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节:第九章我的伤感的情人(12) 我非常沮丧,拎着死兔子上楼,那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进门之后,只见桌 上一堆骨头,盘子里还有几块残肉。她剔着牙说:" 哎哟,你还特地送兔子过来? 我都把我那只吃掉了。" 我说:" 白蓝,你也太残忍了,就这么把兔子吃了?谁 给你杀的?" 她满不在乎地说:" 自己杀的。" 我不信,她能把一只活生生的兔 子开膛破肚。白蓝说:" 切,我解剖过的兔子比你见过的还多。" 后来她还表扬 我:" 路小路,挺能干啊,把兔子摔死了。" 我说:" 不是摔死的,是绞到轮胎 里死掉了。" 她卷着袖子说:" 兔子就是要摔死才对,绞到轮胎里,异曲同工。 我再给你做一个麻辣兔肉,保证你连兔头都吃个精光。" 那天我吃兔子的时候,忍不住问她:" 白蓝,你说你到底是个温情的人,还 是一个残忍的人?" 她在一边托着腮,看我吃,听我这么问,便懒洋洋地回答说:" 都是啊。" 我说:" 我不觉得温情和残忍会在同一个人身上体现出来。" 她说:" 你不也一样吗?你又写诗,又要绑雷管,搞得一会儿崇高一会儿暴 力,我也不觉得这两件事可以在一个人身上体现出来。" 那天我吃完了兔子,擦擦嘴。她指指盘子里的兔头。我说吃饱了,兔头吃不 下,再说那玩意有点像人头,何必为了一个兔头把吃下去的兔腿再呕出来呢?她 说:" 不吃就不吃吧。其实啊,我们就是两个神经分裂。" 有关她的温情,我都品尝过了,有关她的残忍,我只是从兔子身上间接地体 会到。我对她说,我不想领教你的残忍,我总觉得你有一天会把我杀掉的。说这 句话的时候,我赤条条地躺在被窝里,毫无睡意,非常清醒。白蓝披着一条毯子, 抱腿坐在床上。她吸了一口烟说:"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后来她又说:" 如果你是想为我去死,那没什么价值。如你所说,何必为了一个兔头把吃下去的 兔腿再呕出来呢?" 那是我们最后一次做爱,竟然没有什么甜言蜜语。我的Sweet 不知道跑到哪 里去了,而且做爱也不大成功,时间很短。我归咎于三班颠倒,内分泌失调,但 她也好像有点蔫,做爱中途还突然睁开眼睛看我,把我吓了一跳,当场失控,这 种射精几乎等于是遗精。我觉得当时在她眼里看到的是一种杀人犯的眼神,但也 可能是我看错了。我想我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总而言之,会有一点绝望吧。事 后她还安慰我,说每个男人都会出现这种情况,遗精,射精,早泄,阳痿,都是 必然要经历的。 我曾经对她说,我会去火车站送她,不管她去哪里。她觉得这样很好,很像 电影里的场景。后来她真的坐上火车去北方了,我却没能送她,那天我在车间里 造糖精,把反应釜里的硫酸和水放错了顺序,应该是先放水后放硫酸,我心烦意 乱搞错了,结果那个反应釜发出轰轰的声音,好像烧开了一锅水,带着硫酸味的 蒸汽全都冒了出来。工人们一声发喊,全都逃光了,有个女工在逃跑的时候从楼 梯上滚了下去,摔掉了两个门牙,扬言要让她老公来砍了我。后来她老公冲过来 揪我领子,他是甲醛车间的工段长,老婆遭了难,当然第一时间出现在现场。我 任由他揪着,看着他把拳头举起来,但最后他竟没有打我。他私下里说:" 这小 子的眼神就像个杀人犯。" 他们把我送到安全科,写检查,一直搞到夜里才放我走。写检查的时候我想 到她拎着旅行袋独自上火车的样子,我觉得这一幕也很像电影,我自己也说不清 到底哪一幕电影更令我难过。我就这么错过了送白蓝的机会。 五月的时候,我还见到她一次,她到厂里来办手续,顺便到糖精车间来找我。 她黑了许多,穿着一件西藏的斗篷,样子很洋气。她把一头长发都剪掉了,像个 男孩一样,而我剃着光头,活像个判了徒刑的。 她说自己被上海一所医学院录取了,九月份开学,这段日子她要去上海进修 一个英语班。说完,她很爱怜地摸了摸我的光头,说:" 怎么搞成这样了?" 我 摇了摇头,无言以对。那次见面的时间很短,我正在把一袋袋的亚硝酸钠往锅子 里倒,满头满脸的灰尘,顾不上跟她说话。我们两个都是风尘仆仆的样子。后来 她就走掉了,我再去找她的时候,她家里没人。我也搞不清她的行踪,以后一直 都没再见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