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节:第九章我的伤感的情人(10) 她让我看那些书,很多小说,很多古代汉语,很多文集,都是些旧书,散发 着比房间本身更为浓重的霉味。她说:" 这些都是我爸爸的书。" 我说,你丫真 幸福,从小就能看那么多书。我回想我小的时候,家里只有两本大书,《董存瑞》 和《茶花女》,都是残书,《董存瑞》没结尾,《茶花女》没开头。这还算运气, 要是倒过来,那他妈有多么煞风景啊。我从八岁开始就看这两本书,到了十五岁 还是看这两本书,在革命烈士和法国妓女之间徘徊了好多年,不知道自己该成为 哪一种人。假如当时我也有这么多书,就不会那么困惑了。她说:" 你喜欢这里 哪本书,你就拿走吧。以后别卖了就行。" 那天她还打开了电唱机,从柜子里取出一张黑胶木唱片,说这是贝多芬的克 鲁采,欧伊斯特拉赫演奏的,是非常珍贵的版本。我说,不至于给我古典音乐吧。 她说这些唱片都不会给我,她要自己留着,但可以放给我听听。我想,听听古典 音乐也不是什么坏事,我常年听的都是香港四大天王。她把电唱机捣腾了一通, 喇叭里发出喀嚓喀嚓的声音,后来音乐出来了,我就坐在大床上,安静地听完了 克鲁采。 那天我对她说,我要做一个有情有义的人,所谓的情,就是和你上床,所谓 的义,就是为你去打人。这两件事对我来说是分开的。但你把你爸爸的书送给我, 这件事是既有情又有义,所以我要记住一辈子。 那年冬天,我独自坐在一所中学的校门口。里面在考研,我就坐在一个花坛 上,也是点着烟,看着自己的手指发呆。天色阴霾,后来飘下几缕雪花,落在我 脸上。我的脸被风吹得冰冷,过了许久,才感觉到雪在脸上融化成水珠。 那天,大街对面的音像店在放张楚的《姐姐》,放了一遍又一遍。我安静地 听着这首歌,等到老板切换到另一首歌时,我扔下烟头,走过去买了那盒磁带。 后来她从操场那边走过来,头发被风吹得歪歪斜斜。她问我:" 今天夜班? " 我说:" 不,今天请假。都考完了?" " 是啊。" 她说," 去我家吧。" 那阵子因为临考,她不再和我做爱,也不让我去她家。我在糖精车间倒三班, 倒得天昏地暗,性欲一下子没了,也懒得去找她。到她家之后,她给我煮了两个 鸡蛋,放了点糖,让我吃下去。这是所谓补身体的办法,那阵子她自己也就吃面 条,图方便。她说我精神不振,看上去瘟头瘟脑的。我说:" 大姐,我夜班下来 还没睡,我当然精神不振。" 她有点失望。我说:" 你是不是要做爱啊?" 她说 :" 呸,你还是先睡会儿吧。" 我听了她的话,加上肚子里有了两个热鸡蛋衬底, 睡意当头砸来,倒在她床上就开始打呼。 我醒来时,天都黑了,搞不清自己是在哪里。我睡醒时候总是这样。后来想 起来,是在白蓝家,我躺在她的床上。她正在灯光下听录音机,声音很低,把耳 朵凑在那里听着。我问她:" 你听什么呢?" 她说:" 你的磁带啊。其他歌都不 好听,就那首《姐姐》好听。" 我说:" 就是冲着这首歌买的,你要喜欢就送给 你吧。" 她说:" 真好听。" 她还问我:" 你衣服上是什么味道啊?像咖啡,又像烧过的炭。" 我说:" 这你就不知道了,这叫甲酯,是我们车间的原料。我就是管甲酯的。那玩意的味 道,沾在毛衣上,洗都洗不掉。" 她说:" 还好,不难闻。" 我说:" 这是我唯 一感到幸运的地方。就算是个流氓,也不能浑身发臭。" 我问她,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她说过了春节就辞职,然后等录取通知,录取 了就去读研究生,这是最简单的程序。我说:" 万一没录取呢?" 她说:" 那我 也不想干了,开春以后,新车间造好了,听说要调很多人去造糖精。" 我点头说 :" 确实不用去受那份洋罪。" 她说:" 早点辞职,把档案调到街道上,厂里就 没办法卡我档案了。" 我问她,什么叫卡档案。她说就是拖着不把档案发出去, 等到开学之后,档案还没到学校,就自动取消入学资格。这种事情很普遍,单位 里故意这么干的。我说:" 不会的,谁敢卡你档案,我就把他脑袋卡下来。" 她 笑了,摇头说:" 又来了。" 我打了个呵欠说:" 我说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