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桑那高地的太阳(23) 谢平担心师里的人不等天大亮就把人带走,便用力一拨拉,把齐景芳踉踉跄 跄甩到一边厢,想去看守所。齐景芳扑到电话机跟前,抱起电话机,威胁道:" 你胆敢再往外走一步,我就给陈助理员打电话,告你。" 谢平夺过手套,对齐景芳说:" 你告吧。你告了,我才知道你齐景芳也不是 个东西!" 但没等他跑远,齐景芳追上他,掏出几张钞票说:" 手套就别还了。悄悄给 他点钱,让他到师看守所托人另买副戴戴……" " 人家这时要的不是几张票子!" 谢平叫道。但等他拿着手套跑到看守所, 赵长泰已经被带走了。同车被带走的,还有那个叫李裕的人。 齐景芳再没敢跟谢平来横的。他对于她,始终还是个" 街道的团委副书记" 和" 中队长" 。这种印象始终还在约束着她,叫她在他跟前不敢过于" 撒泼" , 也不敢过于放纵。这使她常常感到困惑、不服气、自卑,有时还会被由此而生的 一种莫名的苦恼所困扰。当然,此时的她还远不能理解自己的这种苦恼和困扰, 也不懂得这种苦恼的价值和它的真谛…… 她打电话叫来了老宁。待他俩慌急慌忙一道赶到看守所,师政法科的" 嘎斯 六九" 车早已不见了影踪。她看见谢平还站在小碱包上发呆,心里也感到一阵愧 疚;可看到手套还在他手里,又不觉暗自庆幸,把一颗无处落脚的心轻轻安放了 下来。但这同时,她依然感到一种酸涩在心里涌动,叫她沉重地站了下来。她知 道谢平这时不会来理她,便拉过头巾,包住还不住在喘息的嘴和鼻子,往后移了 两步,又想起还得赶回招待所,给林场来的那位年轻的黄之源科长送洗脸水,便 悄悄转身走了。 七 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我到来的地方去。我从去的地方来,一圈又一圈, 一圈又一圈…… 黄科长起得早。要是在林场,他起得更早。这是他多年跟随林场的老场长养 成的习惯。每天三四点钟,老头子就在屋里折腾开了,咳嗽、放屁、打嗝、抽烟、 挪箱子……沉重的软皮靴把陈旧的地板来回踩得嘎吱嘎吱。他起床,也非得把你 拽起来(他老伴不在山里),并非有什么大事。隔一会儿,他得叫喊:" 黄之源, 你小子把我的花镜塞哪儿了?" 再隔一会儿,他又得叫喊:" 你替我记着点,上 午通知伐木二队曹队长让他带人在道口等着我……昨晚我让你收着的那几份统计 报表呢?我说你年纪轻轻忘性咋恁大?快找找……" 再隔一会儿,又是" 你替我 记着点……" 老场长老喜欢在众人面前骂他记性不好。不过,林场的人心里明白, 在老场长和起小跟在他身边的小黄之间,究竟谁的记性更差些。挨老场长骂的时 候,黄之源从来不还嘴。他清楚,老场长这人就是一张嘴臭。除过这,遍天下再 找不到恁好的老头。他离不开你,这还不叫你高兴?年头一多,他骂归他骂,黄 之源呢,早把他下边所要的东西给找出来悄悄放在手头了,待他二回再叫喊,就 可以马上递到他手上,叫老头吓一跳:" 你小子有长进啊!头年冬天吃啥来着? 吃山核桃补了脑浆了吧……" 老头把眼珠鼓老高。黄之源今年还不到三十岁,已 经当了三四年林场计划调度科的科长,加上跟老场长这么一点非同寻常的关系, 在林场,整个儿一个大拿!他这回来羊马河,是想请这儿弄个基建队上去,给他 盖几间房。他要接家属了。 自己收拾完床铺,到院里活动过腿脚,做做各种转体和下腰的动作,齐景芳 送来了洗脸水。 " 黄科长,您又自己叠被了……" 齐景芳清倒杯子里的残茶。 " 我常来常往,麻烦你们的日子多了,你们可别把我当那些大家伙看待…… " " 大家伙来,我们场的首长还不一定每顿饭都陪着呢。可您……" " 啊,那是你们场的首长相中我手里那几根木头了。" " 您这么没良心!回头我告诉我们场首长,让他们每顿都只给你上苞谷馍! " 黄之源笑了:" 我当着你们场长政委的面也这么说。不信,你问问去。" 齐景芳挑起细黑的眉梢,瞟了黄之源一眼。她不相信黄科长会当着场首长的 面把话捅到那一步上去。捅到那一步上了,人跟人之间什么都白了,还有啥意思? 还能好得起来?可她觉得场里的几位首长待黄科长是真好。不光当着他的面,就 是在背后,他们也常关照服务班的人,千万别怠慢了他。是真把他当一回子事。 有时连政委都亲自给水库上打电话,让他们砸冰下网给黄科长抓鱼,还专要小头 大肚子的武昌鱼。她常常拿这位黄科长跟羊马河机关里的股长、中心助理员相比。 从年龄上来说,羊马河的这些股长、中心助理员没一个不比他大的。可论及场首 长的器重,却又没一个及得上他的。十年后,谢平能到这一步上吗?也许还不止 ……冷不丁地,她要朝这上想。可我干吗要为" 古人" 担忧呢?喝大河水了?管 恁宽!要你来为谢平操心?哪是哪呀!啧!啧!她自责。而后心慌慌地跳,却又 松快舒服得发紧。这会儿,她也这样,呆呆地看着黄之源宽厚的脸盘和细小的眼 睛发了会儿愣,格登一下,脸便烘烘地烧热起来,赶紧低头避开黄之源追寻的视 线,提起那把高腰细身长嘴的马口铁水壶,哗哗地向脸盆里倾出一长条翻滚着热 气的细水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