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桑那高地的太阳(30) 吃饭的时候,谢平果然很稳静,询问了各连队青年的情况。大家都觉得有必 要找个适中的地点,把各连的骨干找来聚一聚。各青年班的骨干队伍八个月来已 经发生相当大的分化。原来在上海时认定的骨干,一多半虽然表现仍然不错,但 有一部分,由于各种原因,变消沉了。同时,也出现了一些新的骨干。其中有些 表现确实出色,不仅自己干得很好,还能团结伙伴。大家建议,应该把这两部分 人都找来,哪怕只是见见面,也能鼓劲。碰头的时间和地点,便委托谢平确定。 为了郑重起见,大家还举了下手,表示全权委托。 谢平往上九里十二队去的时候,秦嘉送了他一阵。刚才伙伴们一致举手时, 两人都受了感动。 送出半里地,谢平执意不肯再让秦嘉往前送了。秦嘉握住谢平的手,叮嘱道 :" 千万沉住气。阿屠病倒了。上海青年中的党员,只剩你我两个了……" 谢平握住秦嘉瘦弱细长冰凉的手,心里一阵颤动。他想说句什么,但觉着自 己眼眶里痒痒的,有股热热的涩涩的东西往外涌,便赶紧松开秦嘉的手,车转身, 背着行李卷,大步流星地走了。 路面泥泞。林带都退得很远。渠岸向阳的一面存不住雪,便湿沓沓露出土的 本色,在天的蓝和旷野的白中间拉出一条焦黄的直线。谢平就在这条直线上走, 像一个蠕动的黑点。渠帮上栽着一行高大的旱柳,那是张扁平的网。 十二队的环境没有良种试验站恁些精心经营的人工味儿。给人的感觉,似乎 它之所以出现在这片土地上,纯属偶然,好像地震的裂缝里突然咕嘟出来的一个 泉眼。既冒水,还冒沙。白杨树稀稀落落,树上结满了一黑坨一黑坨鸟窝。根本 没经过规划的条田,还以" 原始" 的状态呈现着:高低不平,弯弯扭扭,夹在一 些高包和碱包的中间。但真要能把它们混同起来,构成一个整体,从心底加以认 可,你会觉得它们竟也显得那般的辽阔、粗拙、旷达而又质朴、执著。它能把天 拽得很低很低,让漫步在这达的人产生恁些无聊的遐想和可爱的邪念。 到十二队没几天,郎亚娟给他打电话,催他回场部。他问她什么事。她淡淡 地笑道:" 叫你回场部还不好?多问啥呀。" 那语气腔调越发像老白。 谢平真不想走。十二队的队长指导员真把他当回子事,什么事都跟他商量。 他觉得真要半年待下去,他准能学会怎么当队长指导员。他要悉心剖析一个基层 连队。这在试验站时还做不到。没法得到必要的超脱。现在呢,他有时间了。他 每天都记《十二队一得录——蹲点札记》。上午跟队长下地转。下午的时间便全 归自己。晚上帮指导员处理杂事,跟队长研究劳力调派。最难为情的是处理男女 关系。指导员审问,他给做记录。谁先动手,怎么解的扣子,脱了几个裤腿…… 问得那么细。谢平不敢抬头。他问指导员,有必要问那么细吗?指导员摇着头, 叹气道:" 这帮子都滑着呢!要由着他们自己,女的一老说是强奸,男的一老说 是通奸。不问细了,这案没法断,那些货还会爬你头上来做窝!咋办?" 学问啊! 到处都是学问。到清早,不等天亮,他赶紧起床,裹着棉袄,挟起个茶缸,一溜 小跑,冲进奶牛房挤奶间,那里黑咕隆咚,潮湿温暖,充满着牛粪烂草气味,等 待第一桶刚挤出的奶子……听黑白花奶牛雄壮、低沉、威严的吼叫;听那牛奶从 硕大的粉红色乳头里,有节奏地喷射到木桶桶壁上。他真不愿意走……但紧接着, 秦嘉也打来了电话,催他立即按郎亚娟的通知办,即刻返回场部。说干训班全体 上海青年也奉调到场部集中了,还从各青年班调了人。 " 到底什么事嘛!" 谢平急得直跳脚。 " 电话里不便说。" " 试验站青年班有谁去场部?" " 计镇华。" " 就他一个?" " 别问了,动身吧。把行李扛上。这段时间你回不了十二队了。" 秦嘉说道。 谢平到场部,天麻麻黑。 情况是这样的:上海要来慰问团,场部组班子筹备接待工作。此事由政治处 牵头,筹备领导小组组长是政治处主任,陈助理员是领导小组副组长兼接待办公 室主任。这些,大家都没意见。问题出在接待办公室副主任的人选上。陈助理员 宣布的是郎亚娟。大伙炸锅了,大家觉得这副主任怎么也得从谢平和秦嘉两人里 出。郎亚娟是拾花能手,不简单。这一点,大家佩服。但这次是接待上海亲人, 要能代表全场四千七百九十五个上海青年,去反映大家的意见、心愿。郎亚娟一 到农场就不理大伙,只顾自己过" 三关" 。" 你们要提拔她当什么官,我们不管, 也管不着。可是要由她代表我们接待上海来的亲人,那我们就得提几毛钱意见了。 " 大伙嚷嚷。准备找政委。攒足了劲儿,只等谢平回来表态。还有件事:办公室 下设了三个组,一组管材料,二组管宣传,三组管总务。一组组长由郎亚娟兼。 二组组长秦嘉。最微妙的是三组的人事安排。组长计镇华,副组长谢平。" 这不 是明摆的在难为人!" 计镇华叫道。