干过这个,他都是早早起来戴着大 口罩悄没声地干,一边干一边压着翻江倒海的胃,直到有一天吐得胆汁都出来了, 他才决定不干了。 这时林芽跑出来,拉开那女生的手笑着说:“对不起你误会了咱这卫生间门口 没写男女,人家一时走错了,你原谅一下好了。” “你谁呀你,这事跟你什么关系?这种臭流氓不严办他早晚得有人受害!” “人家怎么你了,不就是你往外走人家往里走两人碰上了吗,强奸你了怎么的, 你不依不饶的,什么德行!” 那女生伸手就要打林芽,被安鹏按住了,她挣扎了几下,没挣开,张口就骂: “你他妈的给我放手!” 安鹏放开他,她恨恨地骂了句什么,然后用细高跟鞋使劲敲着地面踩鼓点似的 走了。 “新来的吧?”林芽看着吓傻的王强说:“咱学校好几个地方的卫生间没标男 女,男左女右,通用,你记住了。”然后林芽跟没事人似地拉着安鹏走了。 木东宇和丁海涛去红蓝格子喝咖啡。大白天的人很少,木东宇问丁海涛辛哲怎 么样了。 “拜拜了。” “有点可惜,辛哲的漂亮那可是货真价实可遇而不可求的,错过这个下一个可 就不知在哪了!” “上次她是真火了,李莫那丫头嘴也真刁,你听听那话说的,句句文文雅雅亮 亮堂堂的,偏都戳中要害!” “你才发觉?我第一次遇到林芽时就领教了,没治,312 是一窝子妖精,这回 你我算遇着对手了!” “也是件好事,你说说咱哥们儿从幼儿园那时就认识侃了二十来年侃遍天下无 敌手终日过着孤独求败的日子容易吗?不容易!这回多好,没事了,给312 去封邀 请函,咱不就有事干了!” “难说,胜负难说,我看你现在就落在了李莫的下风。” “你这话怎么说的,人家是女生,我总的先让几招,方显咱的大家风范。哪象 你,第一次和林芽吃饭,就斗鸡眼似的给人家安鹏灌酒,当谁看不出你那点心思!” 丁海涛嘻嘻乐着,两枚犬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跟给牙膏做广告似的! “哎,你还有徐静姝的消息吗?”不东宇突然问。 “没有,感觉她就象从这个地球上突然消失了,说来也怪,你说咱们打小一块 儿长大的,怎么说没就没了,明天,咱哥儿几个说不定就这么突然一下就各奔东西 了,伤感啊!” “现在石磊那叛徒就在有计划有预谋地逐步脱离组织,打电话,让他马上到!” 丁海涛连忙拨号。 一刻钟后,石磊匆匆赶到,奇迹般的竟是一个人,没有那个叫囡囡的“未成年 少女”。 石磊要了杯奶茶,坐下就问:“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咱就不能叫你?”丁海涛横眉竖眼。 “那到不是,囡囡今儿个听讲座去了,她说中午要吃三杯鸡块,这不时间快到 了,我得去食堂要菜了。” 丁海涛和木东宇眼睛瞪得贼大,石磊是属于那种绝对大男子主义的人,怎么悄 没声地就被改造得柔情似水跟上海小男人似的,这事有点太突然! 石磊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但他是聪明人,立即转移话题:“囡囡和林芽一起去 听的。” “几点讲座结束?”木东宇忙问。 “十一点十分。” 木东宇看看表,十一点整,忙吆喝:“走,打车去学校,现在还来得及!” “来得及什么?来得及请林芽吃午饭吧?”丁海涛坐如泰山,斜着眼问。 “来得及分享石磊和囡囡的三杯鸡块。” “言不由衷!”丁海涛嘻嘻乐着,“走吧,给你个机会!” 到了阶梯教室的时候,讲座刚好结束,掌声如雷,木东宇远远看到林芽,正暗 自高兴,却见林芽身后站着安鹏,回转身去寻石磊算帐,这家伙却泥鳅似的不知溜 到哪去了。木东宇拉着丁海涛喊:“找,不找着石磊今儿个我用脑袋溜达回宿舍去!” 结果是在三食堂的八号桌上丁海涛和木东宇一个坐在囡囡的左边一个坐在囡囡 的右边,一边和囡囡神侃一边大肆吞咽三杯鸡块,悔得石磊肠子都青了,更让石磊 后悔的是吃完饭囡囡竟说石磊你这俩哥们真逗,比你幽默多了! 晚上木东宇做梦了,梦到徐静姝,他已经好久没有梦到徐静姝了。梦里徐静姝 还是幼儿园时的样子,扎两条小辫,系粉红的绫子,爬花坛玩,摔了下来,趴在地 上哇哇哭,木东宇想过去把她抱起来,但不知为什么,他就是站在原地动不了,越 是急越是纹丝不能动。这时徐静姝突然就不哭了,自己站起来,站起来时已是个大 姑娘了,穿着白色的婚纱跟着个金发的高个青年笑着走了。木东宇突然就醒了,他 发现自己的腿已蹬到了被外,一定是刚才拼命想使劲,下意识地就动了。他从枕头 底下摸出手机,看了下,凌晨一点二十一分,宿舍内其他两位哥们儿正磨牙放屁打 呼噜睡得倍儿香,就小四还在电脑上玩《剑侠情缘》,不当上武林盟主誓不罢休。 木东宇下了床去卫生间,打开卫生间里的灯,他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有点苍 白,眼睛很黑。他站了会儿,用冷水洗洗脸,然后又回到床上,从床头摸出根烟, 点着了,缓缓地吸,在弥散的薄烟中,看小四手忙脚乱地按键盘,拖鼠标,眼睛跟 狼似的放绿光,脸色随着游戏画面的变化不停变幻,鬼魅般的感觉。