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节:第六章换灯泡的堂吉诃德(10) 六根妈说:" 你是不是在跟那个阿英谈朋友?" 六根说:" 是啊。" 六根妈放声大哭:" 六根,你要是把她娶回家,你对得起你爸爸吗?我还不 如死了算了,全家遭罪哟。" 我们当时听得云里雾里,六根娶了阿英就对不起自己爸爸,难道他爸爸曾经 和阿英有一腿?众所周知,六根的爸爸是个乡下人,养猪种菜,长得比六根还不 如。六根悄悄告诉我们,事情是这样的:工厂门口的桥上,晨昏之际,有很多菜 农挑着蔬菜摆摊,就成了个菜市场。我师姐有个很不好的习惯,她跑桥上去买青 菜,总是抓起一把,噼里啪啦把菜叶子掰掉,掰成一个小菜心,她就抓着一大把 菜心回家去了。假如她心情好,会顺手扔下一毛钱,假如心情不好就什么都没有 了。菜农怕她怕得要死,一旦见到她出现在眼前,菜农就会把整个身体趴在竹筐 上,护菜。这个动作好像是在做健身操。我师姐也不说话,就从脚底下摘下鞋子, 照着菜农的后脑勺猛打。这些挨打的菜农之中,有一个就是六根的爸爸。 六根说:" 我爸爸至少被她打过三次,抢走的菜心数都数不清。" 我说:" 她打人的时候,不知道是你爸爸吧?" 六根说:" 她是不知道,可我爸爸一辈子都记住她了。" 我们把六根妈从凳子上抱下来,老太太的哭声绵长而响亮,并且按照他们乡 下的哭法,哭出了起伏跌宕的音调。这下把厂里的闲人都招来了,四周围了上百 个工人看热闹。六根妈就把阿英如何用鞋底打六根爸的事情,详细地再三地说给 众人听。六根妈是乡下口音,这种口音在大家听来都很有趣,人们一边听一边笑, 听不懂的地方还有人主动做翻译。后来六根哭了,六根说:妈,我不跟她谈了, 我听你的话。 我师姐阿英想必是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了这个事,我以为她会抡着鞋底子跑过 来,照着六根的脸上连抽几十下,甚至把这个乡下老太挂在上吊绳上,重新吊死 她算了。但她没有这么干,她出乎众人意料之外,在污水处理间里安安静静地坐 着。后来她一直这么坐着,一个嫁不出去的老虎,等同于报废的水泵。在污水处 理间里,观赏那些满天飘扬的泡沫,把它们想象成雪或花,这也是一件可以接受 的事情。她就这么坐着,直到成为一坨坚硬的影子,留在了我的脑子里。 在厂里,我和小李是哥们。 其实我没什么朋友,读书的时候,朋友仅限于同学之间,进了工厂之后就少 有联系。我的生活圈子就是在农药新村和糖精厂之间,两点一线,想不出还能到 哪里去找朋友。对我来说,异性之爱是一种渴望,同性之间则不存在这种念头, 既然它不是渴望,那就可以被我忽略掉。后来我遇到李光南,我们一起看过黄春 妹的胸罩,一起被诬蔑为变态青少年,有了一种患难与共的错觉。 有一天,小噘嘴把我拦住。她说:" 路小路,你是不是真的和李光南一起看 过黄春妹的胸罩?" 我说:" 你怎么也跟工人一样无聊啊?老是憋着想知道这些。" 小噘嘴说:" 我问你问题,你只要回答是或不是。" " 你又不是法院,我干吗要这么回答啊?" " 肯定是你带他去看黄春妹的。" 小噘嘴涨红了脸说。 " 你说错了,明明是他带我去看的。胸罩也是他发现的。" 小噘嘴真的生气了,扭头就走,一根红肠似的辫子在我眼前晃。 后来我把这事情说给小李听,小李说:" 我正要问你呢,是不是你在杜洁面 前胡说八道啊?" 我问他,谁是杜洁。他说就是小噘嘴。我有点明白过来,我问 他:" 你们俩什么关系啊?" 小李交待说,他和小噘嘴是小学到初中的同学,九年时间里,陆续有四五年 是同桌。小噘嘴读书的时候很凶,小李比较温顺,老师大概也有点变态,就爱把 他们俩放在一起,主要是看小噘嘴欺负小李。谁知这两人最后竟欺负出了感情, 初中二年级就谈恋爱,毕业以后,小噘嘴读了个中专,学什么企业管理,小李考 上了技校,读电工。照理说,前者是干部编制,后者是工人编制,两个人应该吹 了才对,但青梅竹马毕竟不是摆炮的,两人感情深得很,把阶级差异忘记得一干 二净。小李从橡胶厂调到糖精厂,就是为了小噘嘴。我听了这些,不禁也唏嘘, 我的小学同桌全都被我欺负得嗷嗷叫,当时我只图一时之快,没想到长大了还能 搞一个过来谈谈恋爱。我想她们是再也不会愿意理我了,她们不带着男朋友来报 仇,已经算是我的运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