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桑那高地的太阳(20) " 有高蛋白不吃,嚼呼那淀粉?傻小子。你这么活着可不行。" 老宁笑道, " 我那厢还有呢。" 他掀开床头前一个广口缸上的草茬垫盖。里厢果然圆鼓咚咚 还有多半缸白壳蛋。他屋里什么家伙都有。锣鼓家什。破乐器。万能电表。电烙 铁。收音机空壳。装胶卷的暗箱。放大机。成套的炊具。成排的报架。就是没有 书。他的床铺也搭在火墙背后,搭得很高。老宁那矮个儿坐在上边,脚够不着地。 至于床底下堆着的东西,就更杂了。有两只板箱里究竟还收着些啥,怕没人闹得 清。 过会子,生产股的老严走了进来。" 哎呀,乖乖隆低咚……" 他跺跺脚,拍 打拍打肩膀头。原来外边又下开雪了,还挺密。从老严进来之后不久,谢平就觉 出,今天他俩相约好了来专找他说事的。 老严解下围巾,先去烤了冰凉的手,紧着就蝗虫似的去锅里抓挠。熟门熟路, 也果然不同凡响:有高蛋白绝不吃淀粉。他还能找出个小碟儿,倒些黑稠黑稠的 酱油在里头,捏着光皮鸡蛋,蘸来吃。不说话。先一气吃了五六个,才喘喘,端 起老宁的茶杯,连连呷了几口,过了过嘴,才落座在高脚方板凳上,啜着剩余在 牙花缝里的" 蛋黄素" ,问老宁:" 你跟小谢谈了?" 老宁扔一棵" 恒大" 烟给老严,答道:" 等你呢。" " 操!我算老几!" 老严笑,顺便还瞟了一眼谢平。 " 今天我老大,你老二。" 老宁在高铺上晃着两条短腿笑道。 " 你才' 老二' !" 老严点着烟,坐在小马扎上,顺势朝两头沉办公桌上一 靠,笑道。在农场里," 老二" 是个脏词儿,指男人的那玩意儿。 " 说吧,少客气!吞了我半打鸡蛋,够你十天营养的了,还不痛快些!" 两 人打着哈哈,调剂着开场白里难免要有的尴尬气氛。谢平听来,心里却格外难过。 他明白好心的他俩今天要跟他说啥。最近机关里对他来场部没几天就跟中心助理 员闹毛了,颇多微词。对这,他又能说个啥呢? " 他叫我干什么,我基本都干了。包括他老婆叫我干的事……" 谢平内心的 委屈使他脸顿时烧热闷涨。 " 基本。在这儿,只做到' 基本' ,是不行的。小老弟!" 老宁坐起来,用 力拍了拍他那条绝不比谢平床上那条干净多少的床单。 " 你要想在机关待下去,就得先过这一关。要做到十分听话,别再老干那种 出格的事。自己脱了光腚让人去揍,干吗呀?" 老严说。他那深陷在鹰钩鼻子两 侧的眼窝,虎虎生光。 " 我怎么出格了?" 谢平忿忿不解。 " 政法股派人去抓赵长泰,你干了什么?你挺' 仗义' ,乖乖隆底咚,还给 了他一副手套。有这桩事吗?" 老严问。 过了一会儿,老严又追问道:" 前些天,你到小食堂后边去看过赵长泰了? " " 我无意的……" 谢平咽了口唾沫辩解道。 " 谢平啊,你不小了,十九了,还在组织。你该让自己时刻处在' 有意' 之 中进行自己生理和心理上的新陈代谢了……" 老严细长的脖子挺得很直,嘴抿得 很紧," 什么叫' 无意' ?我们是动机效果统一论者!" " 去找赵长泰把手套要回来。赶紧。" 老宁一边说,一边又躺了下去。 " 你明白我们的意思吗?" 老严追问道。 谢平看看老严,看看老宁,觉得刚才吃下去的那个凉土豆哽在胸口里了,便 抽噎了一下。 齐景芳在招待所西小院的空房间里等着他。雪已经下得很大。密密沉沉,无 声无息。 " 出吗事儿?吊丧起脸?" 她没等他敲门,就忙跑来开开门,吃惊地问。 " 没事儿。" 他摘下皮帽。 " 瞧你的样儿。还没事。" 她把一盆明火端到他跟前。屋里没住客人,生炉 子,目标太大。谢平每天晚上来上课,她就给他准备一盆明火。 谢平在火盆边坐下,弯起腰,把胳膊肘支撑在腿面上,伸出两只手向着火盆。 肩头上的雪化了,棉袄便湿了几摊。脚底的雪化了,稀脏的水淌到地板上。齐景 芳赶紧拿来个脚垫,叫他垫住。他却只看着盆里的炭火出神。齐景芳推推他。他 这才看见齐景芳拿着棕垫,单腿跪在他脚边哩。他忙站起,给她让个位置。齐景 芳叫道:" 老天,别动了!你再动窝,就把我地板全踩脏了……" 可那朱漆地板 上已经踩下不少湿漉漉、泥稀稀的鞋脚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