烟吸到一半, 木东宇就掐了,枕着双手躺下,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梦见徐静姝了,而且竟是毫无 思想准备的。那些他打算永远让它们沉淀的记忆就突然全部涌上心头,跟带子快进 似的,带着他的思维高速运转,应接不暇,然后又戛然而止,跟用剪刀突然剪断一 样,思维一片空白。 第二天木东宇就感冒了,小四也感冒了,但小四在凌晨四点时终于当上了武林 盟主,并在凌晨六点半就有女朋友送来双黄连和绿豆粥。木东宇乞了两片双黄连然 后挣扎着下了床,他决定不把感冒的事告诉家里,上一回得知他感冒妈连夜开车过 来,然后大包小裹地往宿舍抬东西,弄得木东宇得了绝症似的,在众人好奇的目光 中他是一会儿浑身发冷一会儿浑身发热。 木东宇喝了杯牛奶,夹本书去上课,然后就在课堂上睡着了。丁海涛好不容易 把他弄醒问你这是怎么了,木东宇一个大喷嚏打过去,丁海涛一边擦脸一边喊: “量体温了吗?多少度?是否气喘?”这都是头年非典时期每日疫情报告要填的内 容。 “喘,气不喘早死了!体温没量,估计煮熟个鸡蛋什么的没问题。” “不行去医院看看。”丁海涛拉木东宇。 “没事,吃两天药就好,我这体格,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中午咱吃点什么?” “双黄连。” “我说饭呢!” “——凉皮。” “这么冷的天——” “别的我也吃不下,用老陈醋、辣椒油、麻酱、白糖、黄瓜丝一拌,爽口,你 吃去吧!” 木东宇把丁海涛领到了林芽带他去的那家凉皮店,要了两大碗,吃完了木东宇 回宿舍午睡,这一躺就躺到了第二天中午,连石磊那叛徒也拎着双黄连、白加黑、 康泰刻来探望。木东宇眯着眼说想药死我呀弄着么多,声音哑得都听不出来了。 石磊给木东宇倒水喂他吃了两片药,说我给你妈打电话接你回家住几天吧。 “你敢打我就敢和你绝交!”木东宇瞪石磊。 石磊就不敢打了。 黄昏时林芽和李莫来了,林芽拎了好大一袋水果,放在床头柜上,然后一屁股 坐在木东宇的床沿上,侧着身问:“还行不行,不行别挺着,咱去医院输液。” “没大事。” 不知林芽从哪个兜里摸出支体温计,使劲甩了几下,递给木东宇:“量量,看 看多少度。” 五分钟后,林芽跺着脚喊:“你傻呀,都三十九度二了!”然后指挥宿舍内的 大哥,“你下去打辆出租车到宿舍门口,咱得去医院。” 小四女朋友吓傻了,忙央求林芽:“你那体温计也借我用用,行吗?” 林芽头也没回递给小四女朋友。 五分钟后小四女朋友带着哭腔喊:“天啊!三十九度二!” 林芽摸了小四额头一把:“不热呀,”又拿体温计细看,果然是三十九度二, 想了想问,“你量之前甩没甩?” “甩什么?” “愁死人了!”林芽抡开胳膊甩了几下,把体温计递给小四女朋友,“重新量。” 木东宇连着输了两天液,才无大碍。林芽没再来看他,不过囡囡和石磊来过两 次,每次囡囡都拎一大袋水果:“芽芽让我带过来的。” “她还说什么了?”木东宇问。 “没有。” 林芽送来的水果木东宇没捞着几个,都被宿舍内的哥们瓜分了,但他心里觉着 挺幸福的,觉得这次感冒基本上还挺有意义。 SUPERSTAR 的老板是林芽初中时一同学,那时两人仅是同学关系而已,她初中 毕业后就没在接着念,去一家酒店当服务员。后来初中同学聚了几次,组织人给她 打电话她每次都推说有事没去,总觉着夕日的同学们不是大学生就是高中生而自个 儿跟一打工妹似的跌价。上次聚会是林芽组织的,这家伙竟杀到酒店拉着她说王淇 你是班花你要不去那咱班男生可不答应,王淇仍旧推说那天当班走不开,林芽眨着 眼说那咱就在这聚吧,我今儿个先预订个大点的间,王淇一听忙说我怕你了我去, 林芽这才笑着告辞。 王淇心里明白林芽是真正的从内心深处把她当同学看,把她和自己摆在了同一 个高度上,冲着来请她的这份诚意,她也决定把林芽当成朋友了。 王淇后来傍了个款儿,很有钱,至于有多少,她也摸不清,总之房子、车子是 都给她买了,还帮她开了这家SUPERSTAR ,倒也不为挣钱,只是圆了王淇一个梦而 已。 那天林芽打电话给王淇说我有个朋友想去你那唱歌,出场费你尽可能给计高点, 王淇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凭的就是这份交情。 以往每周王淇来SUPERSTAR 一两次,有时是进货,有时是看看帐,有时拉几个 朋友来这坐坐,但这个月,她只要没有活动,八点就会到酒吧来,只为听安鹏唱歌。 她有时看到林芽,就过去和林芽聊一会儿,林芽和当年一样,说起话来无边无际, 侃得你东倒西歪找不着北,可依然还是那么善良,善良得情愿伤害自己也不愿伤害 别人,所以在她知道安鹏是林芽的男朋友后,就不专程过来听歌了。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