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节:第八章野花(4) 她吻了我。她后来说,她以为我会说爱她,但我没说,而且跑掉了。我说, 我已经说过爱你了,在牛扒店里,在医务室里,在三轮车上,甚至是在猪尾巴巷 我们初次认识的时候。她说那些都不算,她要我说爱她。我就说:" 白蓝,我爱 你。" 那天她亲我,她的手捧着我的脸,我觉得自己像个被夹子夹住的老鼠,嘴巴 被挤成一朵喇叭花,舌头伸不出来。她也不管我死活,亲完之后,她说:好了, 回去吧,路上当心点。我不太甘心,就捧着她的脸也这么亲了一通,让她尝尝被 夹住的滋味。然后我松开她,抚了抚她的头发,就走了。我下楼时候速度飞快, 她怕我摔死在漆黑的楼梯上,其实我跑惯了这种楼梯,我知道所有公房的楼梯都 是十七个台阶,绝不会踩空一脚。她想叫住我,但我走得太快,而且在楼下嗷地 喊了一嗓子,新知新村的人都从窗口探出头来看我。她叹了口气,关上门,任由 我跑掉了。 我想起她的床。那是一张单人床,很干净,很简单的被褥,有一个蓝色的枕 头。看到她的床会联想到她睡觉时的样子,周末早晨的阳光是不是会照到床上, 做梦的时候会不会从床上掉下来。我甚至看到,枕头上曲折地卧着几根头发。每 当我想起这些,心里就很悲伤。这张床太小,如此单薄仿佛她和我一起经历过的 几桩破事。这是为睡眠而准备的床,仅仅为睡眠而准备。假如我们之间再发生一 些别的,或许这张床会给我留下更好的印象。 直到我自己想睡去,在无人的地方闭上眼睛,永无梦境地长眠。仅仅是睡眠 的床也可以代表着一种幸福,我后来才知道。 九三年长脚考取了夜大,是戴城大学办的,机电专业。他高兴死了,请结拜 兄弟吃饭。化工厂附近根本没什么吃的,一个是面馆,飞着几百个苍蝇,还有老 鼠与人共餐,服务员是个酷爱翻白眼的中年婆娘;另一个是茶馆,只有水,没有 固体食物。这两个地方都不适合开庆功Party 。长脚把我们带到公路边上一个停 车吃饭的地方,那地方不错,几个头发枯黄的小丫头站在路边,对着来来往往的 汽车招手,她们是这里的服务员。长脚点了小半桌菜,大多是素菜,荤菜只有炒 螺蛳和炒鸡蛋。他又拎了几瓶啤酒,我们三个开始喝着,喝到一半的时候,外面 一阵自行车铃声,小噘嘴跑了进来。 小噘嘴终于把那腊肠一样的辫子剪掉了,这还得归功于我,我在小李面前说 了好几次,你老婆把腊肠挂脑袋后面。他起初是不敢对她说的,后来时间长了, 被我灌输得有点痴呆,一不小心说了出来。小噘嘴听了,二话没说,跑到美发厅 去剪了个齐耳的短发。从这一点上说,小噘嘴确实和小李是青梅竹马,感情不一 样。假如是由我来说出腊肠这一节,准保被她臭骂一顿。她骂我和长脚都已经习 惯了。 见到小噘嘴来,长脚又点了个肉末粉丝煲。我们照例是举杯庆祝,酒过三巡, 小噘嘴对长脚说:" 长脚,你这回惨啦。" 长脚脸色顿时耷拉下来。小噘嘴带来的消息,都是劳资科的内部消息,这些 消息全是噩耗。她虽然长得很甜,其实是个乌鸦。 长脚说:" 怎么啦?" 小噘嘴说:" 胡科长知道你考上夜大了。" 长脚说:" 谁传出去的?" 小噘嘴说:" 全厂都知道你在考夜大,你自己填招生表的时候把工作单位也 填上去了吧?" 长脚说:" 不填单位不给考的。" 小噘嘴说:" 所以啊,胡科长打个电话过去就知道了。听说你成绩不赖啊, 全都及格了。" 长脚已经无心听她调侃,他站起来在饭馆里打转,他说这下完了这下完了, 肯定被送到糖精车间去上三班了。我们看着他像个笼子里的狼一样,转得眼睛都 晕,小噘嘴说:" 长脚,坐下说话。" 长脚双手撑着桌子,两眼忽然全是血丝, 瞪着她。小噘嘴大叫一声:" 妈呀,吓死我了!" 长脚说:" 胡得力怎么说?是 不是要把我送去上三班?" 小噘嘴说:" 没有。胡科长就说,你学了机电也没用。厂里学机电的至少有 四五十个人,都在上三班呢。除非你学管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